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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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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周思彤回国那天,陈家恩来机场送她。
两个人只字不提天狗山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竭尽礼仪,和颜悦色,却感觉不出丝毫真心。
陈家恩叮嘱道:“路上小心。”
周思彤点头,在过安检前问陈家恩,“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陈家恩在身上搜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张。
“再见。”周思彤说。
陈家恩抿唇,“再见。”
陈家恩目送周思彤离开,眼见着她消失在安检口,才垂丧着脑袋离开。
回到长乐市后,周思彤依旧每天八点开店,来往的客人不多,而陈家恩却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周思彤养了一只猫,取名大圣。大圣是一只小橘猫,爱睡觉,每天都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
大圣从小橘猫变成体态可观的胖橘猫时,周思彤从钱包里抽出陈家恩的名片,按照卡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您好,哪位?”
“周思彤。”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个,有事吗?”
“嗯。”
“……什么事?”
周思彤想了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哈尔滨?”
电话那头突然嘈杂起来,陈家恩说了一句“别挂,等我一下”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周思彤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替大圣顺毛,大圣舒服地仰起脑袋。周思彤忍不住笑,也不管陈家恩是否回答她,也或许她根本不在乎陈家恩会不会答应她。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陈家恩的声音。
“我去。”
那晚,陈家恩来找周思彤。周思彤没有关店,抱着猫坐在店门口。陈家恩到的时候,周思彤刚好拿着小鱼干在逗猫。
“什么时候养的猫?”陈家恩凑了过去,手在大圣背上顺了一把,结果大圣不给面子,叼着鱼,龇牙咧嘴地发出撕叫。
周思彤一边安抚着大圣,一边起身。陈家恩则跟在她身后,大圣隔着周思彤的胳膊瞅一眼陈家恩,警示性地张嘴叫了一声。
陈家恩觉得有趣,忍不住在后面做鬼脸逗弄大圣。结果大圣不吃这一招,缩回脖子,懒懒的趴在周思彤怀里。
上了二楼,大圣从周思彤怀里蹦到阳台上。周思彤也不管它,将咖啡递给陈家恩。
陈家恩接过后问,“怎么突然想去哈尔滨?”
周思彤:“就是突然想去。”
陈家恩:“……”
两个人坐着不说话,只大圣时不时在两人之间走来走去,似乎在警告陈家恩别想霸占它的地盘。
“这只猫倒是有趣。”陈家恩看向周思彤。
周思彤:“它叫大圣。”
被叫了名字的大圣跳到沙发上,一只手搭在周思彤腿上,一只手伸到嘴边,伸长舌头舔来舔去。
陈家恩找不到话题,鬼使神差地又提起天狗山的事情,“那天是我的错,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被周思彤打断,“听说哈尔滨冬天会有许多冰雕。我还没有看过。”
陈家恩也不好意思再提先前的话题,“现在才十月份,哪里会有冰雕。”
“是吗?”
周思彤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陈家恩,陈家恩突然就有了将这个姑娘揽进怀里的冲动。想要安慰她,即使没有冰雕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带她去看更好的,完全忘记了这次旅行原本是周思彤提起的。
陈家恩没坐多久就走了。照例,周思彤站在门口送他。鬼使神差的,陈家恩在离开前将周思彤拉进怀里。
他呼吸不稳,胸膛起伏地厉害。过了许久,才压着胸腔里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息说道:“祝我们旅途愉快。”
周思彤也不挣扎,“旅途愉快。”
(6)
周思彤将上次在天狗山拍的照片洗好后,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寄给了陈家恩。而陈家恩收到包裹后,也照着包裹上的地址寄了一个大包裹给周思彤。
拆包裹的那天,大圣就在一旁兴奋地踱来踱去。恨不得要代替周思彤来拆。
包裹里放着一大包小鱼干,并几本书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陈家恩写的字。
“小鱼干是用来贿赂大圣的,下次见面该不会冲我龇牙咧嘴了吧(笑)。对了,那几本书都是我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做好后就想给你看。照顾好自己。——陈家恩”
他们谈起下次见面,却绝口不提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仿佛两个人都知道彼此之间隔着一条洪流,跨不过去,也不容忽视。
一月的时候,周思彤将大圣寄放到父母家后,收拾了一些行李在店门口等陈家恩。她的行李不多,只一个背包和一台相机。
陈家恩开车来接周思彤,从她手里接过行李时,还有些不可思议,“不多带些行李吗?”
周思彤摇头。
陈家恩:“奇怪,你们姑娘家不是最喜欢大包小包的吗?”
周思彤只笑笑,坐到后车厢。陈家恩收回原本要迈向副驾驶的脚步,无奈地笑了笑,又重新坐回驾驶座。
五点的长乐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车也不多。陈家恩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周思彤。后者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安详得像是随时都可以入土为安似的。
他怎么就答应她去哈尔滨的呢?
