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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掌中雀③ ...

  •   阙离口中的亚父是个修道之人。

      着鹤纹道士青袍,一头如雪银丝,身量颀长,容貌英俊。

      阙离见怪不怪,这人十年前就是这模样,除了一夜之间青丝化白发,眼底的光黯下来,也无甚差别。

      小皇帝是最没有同情心的人,他道:“今宵是先皇贵妃的忌日,我知你睡不着。”

      “这不,特邀你来赏月。”阙离似笑非笑,抬袖举杯后一饮而尽。

      “君上!那也是长公主的母亲。”亚父裴玄隔空击碎了那只茶盏,又懊悔和小儿计较,遂扯开话题道:“我听冯吉说,你欲抢亲。”

      “冯吉拦不住孤,就让你来相劝吗?”阙离扬了扬手,看着化为齑粉的茶盏从手中流逝,缓缓抬眸道:“亚父你知道的,孤不可能把她让给别人。”

      裴玄不经意皱了皱眉,又听少年淡薄道:“孤费了那样大的力气,牺牲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求来的成全,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可她不爱你啊。”裴玄眸中隐有痛色,似想到了逝去的故人。

      “是,先皇贵妃爱你,却还不是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命运。”

      阙离把眸光落在男子固定银发的陈旧木簪上,讥讽道:“亚父,睹物思人有何用?孤所爱者,遍寻八荒,颠了皇权,也要把她留下来。”

      裴玄一时无话,小皇帝疯了,病入膏肓,他不是早知道了吗?阙氏皇族从上至下,所有男丁都未能幸免的诅咒,到了阙离,更是愈演愈烈。

      他长长叹气:“君上,让她如愿嫁给倾慕之人,不好吗?”

      “不好。”少年笑容顽劣,把手揣进广袖里,漂漂亮亮道:“她是我的。”

      慕卿卿,他要定了。

      .

      宫中晨钟敲响的时候,帝王的旨意也如期传到了摄政王府。

      冯吉到时,谢小将军着一身梨花白,正于庭院中练剑,周身尤可见边关的冷峭和孤寒。

      或许人天生就有自己的宿命。谢月沉也原以为是要镇守边疆,哪知旨意南辕北辙。

      鎏金的圣旨上,赐婚二字格外灼目,年轻的帝王以退为进,御笔之下,令摄政王世子与丞相之女三日后完婚,不得延误。

      这无疑是促进两股势力的联盟,保皇党都觉得小皇帝更疯了,在背地里骂骂咧咧,可事实证明,没有人比阙离更清明,他整个人都如琉璃透彻。

      从金钗伊始,既知晓了谢月沉的心思,少年便狠狠拿捏着这情感上的弱点,欲擒故纵,逼他抗旨,逼他心甘情愿让出慕卿卿,而后归他。

      阙离太懂得人心了,一如他笃定谢月沉这样的人物,是绝不肯将就的。

      他果然没让少年失望,抗了旨。

      冯吉回禀时,阙离正把玩着系在腕间的红绳,红绳破旧,洗得发白,还歪歪扭扭的丑死了,是帝王全身上下最磕碜的东西。

      但这件东西,是他成为天子之前,就戴着的。

      “冯吉...逢吉,逢凶化吉。”

      阙离这样念道,他想起皇姐阙宁把这个內侍带到他身边的时候,曾问他改什么名字好,他说冯吉。

      愿你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之中,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只是这寓意,独他自己懂罢了。

      少年不动声色将红绳拢进袖中,听着冯吉徐徐道来:“君上,谢小将军抗了旨,狠狠给了丞相府一个耳光,这盟友的小船还稳不稳固老奴不知晓,唯一探听到的是,慕姑娘不哭也不闹,与从前相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当然不会哭闹。”阙离唇边漾起了笑意,带着点少年人的骄傲:“因为她呀,一直想要嫁给我。”

      他说“我”,冯吉怔了怔,想起从前种种,那慕姑娘倒是待阙离真心,甚至为他挡下大殿中刺杀的暗箭,可即便如此,成为天子后,阙离也未曾对慕卿卿用过我。

      独独是那个人,许是她气场大过强盛,又许是那时为了维系虚假的姐弟情,在长公主面前,少年帝王也总是乖乖巧巧的称“我”,叫人轻易就卸下心防,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自古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阙氏一族。冯吉也曾是长公主从先皇手下救出的将死之人,恩同再造,她却将他许给了当时一无所有,备受冷眼的阙离。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无母族依凭的皇子时,是阙宁踹开了冷宫年久失修的木门,在阳春三月的时节,对那个感染风寒,病的迷迷糊糊的孩子伸出了手。

