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霓裳》莫可菲

10、山下的动静

　　第二日，霓裳上桩，南宫夜在桩下喂招，他只使一把洁白羽扇，却让霓裳在桩上疲于应付、狼狈不已，不用说数次落桩，身上更挨了不知多少记敲打。

　　南宫夜大摇其头，只得从头教起，让她先在桩下练习，抓桩、靠桩、拉桩、贴桩，巩固了再练立桩、蹲桩、吊桩、撑桩。霓裳知道自己短处，竟浑忘山下事，只专心按他传授的心法，渐次练习，不觉已过了数日，“点梅妆”的十六路基本步法总算是有了心得。

　　雪见的新烦恼又来了。

　　霓裳武功精进，饭量也与日俱增，几乎要吃掉她和南宫夜饭量之和。

　　这会，见霓裳直直地伸了胳膊去盛饭，雪见忍不住提醒：“霓裳姑娘，已经是第三碗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少主新豢养了猛虎恶狼。”

　　霓裳不以为意：“我在软红楼时也像你现在，饭量跟猫似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多吃一口，明天便多一分力气。”

　　雪见冷笑：“姑娘可是那什么楼的头牌呢，让人听见不知怎样笑话。”

　　霓裳据案大嚼：“雪见妹妹多虑了。当初上山来的衣服，现时穿着又宽松不少，想是将软红楼好吃懒做那身赘肉又练得更紧致，几时回了去，兴许还能套上箱底那件金缕缁衣呢！”

　　雪见果真被她堵住，停了筷子，好半天才说：“行行行，你美到天上去最好，我只是看不过有人‘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霓裳正要追问，却听得一直沉默观战的南宫夜开口：“对了，雪见，这几日山下可有什么新动静？”

　　雪见不甘地望他一眼，少主这么突兀地打岔，为的什么，她自然清楚。

　　但身为下人的她也只好顺着改了话题：“小消息么，就只有那第一府和第一楼的两桩——不过在甲子山上说这些俗事，多么无趣，不提也罢。”

　　“雪见？”南宫夜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

　　妙龄少女拗不过，只得和盘托出：“枢密院大人的内眷忽染顽疾，在帝京内遍访名医，无论大内御医还是江湖赤脚都束手无策——”

　　“那么第二件呢？”南宫夜没有去看霓裳此刻的表情，闲闲问道。

　　“帝京的青楼前阵子遭不明黑手袭击，楼楼均有失踪人口报上，至于软红楼么……”

　　“软红楼怎样？”霓裳耐不住发问。

　　“软红楼自然是逃过一劫，不过听说最近生意也惨淡不少——此次事件貌似和徐大人弊案有关，帝京那些权贵短时间内怕是要禁足烟花之地了。”

　　霓裳听了，只觉胸中起伏不定，汹涌澎湃，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雪见，你且着人收了碗碟，再去窖里取三五坛陈酿来，就可以退下了。”南宫夜有条不紊地吩咐。

　　“少主，雪见还有事要禀报——”

　　“雪见？”南宫夜抬眼望她，目光温煦如春，却隐隐含着不容辩驳的压力。

　　“是，雪见造次了。”雪见咬咬唇，旋即离开。

　　待得旁人尽退，霓裳和南宫夜之间只有一张桌、两只杯、三坛酒的时候，霓裳才犹疑不定地问：“师傅，你此次带我上山，原是为了避过此劫？”

　　之前所谓代价、叙旧、试招，莫非都是障眼的借口？

　　相比于她面前的酒点滴未沾，南宫夜那边厢却已灌下数杯，陈年佳酿给他苍白的雪肤添上绯红，一贯冰冷的眼中也多了蛊惑的神光。

　　霓裳却暗暗觉得心惊，竟然宁愿面对早前练功时不近人情的那个师傅。

　　“影儿，不要相信任何人。”

　　早知他习惯两面做人，断听不得别人夸，反而宁愿被人误解，霓裳忍不住问：“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吗，师傅？”

　　“‘任何人’之中，你最不要相信的，就是为师。”

　　南宫夜笑了起来，奇怪，屋里本来有暖炉，地上铺着厚毯，杯酒下肚也只会升温，但没来由的，霓裳望着那抹笑颜，却觉得悲凉无比。

　　霓裳伸手去夺那杯子：“师傅，你醉了。”

　　奇怪，南宫夜如此冷静自持的一个人，何以会真把自己灌醉呢？他应该是时时要自己保持清醒的啊。

　　谁料，她纤纤玉指才刚触碰上杯子，就被南宫夜一把收入掌心——

　　“影儿，不要走——”

　　霓裳大惊，本能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明明是很凉的手指，那种束缚却迅速传至心房，燃起一朵烟火般的暖意。

　　霓裳索性放弃了挣扎。望着面前眼神迷离的南宫夜，她轻声说：“我不是影儿，我是霓裳。”

　　霓裳是不属于这梅岭飘香的，霓裳只属于金迷纸醉的十丈软红。

　　南宫夜却仿佛听不进她的澄清，兀自捉了她的手，喃喃道：“不要下山，山下尽是牛鬼蛇神，影儿会有危险。”

　　霓裳几乎泪盈于睫，赶紧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压下心头酸楚。

　　也许，南宫夜确实太过压抑，总把云淡风清的一面示人，衷肠唯有诉酒知。

　　今次，独独留下她来对饮，原是为了借着酒意来剖白么？

　　忽然，她嫉妒起南宫夜口中的“影儿”来。

　　那丫头何德何能，可得这俊秀男子如此牵挂？

　　“师傅，你放心，”霓裳哽咽道，“影儿不是你想像的弱小，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她背后保全——”

　　寻常女子，能用那样苛刻的条件入住十丈软红么？能有机会跟紫服金冠的人士谈笑风生么？

　　南宫夜将她手指掰开，合上自己的，一一交握，眉目间换成盈盈的笑意：“影儿，你留下，师傅保证以后再也不骂你，不逼你练功了好不好？窖里的酒，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要嫌梅酒单调，为师再去山下买——女儿红、竹叶青、甚至老白干，都给你搬来好不好？”

　　霓裳也已喝下数杯，有了几分醉意：“师傅，你不知道，霓裳啊，霓裳一定要为自己争一口气，让其他人，不、不敢小瞧。”

　　二人酒入愁肠，早已浑忘身处何地，却均自吐露出心目中不为人知苦楚，全无应答可言，只是自说自话。

　　“影儿，你总嫌师傅教你的武功路数太狠绝，招招都是致人死命的杀着，你怎知世路艰辛，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唯有将自己逼到绝路才可逢生……好好好，你又听不进去，改日师傅另钻研一套漂亮招式，让你学了好拿出去显摆，如何？我看，就彩带舞吧。”

　　“师傅，我要证明给他看，当初不受他重视的人也可以闯，闯出大局面……”

　　“影儿，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有意让你见到……”

　　“等我完成终极任务了，师傅，你再来找我好不好，那时，我们就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终归于平静，只隐约听得轻微的鼻息。

　　雪见轻轻进来，扶南宫夜回房，不经意竟察觉少主的衣襟已浸湿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