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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
周一下午三时,庄至成医生坐在他的私人诊所大窗下的一把老椅子上。
他是一名颇有点名气的心理医生,诊所布置的如家一般,清雅安静,病人都喜欢落地窗前的那组柔软沙发。
庄至成也不坐在办公桌后,总是坐在那把老椅子上,和病人分占两个角落,留下足够空间。
秘书小姐敲了门,带进来一位病人。
“你好,周小姐。”
“你好,庄医生。”
那是一把清丽婉转的声音,连声音里也听得出学识教养。
这是庄至成的病人周钰昕。
庄至成微笑,周钰昕今天穿一套浅色开司米套装,半跟鞋,头发挽起来,只戴了一根样式简单的项链,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十分秀丽。
庄至成一向欣赏她的低调含蓄。
他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秘书小姐送进来矿泉水。
周钰昕是一个很罕见的病例,庄至成甚至打算为她写一篇论文。
这位周小姐出身良好,又是独女,父母十分钟爱,她有两个著名大学的学位,又考上了政府公务员,而且上级重用她,两年升一级,前途无量。
可是不知为何,心理有严重隐疾,已经影响到生活。
周钰昕有一段奇怪的幻想,总是以为自己有一个男朋友,在她的想象中,两人非常恩爱,十分甜蜜。
可是除了这个想象,她其他一切均十分正常。
在心理学的病例上,有许多病例曾经幻想过朋友,情人甚至父母,但几乎都是因为身边缺乏这样的人而幻想,但据他所知,周钰昕追求者众多,且不乏条件出众者,这样有众多追求者不顾而需要用幻想的十分罕见。
庄至成承认,自己对这个病例非常感兴趣。
庄至成问她:“一周过得好么?”
“很好,工作很顺利,父母对我也很好。”
庄至成听到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欲言又止。
他知道周钰昕本来是想说那个幻想中的情人也很好。
周钰昕其实非常清醒,甚至还知道没有人相信她有男友,这位心理医生也不信。
但她再清醒也固执的与幻想中的情人来往。
庄至成说:“你们有见面吗?”
“没有,他太忙了。”语气中有些惆怅。
她说:“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找他谈谈,然后再好好考虑一下你们这段感情,我知道你们每周只能见一次。”
周钰昕沉默,过一会才说:“我不想谈,我担心会吵架。”
“你们也不一定会吵架,可是你应该要求他至少可以陪你吃几次饭,或者散步。”
庄至成请教过很多专家,经过讨论,最后建议他在谈话中尽量把周钰昕和她的情人引到现实中,让他们去做现实中的事情,而不是任由“他”在周钰昕的思维中和她谈情说爱。
周钰昕说:“他不喜欢在外面吃饭。”
“那么看看电影。”
“他也不喜欢看电影,庄医生,他工作太多,所以休息的时候都不喜欢出门的,只愿意在家里待着。”
“可是你们也不能一直在家里,偶尔出去会更放松。”
“庄医生,我愿意迁就他。”
庄至成暗中叹息,若是现实中真正的情侣,他们一定会非常幸福,周钰昕善解人意,十分体贴,而且这种体贴她做的非常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周钰昕接着说,她的语气中带着甜蜜的回想:“他一直是这样的,很内敛,不太喜欢过分交际,有空的时候宁愿待在小宿舍里,看看书,听一些古典音乐,或者看看默片,他一直喜欢黑白的默片,用手势耐心而寂静的一遍一遍描述世事,其实什么都看得透了,那手势不由的就忧伤起来。”
隔着幽静的空间,庄至成受到震撼,他曾经也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默片,看那种静默的悲伤。
周钰昕什么都明白,只除了一件事。
周钰昕说:“以前我们在新加坡的时候,每天他做完功课已经很晚了,有时精神却很好,会看一会儿再睡觉,我就陪他看……”
庄至成从她的甜蜜惆怅的语气中回过神来,不由的说:“等一下,你说以前你们在新加坡?”
