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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0 ...

  •   四方龙吟破天,八方雷鸣奔袭。
      诵天阁城楼之间狂风呼啸,屋檐符咒乱飞,灯笼烛火被撕扯的零碎,终于在暴雨中熄灭。
      天地一白,横亘着一道劈裂苍穹的闪电,映亮四野。

      两颗半分的开阳珠高悬于空,吸引着乌云聚拢成龙形。

      谢指玄被晏墨按在开阔的阁楼桌前坐下。
      晏墨并指画阵,阻隔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临渊手持拂尘,迎风而立。他仰头看向祭坛之上的青年,笑了。
      “好久不见。”他亦如此。

      临崖道,“兄长不该出海。”

      “诶呀,我们这么久未见,再见时便是要责备为兄?”临渊搭在肩上的拂尘一扫,挥手间洁白柔顺的毛发搭在左手臂弯上,视线从飞逸的拂尘扫过。
      临渊又道:“我以为你会更好奇自己为何尚存于世?”

      临崖无奈地摇头,正儿八经道:“怪我早年离开烛山,诛魂灭灵一式火候不够。”

      “诶呀,多年不见崖儿学会谦虚了哦。”
      实际上临崖的诛魂灭灵学得极好,不然临渊也不会寻了这么久,费尽心机只敛了一丝半缕。

      临渊与临崖相视一笑,他复又回头看了眼轩阳君。
      轩阳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变数。

      “可惜了好友,”临渊语气是无法掩藏的愉悦,“这一壶踏雪寻青依旧不能共饮啦。”
      临崖的魂体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而轩阳君无法离开飞龙云榻,未想三千年前在飞晴楼一别,竟是三人最后一次聚首煮酒论茶。
      说来讽刺。

      冷雨飞驰,暗夜星堕。

      “我不愿见你如此。”轩阳声音平直。

      “如此,是你心中已有的料想与结果,至于成就因果的人是谁,还重要吗吗?”

      “临渊!”轩阳君一手击在云榻之上。

      临渊笑而不语,广袖轻挥如行云,足尖飞踏栏杆,起身朝祭坛掠去。

      临崖望向来者,感慨万千,最直白的是激动和欢喜。不过他亦清楚自己魂体维持不了多久,再往下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临渊静看了他片刻,回首往事只觉岁月难熬,光阴蹉跎。而今觉得连半刻功夫竟也成奢侈。

      他道,“准备好了吗。”

      临崖问:“我终是没能替兄长避掉这一劫吗?”

      “崖儿,你错了。”临渊与之视线相交,温柔一笑道:“我造就了你,你成就了我,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从来不该为我而活。”

      但我可以为你而死。
      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临崖听到了临渊的答案。
      临渊亦知晓临崖的心意。

      临渊疏朗轻笑了声,不似往常的心机与算计,是真切的笑。
      他与临崖说道:“你曾问我,修道的终极是得仙骨而登仙吗,那何谓仙者。我们今日就将这个答案,知为祸人间的神。”
      “好。”临崖朝临渊微一颔首,两人视线默契无双。

      轩阳君未曾料想到计划之中的变数竟藏手之深,他以为临渊是布局下棋的对手,各自为了渊沧屿而谋划测算,机关算尽的今日,竟要以此生唯二的挚友的魂魄来献祭——

      不融合开阳珠,恶龙终究是隐患,搅乱修仙界只是时间的早晚。
      而融合开阳珠需双魂合一来献祭。

      背负天命的人不可悲,可悲的是天命是修仙界苍生。一人之命运尚且悲哀无奈,况天下千万者?轩阳君心有一瞬哀悯。

      临渊与临崖遥遥看向轩阳君,视线交汇,三人了然彼此心意——天爱万物,无情证道。
      岁月一贯无情如斯,重逢太少,而离别又太多。

      瞬间,雷鸣响彻间恶龙咆哮,耳畔传来镇守天城的龙柱坍塌倒地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事不宜迟,临渊与临崖眼神互换,共开星阵。
      “北斗起,紫薇行,星河藏理。”
      “鸿蒙启灵,翻手风云。”

      刹那间,天空乌云消散,无数星辰点缀其间。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浩瀚星海中永不相见的两颗星——参星与辰星竟是相向而行,如同临渊与临崖互相对视的双目,信念如一!

