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霓裳》莫可菲

12、家

　　高墙大门的枢密院，到了夜晚，一向幽静。

　　但此刻，霓裳后悔自己的掉以轻心。

　　她穿着夜行衣，火速穿过笔直的长廊，却还是甩不掉身后如蛆附骨的那名追兵。

　　奇怪了，她明明在甲子山上练桩小有心得，照说应该身轻似燕、足不沾地的，这里还是偏远的西厢，明明翻墙时都没惊动到侍卫，怎么这会有人追得这么紧？

　　本来想说陪他玩玩，但霓裳心中有事，只好停下来，转身面对追她的人——

　　“别追了，都是自己人。”

　　两人正面相对，那名追兵惊讶出声：“小姐？”

　　霓裳松开一头长发，“偌大院子就你一人称职，要真有人偷袭怎么得了。”此次回家倒让她发现这漏洞，改日得跟上面汇报才好。

　　“小姐何不走正门？”泽宁看她除去夜行衣，露出里面的女子衣衫，又忍不住问，“在哪里弄破的？小姐这些时日——”

　　清秀沉静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担忧。

　　霓裳心虚，倒真有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别担心，我只是不想听老头讲东讲西。”

　　泽宁默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用这种口气称呼她的父亲、他的义父、朝中的枢密院大人。

　　霓裳将夜行衣往泽宁手上一塞：“这个，先帮我藏一藏，我去见娘。”

　　不等他答言，便匆匆进到西厢，直奔她母亲的寝室而去。

　　门口的下女见了她，也才喊了声“小姐”就被她冲进去。

　　“娘！”霓裳看见纱帐中的熟悉人影，不由分说扑到面前，“我来晚了！”

　　枢密院大人的妾室、霓裳的母亲冉氏咳嗽两声：“你回来就好。”

　　“二夫人，吃药了。”下女端上刚煎好的汤药。

　　霓裳却伸手止住：“等等，娘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可别吃那些江湖游医胡乱开的方子，我看，还是让父亲大人央宫里的太医看看，至少不会吃坏身子——”

　　冉氏从纱帐里伸出手来接了汤药，屏退下女，“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我吃的不就是一直以来治心口疼的药？”

　　“呃？”霓裳呆呆地看她若无其事喝药，才恍然悟道，“那么，身染顽疾的不是娘，而是……住东厢的夫人？”

　　她当初只听雪见说“枢密院大人的内眷”得急病，没有细细思量便认定是自己向来体虚的母亲，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你一回来就说这些不吉利话儿？”冉氏搁了药碗，“这院子里的人都好好的，你哥哥上月才擢拔了殿前侍卫，你大娘也忙着筹备生辰，哪来的灾病？”

　　霓裳松口气，原来那些话都是无根之萍么。

　　“那就好，我还以为——”

　　“那些话是你爹爹命人放出去的。” 冉氏看出她疑惑，主动说了，“霓裳，娘很后悔当初让你由得性子来——像是这次，你未免太过，就连宁儿都不知道你去向，害得大家担心。”

　　霓裳并不苟同：“担心的怕只有娘一个吧，那老头急着召我回来，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霓裳，不许这么说你爹——” 冉氏竟伸手捂她嘴，“看来，为娘要好好督促你再抄一遍《孝经》了。”

　　“好啦，女儿知道了。”霓裳将母亲的手放回被笼，“说说都不行么，哪一次我不是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无懈可击？”

　　“你呀，”冉氏露出个“知女莫若母”的微笑，“这次回来又是翻墙进来的吧？”

　　霓裳脸一红：“娘你哪只眼看到？”

　　“若传出去，枢密院大人的女儿竟然第一拿手绝活是爬墙，看你羞也不羞。”

　　霓裳吐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这就去拜见父亲大人。”

　　冉氏轻轻颔首：“还有呢？”

　　霓裳半天不出声，直到母亲“恩”的追问，才不甘不愿地回答：“顺便再去看看，东厢那边的池子还剩几条鱼，好了吧？”

