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已秋》H同学

5、她

　　两百多年过去了，她都不曾想过。
　　在1913年的暮夏，她遇见了她的穷途末路。
　　无始无终。
　　那个宛如六月夏风的白衣少年，从她的世界里惊鸿一瞥，然后，销声匿迹。
　　他说，你的眼睛很美。
　　他不知道，从没有人称赞过她，他是第一个。他给她带来的是措手不及中的喜悦。
　　后来，她告诉他，她不是人，是一朵蓝蔷薇。
　　她以为他会害怕或是恐慌，接着逃之夭夭。却不及料想，他的诧异与震惊，迅速被长睫眨过将 反应无声压了下去，一闪而逝，只留下一抹淡然。
　　“你，不害怕么？”她不禁问道。
　　他悠然：“你害怕我么？”
　　蔷薇兰愣怔，轻轻摇头。
　　叶已秋挑眉，邪笑：“那为什么是我要害怕？”
　　他的眼睛闪着琉璃的光芒，似乎有星星。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
　　他不知，他的眼睛也很好看。
　　当问到外面的世界时，顷刻间他收敛起唇角的一抹淡笑，静默不语，眼神微冷。
　　她看到的他，却是那样伶俜。
　　她不自觉地说出口：“你孤独吗？”
　　他愣怔，在她还没收回那句话时，先出声：“你也一样孤独。”语气笃定。
　　她双眸黯然，孤独么，她从未想过这个，也没人问过。
　　没人问她，一朵花，是否孤单
　　叶已秋望着她落寞的神色，他说，蔷薇兰，你放心。
　　放心什么？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叫你丢在世界里。”
　　后来的时光，他们并肩坐在绿地上，白衣蓝褶。
　　她细细听他说起，围墙外的景色，碧水，青山，莲池还有色香齐全的美食。
　　他说，他喜欢听《满江红》，岳飞是个英雄男儿。于是他给她讲了岳飞的传奇一生。
　　他说，他钦佩迷踪拳第七代传人，霍元甲。
　　他说，他喜欢吃巷口的老汉弄得糖人，很甜，他不喜欢甜，但是就喜欢吃他的糖人。
　　树叶婆娑，四周悄然，空气中只荡漾回旋着他清冽迷离的声音，微风袭来，迷乱了她的眼，那少年额前的黑发拂过眉眼。
　　一阵一阵，已是心的悸动。
　　后来在苍绿的流年里，独独一人，蔷薇兰不止一次想过，她的存在只为遇见叶已秋。
　　那日黄昏将际，她是亲眼看着白色背影消失在围墙上方，她听见围墙那端看不到的地方传来提高了音量的声音，清晰认真：“等我。”
　　这二字瞬间倾塌了蔷薇兰心中的石墙，不堪一击。
　　她泪湿眼眶，双唇糥动，独立庭中。
　　没人知道，在无尽等待中的一日黄昏之际，为何她触及空中的落日红霞会椎心泣血，失语不已。
　　那日她看到的不是红霞，是血，是翻滚在云层中的血泊，怵目惊心，烫伤了她的双目。
　　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听见了呻吟与绝望。
　　可偏偏她看不见叶已秋的身影，一个回眸，也没有。
　　她绝望地跪在地上哀求，一遍又一遍，她想说，不要丢了她的全世界。
　　她想喊叶已秋的名字，血泪盈襟的。
　　然而有刀尖戳着她的心口，哽咽失声，只能使自己丢入地狱里，咬唇流泪。
　　任由泪水如断了线的蓝珠子，一滴又一滴。
　　她曾经把喜悦揉进了眉眼里，把那一句“只要我还活着，绝不叫你丢在世界里”装进心里，她把他的一切塞得满满的，任由自己满怀期望守着等我二字的承诺，让期望一点点变成失望，到最后因为期望太大，所以只能惊慌无措的看着失望从她的心里一点点成绝望。
　　于是，她宁可叫自己丢在地狱里。
　　只要...
　　他还活着。

　　后来的两百年的时光里，她就如同旧宅中的那位佳人，哀思如潮 ，泣数行下。
　　想到他，她会笑；再往深处想，她会哭。
　　常常，她想起汉武帝曾经为香消玉损的李夫人所作的诗：
　　是邪，非邪
　　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其来迟
　　叶已秋，我唤你一声阿秋，你可应？
　　阿秋，你可知你的背影很美，我竟舍不得想。
　　阿秋，一群孩子在围墙外朝里面投石子，我听见他们吆喝着，砸死妖怪。
　　阿秋，你痛么？多痛我却比你更痛
　　阿秋，你告诉我，如何让泪止下。
　　阿秋，雨后天边出现一座桥，你是否就在那头，等我？
　　阿秋，那群孩子个个都成家老去，而我还在这里。
　　阿秋，你的面容在朦胧中已逐渐模糊，惶惶不安
　　阿秋，这里，我听见生命渐渐逝去的声音，我还能等你多久。
　　阿秋，若是我先离去，你是否还记得，有一朵花，她叫蔷薇兰。
　　你又是否如我等你般等我。
　　哪怕一日。
　　阿秋，韶华倾负，已是百年。
　　何事最催人老，一日承诺换百年等待。
　　那人轻轻地用指尖捻起碎发拢在耳后，低头沉思。
　　天空再留恋，浮云还是飘过。
　　雨落了
　　雨落了
　　是雨下了，泪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