      轩阳君手边的茶杯中是临渊煮的临崖最爱的踏雪寻青,水色依旧清亮,终是难再入喉。

      他双目再无先前的哀悯之色,一派澄明,无悲无喜,甩手起阵,左手并指立于胸前,茶金色光芒从指缝涌出明亮的仙力!
      “双魂合一,承天启地,万物归元,敕——”

      谢指玄愣愣地看着临渊与临崖的魂体被抽离,飘悬在祭坛高处,被开阳珠吸收着。临渊似无感官,平淡地承接着双魂从撕裂到融合的胶着痛苦。

      而天城四根龙柱坍塌,被囚困在龙柱内的神龙魂魄终于挣脱了束缚,窜上云霄,吸纳云层上残留的龙形之气恢复精力。
      再依循开阳珠的气息,瞬间就窜上祭坛!
      龙吟掀风,气震山河。

      谢指玄暗叫不好,他看向对面云楼——依旧稳如泰山般坐在飞龙云榻上的人!

      轩阳并没为临渊二人护法的意思,谢指玄意识到情形不对,急声说道,“大公子!”

      晏墨术法祭出欲护临渊时却被轩阳君凌厉的招式破开!

      谢指玄看得一清二楚,他握拳,“不可,不可如此!”
      晏墨再一招出,依旧被破。
      他道:“天命偏是如此。”

      天空中的两颗明亮的星星渐渐靠近,重叠在了一起。开阳珠明光大作发生变化,当年被轩阳君用一脉寄生劈开的缝隙,终于又用双魂合一弥合的没有一丝缝隙。

      祭坛上狂风肆掠,临渊与临崖的魂魄被开阳珠吸食吞没,只留下一个白衣玄袍的男子。

      临渊失了魂魄,僵硬地仰着脖子,望向开阳珠。华光刺眼,他却能无情直视,不惧不避地伸出手,他动作很是缓慢,犹如一个年迈的老者。

      临渊衣袖与华袍被狂风吹起千丈高,宛若世间罕见的仙者。
      而流光溢彩的开阳珠也飘落在了临渊掌心。
      白发长者一握。

      神龙怒声咆哮,朝临渊嘶吼!
      龙吟震耳发聩,腥风浪袭。高耸的祭坛都被吼得有些摇晃不稳,岌岌可危!

      临渊看着掌心的开阳珠,倏地双手结阵,驱使开阳珠的威力,将神龙魂体一束。
      神龙不断咆哮,朝临渊攻击!

      临渊握着开阳珠的左手负与腰后,左脚往前迈开一步。右手长袖一甩,手握拂尘长柄。三千拂尘丝在黑夜中华光闪烁,宛如晴空落下一场雪,片片飞花,飞舞循道。

      “明御,起剑!”
      肃冷四字轻喝,铿锵有力。

      拂尘朝左边用力一挥,地上的明御圣剑顿时飞起,被拂尘丝缠绕住剑柄。

      临渊面容苍白又冷漠,这一世双目阅览过太多情绪,有过太多笑意,此刻水波不兴,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融魂后,临渊本该不存于世,却偏偏仍旧站在此处。临渊这一生已胜过天命太多次,今日也是如此。
      说来,又何惧神龙一条?何况还是失去躯体的龙魂。

      两方对垒,临渊招式如行云流水般潇洒沉稳,拂尘甩剑,引落九天银汉,再布人间——星河血阵。

      他脚踏七星无极步,右手运气而挥洒,剑气缥缈无定,气度从容。法阵排空,浩瀚宇宙汇聚星辰血剑,直朝祭坛而来!

      临渊再以星脉之力强启开阳珠,以双魂之力控住神龙魂体!

      魂体顿时一顿,受星剑袭身,溅出黑色的血液。它痛苦地摆动被束缚的身躯,仰天长啸!

      临渊再提星脉灵力,腾空挥剑落阵,剑气攻袭魂体,击得龙魂咆哮怒吼!

      回光返照已难弥留,更何况临渊折腾着最后的修为,直至气空力竭——他终于验证完开阳珠对神龙的作用,也知晓晏墨在此布局中的作用,剩下的事便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好友,临崖先行一步。
      好友,临渊先行一步。

      白发长者微微一笑,反手将开阳珠朝轩阳君方向甩去!