他不由的精神大振,这是周钰昕应诊一年来首次提到具体地名。
周钰昕有点奇怪:“庄医生,我没有说过吗?我们是在新加坡读书认识的,他比我高一年,是我师兄。”
庄至成说:“是哪一个学校?”
“国立大学。”
咦,这么巧,庄至成当年也曾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求学两年,然后转到英国去了。
原来周钰昕竟然是他校友。
庄至成算一算周钰昕的履历,那么她是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后再去哈佛大学深造,难道她的幻想情人是从国立大学开始?
或者只是她幻想她从国立大学就认识了他?
庄至成点点头,转开这个话题。
两小时谈话时间结束后,周钰昕站起来:“庄医生,我先走了。”
庄至成也站起来,说:“周小姐,请稍等。”
他走过去,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名片,对周钰昕说:“周小姐,下周开始我要去新加坡做两年交换医生,我们的谈话只怕无法继续,这是我师弟张医生的地址,他在业内很有口碑,我已经把你介绍给他,你考虑一下是否应诊。”
周钰昕一怔:“下周?”
“是的,心理学协会推荐我去的,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庄至成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解释这么多,可是他不由自主的说出来。
周钰昕为难的说:“可是庄医生,我不想换医生。”
庄至成说:“实在很抱歉。”
周钰昕想一想,说:“庄医生,是否可以折中一下,我们可以电话交谈。”
庄至成说:“电话或许不是很方便吧。”
周钰昕沉默,晶莹大眼睛恳求的看着他,那么楚楚动人,石头人也经不起那样的眼光。
庄至成终于让步:“好吧,每周一次可以吗?”
周钰昕笑容如花:“谢谢你庄医生。”
庄至成曾在新加坡求学两年,巧合的是也是在国立大学。
他到了新加坡,当地心理学协会派了一会陈小姐接待他,这是一位时髦的女郎,五官漂亮,笑容爽朗,且十分周到。
她开车送庄至成到市内公寓,说:“庄医生,公寓已经准备好了,看看缺什么我去添置。”
简单大方的一间房子,大概有80平,一切器具齐全。
庄至成连忙客气的道谢。
又问:“什么时候去报道?”
陈小姐说:“庄医生远道而来,先休息两天,周三我来接你。”
“谢谢你,陈小姐。”
有两天的空?庄至成想到周钰昕他决定到国立大学打听一下。
可是到他趁周末休息开车前往国立大学的时候,中途差点折返回来,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国立大学打探什么。
难道他相信了那里真的曾有周钰昕的男友?
无中生有的人怎么打听。
可是他还是去了。
去看一看老师也好,而且还有几个同学留在学校里,何况,庄至成也想知道当年在国立大学的周钰昕是什么样子。
在他的想象中,她定然清丽婉约,且年仅十八岁还有点稚气天真,别有动人心处。
如今的周钰昕依然清丽,成熟大方,庄至成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周钰昕摆脱幻想情人,他想要约会她。
到了学校他先去拜望老师。
来开门的是张志学,庄至成记得他当初就是老师的爱徒,毕业后顺理成章留在国立大学做了老师的助手。
此刻他衣冠楚楚,容光焕发。
与庄至成拥抱一下,接过他手里的礼物。
客厅里还有几个留在本地的同学,显然都是为了他而来,老师仍是坐在窗下的书桌前的椅子上,微笑。
庄至成连忙问好,又与同学们互道近况。
师母端出水果点心,庄至成大赞师母点心美味无比。
师母十分高兴:“至成一向会说话。”
“我说实话而已。”
张志学说:“至成最会讨老师师母欢心。”
庄至成笑:“还不是一样被你比下去,谁都知道你才是老师爱徒。”
老师看徒弟们个个风采逼人,成就出众,老怀大慰,不由的说起往事来。
同学们似乎都回到了过去,什么都说,场面温馨。
庄至成趁机问:“志学,你一直在学校,你可知道有位名叫周钰昕的女同学。”
张志学说:“周钰昕?谁不认识她,长的那么漂亮,风头又劲,换男友如换衣服。”
什么?