　　冉氏知她不愿拜访枢密院大人正室，这么说已经是不得已的让步，也只好由她。

　　枢密院大人身居高堂，树敌若干，另有诸多桌面底下的事难以亲自出面，所以，霓裳早在三年前，就成为父亲的秘密武器。无论政治对手、社稷公敌，通过正常渠道难以获得的宝贵资料，总能让霓裳利用特殊身份手到擒来。霓裳的母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以为自家丫头不耐猫在家里看人脸色，再加上枢密院大人特意让自己门下的泽宁暗中保护，索性由得她去。

　　让霓裳在软红楼得以扬名的题字和馈赠，就出自枢密院大人之手。

　　谁也想不到这层关系。

　　霓裳甘愿如此，一来是为了替母亲争气，不让她被大房小瞧；二来也是为了假公济私，教训那些三妻四妾犹嫌不足的败类。不知情的人们倒真以为她是贪慕荣华富贵的货腰娘了。

　　禀报之后，泽宁唤退下人，掩了门，只留他父女二人话事，自己则在门外守候，以免消息走漏。

　　枢密院大人五旬开外，虽在自家厅堂未着蟒袍朝服，那份威严的气质却丝毫未减。

　　他转身望着霓裳：“这次干得好！你没见那成箱珠宝自徐大人家翻出来时，他脸上是什么表情——真该让全天下人都看看，哼！”

　　霓裳懒懒地附和：“父亲大人这下子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想必很开心了。”

　　沉浸在愉悦中的枢密院大人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口气，兀自说着：“官贼勾结、盗运饷银，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拿着那帐册顺藤摸瓜，把朝中上下和他勾结的官吏嫔妃给一网打尽！”

　　“呵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辅’少了其一，剩下那个又是父亲的门生，枢密院大人从此更加举足轻重了！”

　　枢密院大人却正色道：“我自是一片赤诚为了国家社稷。”

　　霓裳耸耸肩：“这些话，爹还是留着上朝的时候对皇上说吧——爹这次催我回来，不光是为了听赞歌这么简单吧？有什么新任务爹请直说，我还打算早些回软红楼休息呢。”

　　这次让她毅然下山的目的，除了探望母亲之外，再就是看看自己栖身的“场子”，至于任务，已经从最初的新鲜转为如今的麻木，无非例行公事罢了。

　　枢密院大人看看她，却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软红楼的水再好，能比得过御苑的温泉么？”

　　霓裳忽然想起，这正是自己执行完上一桩任务之后，随口对泽宁说的，想不到他竟然真的一五一十汇报给父亲了。唉，真是木头！

　　霓裳只好说：“女儿自会管教下人，以后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何必呢？为父并无怪罪你的意思，也实在应该奖你去领略那里的风光——”

　　霓裳连连摆手：“爹你别说笑了，大内不比寻常，岂是随便进的地方。”

　　枢密院大人却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不是爹奖你，而是皇上赏赐呢？”

　　霓裳忽然脸部抽搐：“皇上？难道霓裳芳名远播，直传到皇上耳里？不，我不要接受这种任务，爹你知道的，我都是怎么糊弄那些人——”

　　难道要她对着九五之尊用些下三滥的夺魂催眠？

　　“放心。”枢密院大人于是不再卖关子，“此次任务完成异常顺利，连皇上都忍不住疑问，于是，我跟他举荐了你这个秘密武器，他听了很感兴趣，说正好最近后宫有件棘手的事，他不便大张旗鼓，想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秘密行事。”

　　霓裳稍稍宽心，但却不敢苟同：“爹你是知道我那三脚猫功夫的，就勉强应付几个色胚够用，但那后宫是女人扎堆的地方，我要如何施展？莫非……要我去对付哪位公公？”

　　“休得胡言。”枢密院大人止住她的无边联想，“这次的任务，是让你调查一位妃子，允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