连自己都想不通。
其实哪里是想不通,是明明知道,却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好像捅开了,不仅收不了场,也不一定能心满意足地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若现在,陪她玩,陪她笑,也不谈未来更不言过去。
他们坐早上的飞机,直到晌午才抵达哈尔滨。
一月的哈尔滨,冻得人耳根子痛。陈家恩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有零下十七度。
长乐市即使到了冬天,也不过零下两三度,这样一对比,简直好像到了北极。
周思彤却格外兴奋。明明手都冻僵了还一直不停拍照。
晚上两个人去逛小公园的冰雕,不是正式的那种。她将陈家恩塞到冰雕里面,让他照着冰雕的动作比划,然后笑嘻嘻地拍下来。将人从冰雕里拉出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冷得要命,又将人推到下个冰雕面前。
明明穿的跟狗熊一般,陈家恩依旧觉得冷。耐不住周思彤高兴,也愿意像个活宝一样被逗耍。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圣喜欢窝在周思彤怀里,任由周思彤摸来摸去,揉来揉去。
原来,人也跟猫一样,若是能捞到好处,也愿意拼了老命,不惜一切代价。
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九点,两个人脱了鞋才发现袜子全湿哒哒的,能捏出水来。
陈家恩指着周思彤被雪水浸得皱巴巴地脚,假装嘲笑,“你看你的脚,哎哟,谁家姑娘的脚像你这样。”
周思彤也不生气,坐在单人沙发上擦干脚趾头,拿着帕子走到陈家恩面前。
陈家恩正背着身整理行李。
周思彤阴阴地叫陈家恩的名字,他回头就被周思彤用刚才擦脚的帕子捂住脸。陈家恩措手不及被推倒在床上,而周思彤则捂着他的嘴,任他挣扎。
陈家恩起先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了,也只乖乖地任凭周思彤玩耍。
周思彤咯咯笑个不停,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这些都落进陈家恩的眼里。他一个使劲抓住周思彤的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陈家恩只恨不得全身上下长满了眼睛,才能将周思彤微笑时的样子,脸红的样子,不知所措的样子,每一个样子都悉数看个够。
“你放开我。”
陈家恩松开手,周思彤挣扎着从陈家恩怀里跳出来,抱着自己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半夜,陈家恩摸索着爬到周思彤的床上,从背后抱住周思彤。周思彤被吓得突然睁开眼睛,心脏漏跳,整个身躯都绷紧。
陈家恩收紧手,“别叫,我只是有点冷。”
周思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台灯,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滴落在枕巾上,喉咙口好像被人用瓶塞给堵住了,呼气急促,哽咽难语。
过了许久,才曲起双腿,闭上了眼睛。
周思彤和陈家恩决定去哈尔滨后,所有的准备都是陈家恩做的。
包括订酒店。
陈家恩从来没有询问过周思彤,一间房是否合适。而周思彤也从未要求陈家恩订两间房。
(7)
哈尔滨下了一整天的雪。
周思彤在路边喂白鸽的时候,陈家恩悄悄拿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周思彤眼尖,“你在拍什么?”
陈家恩慌忙将手机塞到包里,“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思彤却走到陈家恩身边,将鸟食递给他。那些鸽子也顺势攀到陈家恩身上。陈家恩长这么大,什么都不怕,就怕鸟。
那些鸽子跳到他手上时,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周思彤却幸灾乐祸地用相机连拍了好几张。
“不说实话的惩罚。”
陈家恩叫苦不迭,“天地良心,我就拍了你一张照片。”
周思彤:“方才怎么不说?”
陈家恩摊手,“我哪知道你会不会威胁我让我删了。”
周思彤:“傻子。”
陈家恩第一次被人叫了傻子还能笑出声,又掏出手机嬉笑,“那多拍几张。”
周思彤嫌弃的推开陈家恩的手,陈家恩刚失落地耷拉下脑袋,就感觉一只手攀到他的腰上。
他愣愣地望向周思彤。
周思彤望着拍好的照片,忍不住嘲笑,“你果然是个傻子。”
陈家恩:“……”
夜幕降临后,两个人找了一家路边摊。
周思彤喝了些酒,脸上泛红。
“周思彤,你说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陈家恩将周思彤一只手揣在自己包里,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周思彤傻傻地笑,又端起一杯酒,抿了抿。
“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周思彤依旧不理会陈家恩,一个劲地往肚子里灌。窗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吹着塑料棚子哗哗地响。
陈家恩试探地看向周思彤,“可不可以跟我聊聊他的故事?”
周思彤:“他?”
陈家恩点点头。
周思彤:“想知道?”