庄至成睁大了眼睛,他说的是周钰昕?
他认识的周钰昕从来不理会别的男人,一心一意念着她幻想的情人。
庄至成接触周钰昕一年,他知道周钰昕生活十分规律,早起上班,下班后直接回家,与父母吃饭后在自己闺房中直到就寝,周末有时候会与母亲逛街,偶尔也约会女友外出,但大部分周末也是在自己家里。
庄至成曾经问过她周末为何不常出去,周钰昕回答“他”不喜欢出门,要留在家里陪“他”。
这是张志学口中的周钰昕?
庄至成不由问他:“真的如此?”
张志学说:“你竟然不知道,你在学校的那年她已经入校了,我还记得那次圣诞的舞会上,周钰昕穿红色露背小礼服,如一朵玫瑰花般,风靡全场,谁不知道?”
同学小王小李也一齐笑道:“我们可是没齿难忘,真正是美女。”
庄至成有点疑惑,当初他也并非书呆子,可为什么对周钰昕完全没有印象?
他还去学校图书馆查当年资料,找到一张集体合影。
周钰昕的确出挑,连衣服都十分别致,艳粉色窄领小外套,白色窄腿裤。阳光下,当年的她的确十分青春亮丽。
可是,庄至成对着照片发呆。
若不是面容一模一样,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周钰昕。
他记得周钰昕的穿着一向低调考究,只穿黑白灰三个颜色,而且款式绝不触目,绝不会有这照片上这种如此吸引人眼光的衣着。
他也从来无法想象周钰昕会有那样子的衣服。
周钰昕的温婉清丽让人实在舒服,庄至成竟然忘了周钰昕只有二十五岁。
他一向欣赏周钰昕的低调婉约,比同龄女子成熟的多。
没想到看到她其他的面目,原来当年的她也与众生无异。
庄至成回到公寓,脑中全是今日受到的震撼,仅仅一张集体照都看得到周钰昕艳光四射,和现在完全不同。
庄至成觉得心神不宁,整夜都是纷繁的梦,梦中周钰昕光艳照人,不可方物。
及至醒过来,他也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第二日他终于忍不住给周钰昕拨了电话。
周钰昕声音中有点讶异:“庄医生找我有事?”
庄至成说:“周小姐,你曾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求学,什么时候毕业的呢?”
“庄医生,我只在国立大学读了一年,然后转到了哈佛大学。”
“可以告诉我什么原因吗?”
周钰昕的声音中有一点点迟疑:“是……因为我发觉我对所学的专业没有兴趣,所以放弃了。”
“那么周小姐,你与他是在国立大学认识的吗?”
“是的,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他勤奋好学,总是呆在图书馆。”
“能不能详细一点?”
“他一直很勤奋,我每次去图书馆都看到他坐在固定的地方看书做笔记,他英俊儒雅,那股书卷气让人难以忘怀,后来我便借故接近他。”
不知为何,这样简单的几句话,由周钰昕婉转的说出来,庄至成竟觉得荡气回肠。
他想起国立大学那老旧的图书馆里,春日绚丽阳光从大木头窗子照进来,那男子一抬头,见到周钰昕晶莹的大眼睛,立即堕入情网。
“庄医生?”
周钰昕见没有回应,不由出声探问。
庄至成回过神来,不由觉得汗颜,竟然将那个虚幻的男子当了真。
他说:“对不起,周小姐,后来他与你一起离开国立大学的吗?”
“不是,他先一步离开。”
他听得出周钰昕的声音中有许多惆怅。
不过,问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能继续问下去了,只有收线。
可是心中却觉得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周钰昕变化这么大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曾经有这样一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失恋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于是固执的继续与他恋爱。
不由的叹息一声。
庄至成心神不宁,第二日一早,又驱车前往国立大学,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来寻找什么,只是觉得或许在这里多找一阵子会有收获。
学生们都在上课,校园里十分宁静,庄至成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图书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有点感慨。
当年他也曾在这里埋头苦读,忘记晨昏。
可惜不曾在这里见到那晶莹的面孔,真是遗憾。
这图书馆里也许有许多个这样的故事,但庄至成相信,周钰昕会是这些故事中最美丽的女主角。
“庄至成?”