      她说:“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

      那些年岁已经很久远了,阙离有时候会想,如果皇姐知道有今日之苦,还会不会救他。

      少年转念又笑了笑,那可由不得她,他当时韬光隐晦,步步如棋,那个明亮如骄阳的女孩子,也不过是他棋局上关键的一步,苦肉计罢了,皆在阙离算计之中。

      他这一生,所得皆是自己所予,就连皇姐,也不过是他偷来的珍宝。

      阙离轻笑着抬眸,拢了拢单薄的掌心,置于眼前去窥天光,这样,月亮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

      丞相府,距月圆之夜已经过去多日。

      冬雪虽过,春寒料峭,慕卿卿的闺阁并无什么保暖之物,贴身丫环阿宝也惊奇,小姐自箭伤痊愈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惧寒,还吃不了辣。

      说来奇怪,自家小姐痴傻多年,偏偏在一年前那场落水后恢复神智,一鸣惊人成为才女。如今受了箭伤后又性格大变,判若两人,小丫环便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只管照顾好小姐。

      现在的小姐也比以前好伺候多了,从前小姐但凡受了点伤,都要梨花带雨哭上好久,如今却好,眼都不眨,自己就给包扎处理了,熟练的叫人心疼。

      就连被退婚,小姐也是笑嘻嘻的。

      还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她说谢小将军的事。抗旨后,那风光霁月的君子亲送了一封信聊表歉意,又连夜奔赴边关,月色下他白衣银甲,一剑霜寒......

      “还带了只猫儿。”阙宁接话道:“对吧?”

      阿宝连连点头,再看那榻上坐姿潇洒的红衣少女,她拍了拍手,从容笑道:“我还不了解他谢月沉吗?”

      嗜猫如命,温柔入骨。

      能做他的妻子,会很幸福。

      “可是小姐...真的不伤心吗?”阿宝小心翼翼问。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阙宁漫不经心,少女眉眼间神色飞扬,英姿飒爽,连柔柔弱弱的长相都多了几分大气。

      她是该伤心不能把谢月沉搞到手的,可她同时又高兴,那人根本就不喜欢慕卿卿,他和她看女人的眼光出奇的一致,倒没埋没那些年并肩作战的默契。

      在阙宁心里,能与谢小将军比肩的,应当是塞北的风雪,凉州的月,和连绵起伏的青山。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哪里会喜欢别人,他就合该永远骄傲,不近人情,让人远远望着。

      她说是倾慕,不过是见色起意。

      阙宁喜欢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却也只到喜欢为止,战场上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她明白要及时行乐,也让她看淡生死,这世间,又哪有什么感情能跨越生死呢?

      她已经不是长公主了,他却还是谢月沉,从不会回头看她的谢月沉。

      .

      亥时,丞相府歇了烛火。

      阙宁缩在锦被里,提了盏小巧精致的琉璃灯。

      自重生起,时光总是过的轻快,可等了很久,她也没等到像那样的月圆之夜,若是国师裴玄在此,一定会告诉她,那是双月夜,皓月当空,圆月边缘晕染开一层红环,恰似双月重叠。

      这样的日子很难遇,不像她母亲的忌辰,一年有一朝。

      阙宁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再过几年,又失去了父亲。

      所以她未曾怀疑过道士的批命,长公主确实有祸国之相,克亲,还克自己。

      尚未及冠,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克死了。

      所以嫁不了谢月沉,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阙宁自嘲的笑了笑,她翻了个身,躲在被子里,借着琉璃盏微弱的光亮,这才把谢小将军送来的“分手信”拆开,细细品读起来。

      嗯,字很好看,就是她看不太懂。

      什么叫心有所属?什么叫一眼惊鸿?就算要拒绝慕卿卿,也不用胡编乱造有了别的女人吧,他有没有,阙宁是最清楚的,战场上别说女人,女汉子也只有她一个。

      长公主直的不能再直,哪里能窥见那字里行间一点点隐晦的、关于她的风月,拜读下来,只道谢月沉好家伙,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要真说有,谢小将军心里也只有覃国。

      阙宁合上信,一点一点燃到了琉璃盏中,她的性子从不自作多情,也从不回望过去,如今她是迫不得已的慕卿卿,只能继续苟活,试图当条咸鱼。

      闭上眼,她安然入睡。

      窗外小风过境,月色流连皎洁,闺阁也好,军营也罢,都薄薄染上一层寒霜,隐晦而又皎洁,只是一个藏的太深,一个懂的太晚。

      所有缘分的交集,已从燃成灰烬的信纸上,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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