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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苦海血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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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如意耸耸肩:“他是妖又怎么样?难道妖天生就低人一等吗?如果凡是妖族见人就吃,那我自然也会仇视妖族。但是,不是所有的妖都吃人呀,这个族群本并非与人天生两立。他们也和人一样,有善恶,分黑白。”
褚如意顿了顿,想到陈庞的脸,皱着眉头道:“有的人打着人妖殊途的名号,不过是为卑劣的人性所找的借口。如果践踏人也和践踏妖一样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践踏人。”
“这样一来,人和妖,又有什么区别呢?”褚如意神色坚定。
她的心底有一杆称,不为外界风云所动。
涂山晗一震,神色复杂,低声喃喃:“你所言,放于妖族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妖族以为人族狡诈而卑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但实际上,妖族难道就人人单纯清白吗?”
褚如意点点头:“是啊,本就是这个道理。善与恶,又不是凭种族来分的。”
涂山晗神色悲戚,她想到了过往那些血色往事:“如果人人都能了悟这个道理,苦海血争,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褚如意听苦海血争已经听了许多遍,闻言问道:“苦海血争到底是什么事?”
原本一直认真听讲的繁繁立刻举手道:“娘亲,我知道!是人族利用天海试炼与妖族的地盘相通的时候,跟妖族打了一架!”
涂山晗瞪了她一眼:“敢情听我讲半天,你就记住了这么点东西?”繁繁耷拉着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
涂山晗见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又替她开解,解释道:“繁繁说的大致也没有错。人族和妖族被四座山隔开,两族界内都临苦海。”
“高山难跨,苦海难越,人族与妖族本千年来相安无事。但是,苦海每十年,海水倒涌,会露出海底一座仙岛。这座仙岛会浮出海面半年,其上不仅有深海的妖兽和秘宝,还有这半年来成熟的灵植和妖兽。其上仙缘之多,人族和妖族都垂涎三尺。”
“人族和妖族各有一个出入仙岛的通道。妖族没有管控,自由出入。而人族则由五大派共同设立了天海试炼,从仙岛浮出海面的当日开始。在天海试炼前五年,五大派会联合举办凤鸣大比,选拔天下人修参加天海试炼。”
褚如意对“凤鸣大比”还有点儿印象,她记得在烟云镇上遇到的行脚商大哥曾经提过一句。不过涂山晗对凤鸣大比却不太清楚了,她只含糊提了一句,便继续说了下去。
“兴许是四、五十年前吧。”涂山晗又坐上了灵泉井的边缘,头微微地侧着,仿佛是陷在了回忆里:“天海试炼之时,禺疆派突然发难,说我们妖族不仅屠杀了獵城近五十余幼童,还屠虐了他们前来调查的修士。”
涂山晗冷哼了一声:“我身为青丘国大王女,精晓妖族境内的要事,从未听说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父王早说了,是人修知晓妖族幻术的厉害,所以生了贪婪异心。那五十个孩子尸骨无存,还不是任由人修张口就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褚如意闭上了张大的嘴。说实话,如果起因真的是獵城近五十余幼童的无辜生命,五派联合讨伐完全可以理解。因为这不仅仅是已经逝去的这五十余幼童的生命,更关乎到以后人族子嗣的安危。
想来那个时候,人族必然对妖族已经起了极大的警惕与厌恶。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
但涂山晗看起来,又真的不似作伪。
褚如意迟疑地问道:“人修是怎么知道你们妖族幻术的?这听起来像是不外传的秘法呀。”
涂山晗一震,神色瞬时低落了下来。她仙姿佚貌的面容上浮现了愁容,便是没有作西子捧心,也让人心下一哀,陡生怜爱。
“是因为我。”涂山晗声音闷闷的,褚如意一瞬就想到了建筑宝器前矗立的这块玉碑。那句被划了无数道口子的话因为字太复杂,她还没来得及认全。但是那个被刻意避开的落款,她却记住了——
沈故君。
涂山晗的目光落在玉碑上,似悲似喜,似嗔似怨。正对着她的玉碑那一面,没有写沈故君的名字,写的却是“长情”。
“因为我不仅认识了沈故君,还与他……”涂山晗没有再说下去。褚如意默默地补上了后半句话:情投意合。
“须弥芥子镯和建筑宝器,都是礼物呀。”褚如意轻轻地叹道。以“长情”为名,沈故君想要与心爱之人一同构筑爱巢的心愿几乎溢于言表。需要采集的材料遍布宝洲,就像是欲携爱侣同游。这样的人,真的会贪恋妖族幻术,做出伤害心上人的举动吗?