有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低低的在身后响起来。
庄至成转过头去,略犹豫一刻立即认出来:“杨晓菁?”
连忙站起来。
清秀的杨晓菁微笑起来:“果然是你,怎么回了母校不通知一声?好为你接风。”
他们是同班同学,不过庄至成与女同学来往一向有分寸。
庄至成说:“我不过来新加坡出差,今天有空回学校看看,谁也不敢惊动,只拜望了老师。”
“你一向这么低调。”
“哪里,我只是不惯太热闹。”
“是啊,交女朋友也静悄悄的不给人知道。”
“你说笑了,我哪里有女朋友。”
两人说着话走出去,到图书馆后的小花圃坐一会儿。
庄至成说:“晓菁你怎么在这里?”
“我留在学校了,就在这图书馆里。”
“大材小用。”
“怎么会,这里这么安静,又能看书,我觉得是最好的工作。”
“你的确一直用功。”
“怎么用功也比不过你啊,简直把图书馆当了宿舍,起码8小时在这里,连女朋友也带来。”
庄至成有点疑虑,为什么这位女同学一直说他有女朋友。
“我哪有女朋友。”
杨晓菁笑,以为他不愿意旧事重提,也就不再提了。
过一阵子也就到中午了,杨晓菁要请庄至成吃饭。
庄至成连忙说:“该我请才是,怎么能让你们女孩子请客呢。”
“你还是那种书生脾气。”
“这是全世界通行的准则,可不是我一个人特立独行。”
“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你落伍了。”
“在稍微还有点男人意识的地方仍是流行的,当然有些的确变异了。”
杨晓菁说:“不过我也不是请你去馆子里吃饭,我昨天做了只蜜汁火腿,打算今天回去蒸,这才邀你去的,咱们是老同学,不必那么客气。”
庄至成只得答应。
他觉得杨晓菁变得大方多了,以前真害羞,不太和男孩子说话的。
杨晓菁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地方不大,可收拾的很干净,她妹妹杨晓黎和她同住,也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穿的很时髦,比杨晓菁活泼的多。
她说:“我也是国立大学毕业的,只比你们矮一级,不过你当然不会认识我。”
庄至成心中一动,矮一级,岂不是和周钰昕同级?
杨晓黎说:“读书的时候我真丑,又不会穿衣服,土的要死,现在想起来真后悔,我那些女同学,个个穿的花枝招展,我简直就是丑小鸭。”
“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这么漂亮。”
“我?笑死人了,我就算现在也顶多顺眼而已,要说漂亮,我有几个女同学才漂亮,家里又有钱,简直就是公主。”
“哦。”
“嗳,别说是同校的师兄师弟个个前仆后继了,隔了那么老远的学校的男同学也慕名而来。”
“有这么厉害?可有照片?”
“有啊,过来这边看,你一见准认识。”
那照相册子上果然有几个美女,但庄至成觉得都不如周钰昕的艳光。
他说:“是很漂亮,不过不顶美。”
“还不美?你眼角真高,不过也难怪,你有条件这么高。”
这女孩子真可爱,庄至成不由自主的说:“我知道你同级的有个女孩子非常美,让人一见难忘。”
杨晓黎做了一个含义不明的手势,说:“我知道,周钰昕。”
庄至成微笑:“是。”
杨晓黎说:“美是美,可是……”
“可是什么?”
“女同学都不喜欢她,太骄傲了。”
庄至成觉得奇怪,难道学生世代的周钰昕真的是那样的么?人人都这样说。
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现在的样子,或许这就是治好她的关键。
他问杨晓黎:“周钰昕一直是这样的么?”
“什么意思?”
