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霍北辞

1、第 1 章

　　十里银台近镜台，雕窗隐映接天居。
　　霏微血点蛛丝雨，露点珠倾风竹枝。

　　皇殿宫门前，一袭天蓝色装束的男子屹立在此，炯炯双眸凝视着眼前紧闭的奢华绮丽的殿门，面上除却那份虚伪的面具后，是无尽的不甘与愤恨。我本乃天子，皇家唯一血脉，理应掌握最高权力，怎奈父皇母后逸世过早，在我未知事前，兵权已然落入国师手中。再过不久便是我登基之日，不甘啊！再留于此地，我也只能是个傀儡皇帝。

　　天蓝衣裳男子身后的黑衣护卫问道：「太子，我们现在去哪？」

　　幼时曾听闻父皇说过，他赏赐过一故友一支秘密军队，他日有难，可去寻求援助。此番一去，便是为寻得父皇所提及的故友。

　　男子回眸一笑。「走一步，算一步。」我不会将计划告知任何人，从懂事以来，我知道，生于天命尔虞我诈、明谦暗斗的贵族，就应当时刻保持警惕，任何人皆是不可信任的。

　　黑衣护卫牵来马车，掀开丝帘。「太子，进马车里休息片刻吧！」

　　「无须再唤我为太子，无论是宫内或是宫外，我与庶民又有何不同呢？」也许，只比他们多了层镣锁罢了。「天真，以后称我为霍公子便罢了。」

　　「是。」

　　马车在城门关口处被守卫拦了下来。「什么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国师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吗？」

　　天真跳下马车。「放肆，你可知里面是何人。」

　　守卫面色不惊，款款而道。「请恕下官无能放行，国师之令，我们不能违抗。国师下令何人不能出城，下官就是拼了命也得拦。」

　　「你、大胆……」天真欲拔剑上前。

　　「天真，罢了。」我叫唤住了天真。守卫很明显知道我的身份，再看四周，似乎只有我们这一辆马车被拦截住。国师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已然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是，霍公子。」天真收回剑。

　　我们进了就近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天真半跪在我面前：「太子，是属下卤莽了，恳请太子赐罪。」

　　「天真，这一次，你确实卤莽了。」今日，倘若天真杀了那守卫，这城里城外的弓弩手便有了弑君的借口。到时，他们杀的便不是失踪的太子霍北辞，而是潜逃的刺客。

　　「太子，我们回宫吧！外面太危险了。」

　　「宫里就能够安全吗？」若不是我处处提防，此刻，我真不知是被哪种毒药给药死的。何况，除非带兵攻城，否则我们是回不去了。「天真，以你的轻功，带上我，能走多远？」

　　「回太子，十里应该不成问题。」

　　「好。」今夜如若不走，我们会死在京都。我可不认为国师会坐以待毙，任由我招兵买马。

　　是夜，一黑衣人背着一年轻男子穿梭在林影。速之迅捷，甚至让人无法用肉眼去看清那是何物，只感觉一阵风影掠过。天真已经成功逃离京都，甩去追兵。

　　白日那位守卫眼见跟不上了，对身边一位属下说：「快去禀报国师，太子逃出城了。」

　　＊＊＊

　　换上一身穷酸书生打扮，手持一柄纸扇，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京都大门。其实昨夜，只不过是天真逃出去罢了，他背的，另有其人。天真不过是一诱饵，让他们以为我已经逃出去了，那兵力就会集中在追捕上，城门的守卫自然就松懈了。

　　昨日出城被阻，原因在他们认得天真。然，他们却不一定认得我。因为，在出宫前，我一直被国师软禁在后殿，没人见过我的样貌。怕是连国师也忘却了吧！世上能认出我的，就只天真一人了。

　　这样一来，即使天真带着假太子潜逃不成功，被射杀，也不会有人知道死的那个不是我。

　　耳旁忽传来马蹄声，且越行越近，我回头看去，一惊。

　　一道黑影快如急电，自身侧一闪而过，匆忙间，他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回避，也直直的望着他。

　　他将缰绳一拉，□□是一匹踏雪良驹，踱在我身侧转悠了一圈。原本跟不上他的手下已经陆续赶到，他笑了一声，目光仍在我身上打量。「把他抓起来。」

　　我脚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难道他认得我？不可能，他的眼神看似不像。眼看他的手下已下马，我心念一转，转身抱住树干。「你、你们做什么？」

　　见男人眉一蹙，我知道，我的方法奏效了。「饶命啊！大人，不、不要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饶命。」

　　男人眉一挑，似是突然间失去了兴趣。「哼，不过只是个胆小如鼠的儒弱书生，罢了，走吧！追人要紧。」男人一甩马鞭，身形一闪，御风而去，他的手下则狼狈地跟上。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并没有认出我，他就是软禁了我五年的国师，司徒元尊。我只见过他一面，应当是五年前父皇驾崩之时。当时他在父皇眼底是忠义谋臣，在我看来，他是狼子野心。