      双目通红的神龙被临渊此举给激怒,一爪朝临渊面门袭去。
      临渊修为耗尽,闪避不及,动作迟缓地反击中,被龙爪翻腾勾破华丽的衣裳。

      新鲜的血肉嵌满了神龙的指甲,神龙不屑地一掌拍下——
      方才还与神龙有来有回的华丽长者,转眼间浑身淌血,从祭坛上摔了下去!

      “前辈!!!”谢指玄瞳孔颤抖着紧缩,一声惊叫!

      巨大的轰鸣声,龙尾一扫,祭坛坍塌,尘土掀起巨浪,顷刻就将华丽无双的修士埋葬在了砖墙之下。而后朝手持开阳珠的轩阳君奔袭而去!

      时间在无尽的尘土里好似终于肯停下匆匆的步伐,弥漫沉重的悲痛。谢指玄脑中唯有空白,耳畔不断回响着昨晚临渊去羲和殿饮茶时的场面——融魂就当是走个过场,融魂之后你依旧是谢指玄。

      旁人的事,自己是看客,如何不是过场。
      融魂的人,本不是自己,依旧是谢指玄。
      一身华丽,与童子谈笑温柔的长者,淡泊世间功名,仙门大家,最后却是替后辈去融魂,代他人之生死。
      “前辈!!!”

      谢指玄冲出楼,抓着栏杆俯身望着楼下堆砌的废墟,发红的双目似要将层层废墟望穿一般。

      尘土扑面,呛得他咳嗽。谢指玄不管不顾地快步下楼,晏墨紧随在侧。

      少年紧握着双手在地面狂奔,轩阳君的阵法破碎,道符飘散四处,犹如人间纸钱洒了一路。

      谢执玄从一处翻爬到另一处。
      他谢指玄余生不过二十年,早一步或许遗憾,晚一步可能窃喜,却不该是让临渊替自己受难受劫,不该啊——不该啊!

      晏墨扣住他的肩膀,少年猛地回头望向自己。
      “前辈呢,前辈呢!”

      平淡的竖瞳顷刻间对上一双惊恐无助的双眼,涩红颤抖着的眸子,少年张了张口,自责又痛苦的情绪被紧张和担忧取代。

      红,凄红。
      苦,痛苦。
      悔,懊悔。

      晏墨于心不忍,与谢指玄道,“随我来。”

      烛山之人的星脉自承宇宙,门生共灵。晏墨不消片刻就找到墙角垮落的废墟,叠起的碎石犹如窒息的高山。

      晏墨两指一点,飞沙走石间夷为平地,显露出被压在底下的人。

      谢指玄停步在前,如鲠在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沾满血泥的长者。

      高盘的发髻散落凌乱,白发不复往日光泽,玉簪一段一段的碎在地上。临渊脸上落了灰,有些苍白无力、胸口的黑白水晶殷红滴血,有些鲜艳刺目。
      血从看得见的伤口、看不见的伤口齐齐外涌,流了一地,发丝都被浸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记忆中的临渊,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

      临渊睁着眼,平静地望着夜空中血红色的星河,终于相逢的两颗星辰,参辰。
      如果这一世的天劫是出海,那自己的宿命可否定义为,重逢。
      他缓缓地抬起手,震碎身骨的躯体又还剩多少力量支撑,胳膊只抬起来些许高度,就落在了碎石中。

      谢指玄上前一步,跪在临渊身侧,将人轻轻地扶在了怀中。

      临渊无痛无感,靠在谢执玄的胸口,垂眼一扫才看见自己此刻衣裳破烂,血污一片。
      有些可惜,这最后一程原本是想走得风光体面一些的。

      临渊不再有笑意,视线缓缓移动,从星空转到谢指玄脸上。

      临渊声音沙哑,他问谢执玄:“哭什么?”

      少年积压在眼眶的水雾一颤一颤,悬而不敢轻易落下。闻言鼻尖一酸,几乎都快盛不住这心疼与难过。

      临渊道:“你不该哭,该替我高兴才是,天命从来不是临渊的对手。”
      融魂献祭后当魂飞魄散,而临渊不存世间。本就跳出了命运的束缚,谁人能框束自我!

      晏墨并指凝力点入临渊眉心,一探却是一惊,临渊此刻非人非魂的状态,按理说应该是消失才是!