陈家恩:“嗯。特别想知道。”
周思彤示意陈家恩添酒。
“你们怎么都想知道啊?你个两个的,不听话。”这时的话已经有些醉意了,像是胡言乱语。
“他比你好。他不会像你这样罗里吧嗦的。”
“你上次在我家穿的衣服,对,是他的衣服。他妈来拿他的东西,什么也不给我留。那是我悄悄地塞在行李箱里的。”
“他死了,死不瞑目。身体都破碎了。你见过被车压死的老鼠没有,皮都黏在马路上了。”
说道这里,周思彤甚至笑着看向陈家恩,“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目光清明,丝毫不像喝醉酒的样子。只是脸颊泛红,而那微笑更像是在质问陈家恩,质问所有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又为什么要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碾压在她最痛的地方。
陈家恩突然就不想听了,他一把将人带到自己怀里。隔了许久,才从怀中传出隐忍的哭声。
那晚,陈家恩抱着周思彤,手穿过她的衣服时,他说:“周思彤,我们做吧。”
周思彤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陈家恩动手动脚。
事后,陈家恩将脑袋搭在周思彤肩膀上。被子下周思彤抱住腿,两眼放空,沉默着不说话。
陈家恩想起先前在放满液化气罐的桌旁,他问周思彤,会不会忘记那个人。
周思彤说,不会。
(8)
回到长乐市那晚,陈家恩将周思彤送到店门口。
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后来,陈家恩终于忍不住问周思彤,“你要不要爱我?”
周思彤笑笑,抱住陈家恩,双手在陈家恩后背上安抚似的轻拍:“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一周后,陈家恩又出现在“思齐摄影冲印”店门口。他抬头看着店铺名字,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大圣比前段时间还要胖了,叼着一只小鱼干在摆弄。
“我要去上海了。”陈家恩说。
周思彤头也不抬,“是吗?”
陈家恩紧了紧拳头,“周思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周思彤抬头望向陈家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明明一周前还是个干净的小伙子,现在续着胡须,眼底下也全是青色。
“不去了。”周思彤说。
陈家恩像泄了气的气球,倚着身后的墙站着。他从包里抽出一支烟,胡乱地叼在嘴里,在身上搜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
“有火吗?”陈家恩问。
周思彤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许久没用过的打火机,递给陈家恩。陈家恩手抖得厉害,第一次没点燃,第二次也没点燃,泄气得将打火机仍在地上,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吓得大圣叼起小鱼干窜到了店门外。
周思彤就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将打火机拽在手里。刚起身就被陈家恩搂紧,他一只手压在她头顶,迫使周思彤靠到他的肩膀上。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在这里挺好的。”
陈家恩还想挽回,“你不觉得我们很合适吗?你跟我去上海,重新开始,忘记长乐市,忘记他,你要是想要带上那只傻猫,我们就一起养猫。周思彤,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隔了许久,周思彤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开玩笑似的说:“陈家恩,你真是个傻子。”
陈家恩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周思彤,从她手里夺过先前那只打火机,好不容易点燃。
烟雾盘旋在两个人之间。陈家恩从包里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周思彤。
“去哈尔滨也是为了他?”陈家恩苦笑, “周思彤,你没有心。”
陈家恩扔掉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得太快,哪里知道身后的周思彤,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滴到纸张上,眼见着就要晕开了。
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大齐的十个愿望”。
周思彤突然想起五年前和大齐一起挤在上海窄小的出租屋里,月中一起吃泡面的日子。她依旧记着大齐的脸。可是那张脸像水中月,镜中花,远远地隔着山川和海,甚至隔着他们在一起打拼的岁月里许下的诺言。
(9)
周思彤将去哈尔滨的照片洗好之后照例寄给了陈家恩。结果一周后,接到电话说陈家恩已经离职,问她包裹怎么处理。那时周思彤已经关掉“思齐摄影冲印”,坐上了去拉萨的火车。
在羊卓雍错,周思彤一把火烧了那张纸。纷飞的纸屑间,依稀可见娟秀的字体,周思彤往空里抓了一把,捞起手心的纸条,只剩下一团黑黑的碎屑。
周思彤还记得大齐说过,大三他跟室友一起去大连,没想到看到了许多格桑花。后来遇到她,就特别想带她去看一看西藏的格桑花。
而周思彤看着眼前铺满草原的格桑花,只觉得往事如云烟,造化弄人。
去布达拉宫那天,周思彤染上严重的感冒。她沿着转经筒,一个一个摸过,最后攀上布达拉宫。站在白色土墙边,她冲着天唤了声大齐。
大齐出车祸死后的第二个月,周思彤心灰意冷,跑到洛阳白马寺。
她跪在佛前,苦不堪言地问佛,何以如此对待他的信徒。
佛不语。
大齐死后的第一年,周思彤又跑到洛阳白马寺。
她依旧跪在佛前,只是这次心如死灰。她对佛说,怕此生浑浑噩噩,不得善终。
佛依旧不语。
周思彤辞掉了在上海的工作,回到长乐市前最后一次又去了洛阳。
这一次,她跪在佛前,却什么都不说。
直到寺里的老和尚看不过去了,叫住她,说了一番话。
他说:“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
她抱着这句话回到长乐镇,后来就遇到陈家恩。
陈家恩在夜里抱住她的那一次,她有想过给自己一个机会。后来陈家恩来找她,她也有想过,像他说的那样,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
就好像她问老和尚若是自己执迷不悟会是个什么下场时,老和尚只摇头说了四个字。
他说,苦集灭道。
周思彤不愿意让陈家恩与她一起背负无妄的折磨。而她也知道,苦海无涯,她做不到。
所以穷其一生也成不了佛法,忘不掉爱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