“我认识现在的周钰昕,我觉得她安静婉约,一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家里,没有和任何男孩子交往。”
只除了她那个幻想情人。
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周钰昕的病情。
杨晓黎睁大了眼睛:“真的?你认识的真的是周钰昕?至少在本校的时候她一直是花蝴蝶。”
花蝴蝶,多贴切的形容,从一个男人身边飞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这就是在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周钰昕。
“的确是她。”
“她后来转学到哈佛大学?”
“好像是。”
在厨房里忙碌的杨晓菁探了头出来:“晓黎,一直说什么,开饭了。”
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看来杨晓菁手艺不错。
在饭桌上庄至成真心实意的称赞了好几次,吃的宾主尽欢,直停留到几乎三点钟,庄至成才告辞离开。
回到寓所,刚刚坐下来就听到电话铃响起来,竟然是周钰昕。
“周小姐,有事?”
“庄医生,我很沮丧。”
“怎么了?”
那声音仍然清丽婉约,虽然说沮丧,也把这种情绪控制的很好,庄至成想,或许要他这种心理医生的敏感才能听出来周钰昕的声音中的确有点沮丧。
“我很想念他。”
“你们没有见面吗?”
“是,他工作太忙,我见不到他。”
她又说:“我很想念他。”
这句话真是荡气回肠。
连庄至成也要静默一下才说:“那么去找他,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我怕影响他工作。”
“那么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知道,庄医生,帮帮我。”
她轻轻啜泣起来:“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
庄至成想,她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他放缓声音:“周小姐,我觉得你可以去见见他。”
“真的可以?”
“当然。”
“谢谢你,庄医生。”
“周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在国立大学的时候除了他你还有其他男友吗?”
周钰昕沉默。
良久,她轻轻说:“我曾经很荒唐,做过很多错事。”
庄至成不语,静静听她说。
周钰昕说的很慢,似乎很艰难:“我自小就知道自己长的美,也充分利用,直到大学……”
她说不下去了。庄至成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在电话那头用一只手掩住面孔。
他记得她有一双很美的手,修长而秀气,左手戴一只小小的黑晶戒指,衬的一双手更白皙。
庄至成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她说。
过了一会,周钰昕才继续说:“后来,我认识了他,他很英俊,长挑个子,脸上带一种冷峻的书卷气,比周围的同学都好的多,我爱上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庄至成觉得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你没有为他改变自己。”
周钰昕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寂寞的凄惶:“我花了很多心思追求他,他很高傲,也很用功,总是留在图书馆,我也天天去图书馆,挑他对面的位子坐,时时籍故和他说话,问他功课上的问题,他终于注意到我。”
庄至成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时候,周钰昕晶莹的面孔如花一般璀璨,终于让沉浸在学业中的他堕入爱河。
“他很矜持,不会像别的男孩子那样疯狂的追求我,他没有送花,也没有去宿舍楼下等我,他甚至连我的电话号码也没有问,可是我知道他在注意我,我走进图书馆的时候他会抬起头来看我,会微笑,他笑起来那么温柔,连冰雪都会融化,何况我的心?我那么爱他,非常非常爱他。”
庄至成安静的倾听,下午的阳光从宽敞的大窗子里照进来,将奶白色的地板照的一片明亮,有些树木的枝桠伸到了窗户边,在阳光中落下了阴影,轻轻的摇曳。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日的下午,连虫鸣都没有。
庄至成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周钰昕所描述的一切,随着她温婉而凄惶的声音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我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收敛了我的大胆,没有人知道我在追求他,但我的确用尽了手段,其他的人我都不理,每天去图书馆陪他,他渐渐习惯图书馆关门的时候和我一起离开,中途站在小树林里说一会话。星光下,他看起来那么高贵英俊,他是那种只穿白衬衣灰裤子仍然英俊的男人,我为他神魂颠倒。”
庄至成几乎能猜到后面的故事,周钰昕得到了这个矜持的男人,当他开始热情起来,发觉他也不过如此,与别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原本吸引她的矜持和冷淡消失了,所以她的爱情也就消失了。
不过后来如何峰回路转,到今天这个样子的呢?