      临渊看了眼他,沉沉的目光未言一句。
      晏墨心中明了,纵有几分不舍,终于还是看开了。
      是临渊的天命,战胜命运本就是该高兴的事。

      谢指玄替他不断擦拭脸上的血迹,从乾坤袋中掏出护元的丹药与临渊服下,在伤口处敷上止血的药粉。
      却如何也止不住血,不消一会又是遍地血花。原是融魂时便裂开了头骨,鲜血从头顶灌下,一脸的血。

      谢指玄手在颤抖,心在抽痛——为什么!

      临渊没有阻止他的无用功,眉宇间冷清肃杀,开口却有笑意,“不必难过的。”

      谢指玄依旧给他擦脸的血,服药。少年声音低哑,“前辈明明说融魂后我还是我,那为何要替我?”

      “照顾后生,理所当然罢了。”临渊茶褐色的桃花眸子一眨。

      谢执玄一句前辈,顿时眼眶泪涌。

      临渊脸上的表情被鲜血涂抹的狰狞,语气却是愉悦,“傻徒弟,是因为临渊想知晓,融魂后自己又是谁?”

      这个回答令谢指玄惊讶,却更是悲恸难过,到底是何时他就算计好了这一切,却从未告知他们关于自己的计划。

      临渊眼中的星光渐渐消散,他好像又看见了临崖,忍不住轻笑了声,说道,“有人生来注定了被大义牺牲,我不过是与他同行,这一路本就不孤独。”

      少年摇头,因悲痛而音色颤抖,却异常坚定道:“谢指玄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当然不是,”临渊道,“也不该是被好友牺牲的人。”

      谢指玄发现临渊那双漂亮的眸中星光越来越黯淡,他抬头望天,明明星罗棋布,灿烂致盛。为何临渊的眸子淡的毫无光彩,与悦先生一样的灰白!

      临渊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似千斤重,缓缓的转头看向晏墨。

       “烛山的海棠花应该也开了,白山光阴涧的门就劳烦少主帮忙锁了。”他声音迟缓有笑意,“至于小秋若。”

      临渊偏过头,视线是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石缝中那只绣有白鹤展翅的乾坤袋。

      晏墨将乾坤袋捡过来,递给了临渊。

      临渊手生有血,缓缓地抽开乾坤袋的绳索,从里面掏出一只用素白锦帕包着的花糕。

      鼻子尖尖的兔子模样。

      “明明是狐狸,小秋若还骗先生说是兔子啦,哈哈,也不知道这花糕的滋味如何?”临渊看着那只蓬松软白的花糕终于笑了。
      “等回烛山了再让小秋若蒸上百个。”临渊望着花糕,声音温柔道。

      谢指玄说,“前辈若是喜欢,等回去指玄便给先生蒸上一笼。”

      “诶不对,”临渊声音轻微道,“傻徒弟怎么就不问临渊为何要让小秋若蒸上百个花糕?”
      “为何?”谢指玄声音已有哭音,克制着身体不去颤抖,害怕双臂抖动让临渊不安。

      他看见临渊的身体与眼中的星光一样,越来越淡,似要透明。
      泪砸落,穿过了临渊的身体。

      临渊知晓命数将尽,亦不惋惜和难过,只朝谢指玄答道:“因为小徒弟拜入山门,临渊没什么好招待的,白山光阴涧能拿出手的就是小秋若的花糕了。”

      谢指玄泪滚落,“前,前辈!”

      “你,诶呀!”临渊有一些遗憾,直到这一刻,谢指玄还是未能喊自己一声:先生。

      长者握着花糕的手却已经垂了下去,越想握紧那只舍不得品尝味道的花糕,越是记不清小秋若的天真模样。

      曾担心开阳珠上的神力会引来异变,故将临崖的魂魄与开阳珠封做玉坠,并让小秋若佩戴在身。只是未想到,开阳珠让小秋若停止了生长。
      往后小秋若或许就是大秋若,那些数不清的心愿会让小秋若不断找寻生命的意义,却也与自己无关了——
      此生了了,命火既尽。

      一只沾了血的白色花糕跌落在地上,谢指玄怀中一空!

      “前辈!!!”

      谢指玄数拳砸向地面,泪水冲荡眼眶,随动作跌落滚烫。

      废墟中唯留明御残痕、拂尘染血。

      临崖已故。
      临渊亦故。

      莫言天命殢此生,是非功过不由人。
      白山涧里光阴落,踏雪寻青慰前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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