涂山晗拍拍手跳了下来,赌气道:“管他是不是礼物!反正在我肉身被毁,魂魄被锁的时候,青丘国就已经覆灭了。我父母叔伯皆战死,哥哥外逃凶多吉少,妹妹被抓难逃一死。底下人形都没修炼出来的小狐狸,又能好到哪儿去!”
褚如意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轻却又笃定:“但是你心里头其实知道,沈故君不是锁住你的魂魄,而是——把你藏起来,是吗?”
“他或许还想着有一天回来救你,只是不知道为何,岁月过了那么久,他却始终无法成行。”褚如意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但她此时却觉得该摊开来说,至少也要给“沈故君”一个辩白的机会:“他也许,也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真的是想要折磨她,涂山晗早就魂飞魄散了。苦海血争之时,人族与妖族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血海深仇。在这样的敌视下,沈故君居然还能保存涂山晗的魂魄这么久,可以想见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
这真的是一个背叛者会做出来的事吗?
身为一个旁观者,祝如意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与此同时,苦海血争的原因也让她觉得不太对劲:“我不知道那五十个孩子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如果只是想要夺妖族的秘法,真的有必要制造这么大的仇恨吗?”
“人修五派与青丘国之间的血争,是到了流血漂杵的地步了吧?禺疆派既然会以孩子为理由,那想来是很重视子嗣与传承的。但两族之争,青壮年修士死伤的必然不少。如果五派只为了一部秘法就做出自毁长城如此蠢的事来,这五派是怎么传承至今的呢?”
涂山晗一时听蒙了。她本来怒目圆瞪,以为褚如意是在怀疑她,但听到后来,她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褚如意不是在怀疑任何一方,她是在怀疑整件事的真伪。
“你的意思是……”涂山晗迟疑地问道,她的唇边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甚至不敢说出口。因为一说出来,就显得她们特别蠢似的。不仅她们蠢,那五派的人修也一样的蠢。
“有人斡旋其中,挑拨离间。”褚如意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繁繁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她听懂了这是个结论,当即就拍起小手替褚如意加油助威:“娘亲说得好!娘亲说得对!”
涂山晗没空理繁繁,而是惊愕地看着褚如意,脸色凝重。人族和妖族尽管之前相安无事,但总也是有些相互看不顺眼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因此,禺疆派打上门来时,双方都把对方往极恶了想。
却从未想过,兴许是有人挑拨离间。
“沈故君……”涂山晗迟疑道。说出这个名字时,她脸色发白,连嘴唇也在微微发颤,心尖更是颤得生疼。
褚如意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但是我也不知道。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外乡人呀。苦海血争对我来说遥远得像是一个传说,所以我才能旁观者清。若是我身在其中,说不得会做出什么样的结论来。”
但褚如意的这番话已经给了涂山晗极大的安慰,她此时才恍惚地有些感触,自己心里大概一致都在期望能有一个人来反驳自己,义正辞严地告诉自己,沈故君从未背叛过她。
褚如意看出了涂山晗的心绪,一时感慨万千。深情容易,忘情容易,唯有长情难。明明是血海深仇,可涂山晗却还是会因为与沈故君曾经的情深,以及对他可能是救了自己而未曾背叛的一点点期望,对褚如意这个人族抱有一丝善念。
也因此,给了褚如意生机,更给了涂山晗生机。
褚如意温柔地安慰涂山晗道:“不要难过呀。我们一起把建筑宝器造出来,也许在它的墙壁上,不仅有异界梭行阵,还能发现别的东西呢。”
“尽管我人微言轻,知道的事情也不过道听途说。”褚如意又道:“但是我一直相信一句话。”
“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因果历然,天地无欺。”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掷地有声,如同重鼓擂响在涂山晗的心里:“哪怕过了五十年,又再过五十年,天道总会还苦海血争里,清白者以清白,谴罪者遗臭万年。”
“而清白,是不分人与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