周钰昕说:“开始的两个月我们很甜蜜,虽然没有像别的人那样公开出入,但我们几乎整天整夜的在一起,可是我很快发觉,他的性格的确高贵大方,但很闷,他的爱好都是安静的,而我,喜欢疯狂的生活,我开始有点受不了,可他没有发觉。后来我结交了别的男朋友,他不知道,仍是对我好,直到他发觉。”
庄至成知道,像这样的男人就算发觉了也不会怎么样,他永远不会惩罚别人,他也就不过是悄悄的离开罢了。可是没想到周钰昕说:“他发觉了一次,我不想离开他,我觉得他仍是比别的人好,有格调的多,别的人也不过是用来解闷,我仍是喜欢他,所以我哀求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他原谅我。”
说到这里,庄至成有点明白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难以抑止,周钰昕定是依然故我。
那人终于忍受不了,离她而去。
等一等,为什么这么像真的?
这样的详细的细节,不太像只存在于虚幻。
庄至成心念电转,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个男子或许的确存在,事情也如周钰昕所述,这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必然无法忍受周钰昕如此荒唐的行为,终于离她而去,而周钰昕对这个男人又的确和别人不一样,再加上她一贯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从未试过被人抛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这个男人继续在她的幻想里与她在一起,直到现在。
庄至成觉得有点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设想或许十分接近现实。
周钰昕的变化这么大,若那个男人与她重逢,或许会重新爱上她。
他不作声,周钰昕也在彼端沉默,过了一会,她说:“再见,庄医生。”
轻轻挂断了电话。
庄至成才仿佛被惊醒一般。
这其实是至普通不过的一个故事,可是主角是周钰昕,庄至成便觉得这个故事与众不同。
他决定去寻找这个人。
或许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心理医生的工作范围,可是无论如何,庄至成想要寻找出那个男人,看看是怎么样一个人,在周钰昕全盛时代都能获得她如此青睐,又能决绝的离她而去,让她怀念到现在。
不管怎样,这人都值得寻找。
庄至成怀疑天下有几个人做得到。
他想了一阵,拨电话给杨晓菁:“晓菁,你妹妹在么?我有事找她。”
杨晓黎过来接电话,有点意外:“学长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谁与周钰昕比较熟,我想问一点关于她的事情。”
“呵,她,我想想。”
庄至成听到杨晓菁问杨晓黎:“小妹,他问谁?”
“周钰昕。”
“问她?他们旧情复燃?”
庄至成只觉得脑中轰一声响,抓着话筒的手有点发抖。
只听到杨晓黎说:“什么,姐姐?谁?”
杨晓菁说:“不是庄至成问你周钰昕么?那可不就是旧情复燃了,他想要找她回来。”
杨晓黎很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庄学长与周钰昕?他似乎和她不是很熟的样子。”
“这可奇了,他们当年在图书馆天天一起,定错不了。”
这边两姐妹在奇怪,庄至成已经挂断了电话,架车直奔杨晓菁家。
他脑中纷繁杂乱,双手微微发抖,几乎连车也不稳,好容易到了杨晓菁家门前,她已经出来给他开门,一边说:“我在楼上看你车开过来歪歪扭扭,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要急也不在这一时。”
庄至成见了她反而冷静下来,进门坐下来,轻轻问:“我与周钰昕当年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
“我忘记了,我甚至不认识她。”
“那么你为什么问她?”
“她是我的病人。”
“啊。”
杨晓菁轻轻掩住口,有点悔意:“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不愿意提起。”
庄至成静静看着她。
杨晓菁给他一杯咖啡,说:“你先静一静。”
似乎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庄至成想了想:“我和她是在图书馆认识的?”