　　我以为灾难过去了，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国师走后，有人突然从天而降，跃至我面前，一个陌生男子。

　　他说：「公子有礼！」男子一身大红禅裳，却无削减一丝英豪之气，配上他俊朗的样貌，竟意外地和谐。

　　「阁下是谁？」

　　「我？我不过路经此地，心仪此环境清宁，难得悠闲在树上休息，怎奈被一帮不识趣之人打扰了。」

　　我抱拳一鞠。「原来是在下打扰到兄台休息，还请兄台原谅在下无心之过。」看得出眼前此人并无恶意。

　　「道歉的话就免了，只是树上风景甚佳，在下想请公子上去欣赏一下。」说罢，他抓起我的手腕，飞身上树。

　　我身形摇晃一下，手握紧树枝，勉强站稳。

　　他恶劣的问：「公子觉得此处如何？」

　　「鸟语花香、姹紫嫣红，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我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

　　他哈哈一笑。「那公子就在此慢慢欣赏罢，在下告辞了。」他纵身一跃，稳当地落在了地面。

　　见他转身欲走。「兄台、兄台留步，可否留下高姓大名。此景只应天上有，托兄台之福让在下得以珍赏，他日小弟定当登门致谢。」此人武功不错，在此树间翻跃，那靴子、身上却丝尘未沾。再瞧手中配剑，即使是未习过武的我，也看得出，那剑的非凡。如若加以利用此人，他日或许可助我一臂之力，夺回江山。

　　他没有回头，一瞬消失在我眼底，正当我以为他已经离去而惋惜之际，我听到了他的千里传音。

　　「曾天。」

　　在心里暗自记下这个名字，与天真会合后，让他去探听一下，这曾天，到底是何路神仙。

　　不过，当务之急，是该如何从这一丈高的树上下去。

　　＊＊＊

　　月朗星稀下，我在郁郁葱葱的林树小道里悠闲自得地行进，与天真约定会合的时辰早已经逾越，这不外乎该拜曾天所赐。

　　赶到回合之地时，毫无意外，天真仍旧在此等候。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先是警觉的握起剑。即使是在夜黑暗得看不清五指，他一回头，无消一眼，仍是认出了我。「太子？您上哪去了，属下以为……太子殿下怎么……衣裳不整？」

　　从树下下来时，我褪去了腰带，捆绑于树枝上，顺着它滑下来。因为腰带不及树高，我还因此摔了一交。下来后，系缚在树上的腰带自然取不回来。

　　因此，我此刻确实是衣裳不整，因为没有系束腰，衣袍宽松的挂在身上，一身脏污，狼狈不堪。然而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出城时我遇上了司徒元尊。」

　　他一惊。「国师？」

　　「恩，没有想到，他竟然亲自出马，你觉得，是否有蹊跷？」

　　天真为我递来了干净的衣服。「属下不知。」

　　「近日来，可有大事发生？」

　　他凝神想了想。「十日后，江南将举行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

　　「武林大会？」难道司徒元尊想要在武林营建势力？如果是如此，岂不是不妙？若真司徒元尊成功了，那就算届时寻到父皇的故友，得到协助，也于事无补。「天真，立即起程，务必在十日之内，赶到江南。」

　　他蹲跪下。「遵命。」

　　瞥了眼他美如冠玉的面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轻勾起他的下颚。「天真，你可知道，你这闭月之貌，可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疑惑地抬头看我。「太子？」

　　「朝中谁人不知太子身边有一位面貌异常出色的侍卫——天真？」言下之意，是想点明，因为许多人都认得天真，因此给我招来了不少追兵。

　　他茅塞顿开。「属下知罪。」

　　「天真，我想，从今日起，你必须乔装示人。」我展开双手，他走上前来，为我宽衣换装。「天真，你可听闻过曾天这号人物？」

　　「曾天？」他犹豫了下。「不曾听闻。」

　　我偏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是吗？」天真的反应似乎过大？是我多疑了吗？

　　＊＊＊

　　我推开层层帘幕，仰头往上看，天上白茫茫的一片，很怪异，没有太阳。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它小的不似我自己的手。

　　突然有人牵起我。「北儿，跟我来，跟我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的脸很模糊，我认不出来她是谁，但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她带着我来到河边，指着水里黑溜溜的东西对我说：「北儿，按下去，把那个东西按到水里去。」

　　她引导我的手按压着那不明物体，我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吗？我拿起来给你看。」她抓着那个东西慢慢往上拖。

　　我看到了，我尖叫起来。「啊啊啊啊……」那是个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北儿，别怕，别怕，他该死的，他是该死的。」她丢下那具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小尸体，拥住我。

　　她的面貌渐渐清晰，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是我母后。「母后、母后，为什么？为什么？」

　　她瞪着我。「北儿，你要记住，在这里，没有人值得信任。你要牢牢记住，当你开始相信一个人，那就代表，你的死日到了。」

　　「没有人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