“是,当年你或许是学校里最用功的学生,除了教室就总是在图书馆,一向不会分心,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暗中仰慕你。”
她的面孔上突然泛起淡淡红晕,庄至成无暇注意,他仍是在刚才那几句话的震惊中。
只是强自压抑。
若不是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他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失忆,因为只忘记了她。
杨晓菁继续说:“女孩子们都只是暗中关注你,只有周钰昕,她开始接近你,也只有她不怕你的冷漠,我想或许是因为她长的美,无往而不利,那是春天,我也每天在图书馆读书,看她坐在你对面,与你攀谈。”
庄至成知道不必杨晓菁再说下去了,其他的他其实已经知道,周钰昕早已一点一点的告诉他了。
是的,他知道这些是真的,他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他本该是认识周钰昕的,可是她第一次到他的诊所却是一个陌生人。
他忘记了她,因为那不是一个美丽的记忆。
庄至成想,当年的记忆定是十分惨痛,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忘记了。
他呆呆的默不做声。
杨晓菁有些为难的说:“至成,对不起。”
她看到他英俊的面孔变得苍白,眉目间隐约有几分惨痛。
这是她学生时代最仰慕的人,他缄默而英俊,那冷峻的书卷气让人难忘,别的男同学只知玩乐,排在女生宿舍门口等人,他却只去图书馆,整个冬天都在那里,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下雨的时候加一条格子的围巾,这么简单的穿着丝毫不掩他的光芒,只觉沉着。
这些年过去了,他仍是英俊,仍是沉着,依然只穿黑白灰,但料子高贵,更衬出他的味道。
周钰昕那么幸运,却不懂珍惜,她看到他这个样子,竟然不会心痛?
庄至成静了静,镇定下来,站起来说:“谢谢你告诉我,晓菁,我告辞了。”
杨晓菁赶出去:“你去哪里?我送你。”
“谢谢你,我自己开了车来。”
转身走了。
车开到一半,庄至成停下来,拨电话给陈小姐:“你好陈小姐,我需要回去几天,能不能帮我将时间推迟一点?”
“庄医生怎么了?”
“一点私事。”
陈小姐有点为难,勉强说:“三天够吗?”
“我尽量准时回来,谢谢你。”
他将车开的飞快,心中只觉有一把烦闷的火在燃烧,发泄不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如这车一般脱缰。
飞车到了寓所门口,却猛的刹住了,庄至成看到门口有个不速之客,身边放着一套路易维登的三件套行李箱,略有点旧。
那身影纤细婉约,在台阶前徘徊,只看背影也看得出彷徨。
庄至成在车中坐着不动,静静看着周钰昕。
这个女子曾经是他的深爱,为了她或许付出了很多,甚至最后决绝的忘记她,其中有多少难以回首?
可是……
周钰昕又是怎么经过这些年?
她是如何被他排除在记忆之外?她是如何沉淀下来,如何成为今天这样子?
周钰昕是如何走进他的诊所的?她一点一点的对着他描述他,她轻轻的哭泣,她的眼中全是企求,她说:“我想念他。”
往事将她折磨的遍体鳞伤。
到底是谁失去的多,是谁痛苦的多,是谁在折磨谁?
庄至成终于下车来,周钰昕看到他,晶莹大眼睛亮起来:“庄医生。”
多么明显的爱情,可庄至成只在这个时候才看得明白。
他走过去,帮周钰昕提起行李:“怎么到新加坡来了?”
周钰昕说:“我到新加坡出差,正好来看看庄医生。”
“出差?”
庄至成微笑,在这刹那,他决定不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情。
“是的,如果可以,我可以暂时留在新加坡办事处两年。”
庄至成说:“好,那么你留下来吧。”
“好。”
周钰昕只觉意外之喜,俏丽面孔绽放出光彩。
庄至成说:“我听说这个公寓旁边还有一套空着,若是你还没有安排住处,就租了这里可好?”
周钰昕连忙说:“当然好,我叫秘书给我办。”
庄至成笑道:“不必劳师动众,我还有三天空闲时间,我帮你办就是了。”
周钰昕几乎有点惊奇的看着他。
庄至成一向冷淡,可今天,他却十分反常。
但她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他们这么亲近,这么像一双情侣。
周钰昕看着庄至成提着她的行李走进房里,他的背影挺拔高挑,脚步轻盈,似乎非常轻松。
她笑了,不管如何,她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