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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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伦盖蒂国家公园(Serengeti National Park) 位于东非大裂谷以西，阿鲁沙西北偏西130公里处，是坦桑尼亚最大的国家公园，也是全世界最好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之一。时值七月，正是坦桑尼亚动物大迁徙的季节，会有大量的动物群通过这片保护区，奔向它们新的栖息地。每年的这个时候，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摄影爱好者都会汇集到这里，来观赏现今地球上难得一见的壮观奇景。
车子驶进了保护区后，司机就放慢了速度。坐在缓缓行驶的吉普车上，李世希摇下车窗，放眼遥望，广阔的草原上，到处是动物的身影。成群的羚羊、斑马，是这片天地间的主角。时不时有一只或一群在身边擦身而过，那种奇妙的感觉，只有身临其境才感受得到。这里没有杀戮，没有痛苦，有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水声渐渐在耳边响起，原来车子已经来到了马拉河的渡口。这里是动物大迁徙最主要的场所，大量的斑马、角马会渡过这条河，奔向对岸食草更加丰富的地区，因为这些动物渡河的景象太过壮观，迁徙队伍通过马拉河之举也被称为“天国之渡”。
“先生你来得很是时候，这几天好多斑马都来到这里了，估计就快要渡河了。”司机对李世希说，“不过不确定会是哪天，也许你要在这里等几天也说不定……”
司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远处一阵嘶鸣。两人一起抬眼望去，只见大群的黑白斑马不知何时聚集到了河岸边，耳畔所听到的嘶鸣声，正是它们最原始、最深沉的呼喊。远处，更多的数不清的同族也向河边奔来。突然，似乎听到了自然女神的召唤，斑马开始奔跑，狭窄的马拉河渡口瞬间被它们的身影填满，奔跑中，站不稳脚的幼小、病老，因为体力不支，相继倒入河中，而后面的斑马，就踏在同类的尸体，向对岸奔去。那沉重的蹄声，那不屈的哀鸣，构成一曲最原始的生命的乐章，让人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敬畏。
“先生！你运气真的是太好了！”司机惊喜地大叫，“斑马开始渡河了！”
见到这样难得一见的场景，李世希自然赶快拿出了相机，他不断地按着快门，将这壮观的场景一张一张定格在镜头中。
“咔嚓。”
“咔嚓。”
“咔嚓。”
在斑马与河流形成的巨大轰鸣声中，李世希却感觉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在他的耳边，出现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世希，你知道么？看动物大迁徙，最震撼的就是看那些动物群渡过马拉河。看着那些幼小或是苍老的动物被流水冲走，会感觉生命有时其实相当残酷。但大自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保持着这个物种的生命力。虽然有一些被淘汰，但强者永远会留下来，让种族的生命延续……”
那么奔腾的，热烈的，伟大的生命……
“世希，如果我手术成功了，我们就一起去看动物大迁徙吧，7月份我应该能恢复了……”
“世希，如果我不能去了，你就替我再去看一次，看看那些动物，那些……”
李世希努力地拍着每一张相片，却发现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他放下相机，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膝，久久没有抬起……
半个月后，台湾，某医院。
豪华病房中，一位年近40岁中年医生，正在用一种过分热情的语调，向病床上的老者解说着：“何总，您放心，我们已经对您的病情进行了充分的预估，手术一定会成……”
两声敲门声，而后病房的门被毫无预警地推开。屋内正在喋喋不休的医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停下了口。
李世希站在门口——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比在非洲时的便装多了几分职业感。他视线扫过一旁来不及掩饰自己眉飞色舞的表情的医生，将目光定格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何总，可以跟您单独聊一聊么？”李世希开口。
听到这句话，还没等病床上的老者回答，一旁的中年医生倒是先开口了：“咳咳，对不起，李医生，何总已经指定我做他这次手术的责任医生了，你已经被……”话没说完，就见李世希一道冰冷的目光扫来，那医生被吓了一跳，后面的话登时梗住。待反应过来后，中年医生面色愠怒，他刚想发火，病床上的老者却开口了：“李医生，抱歉没有通知您就换了主治医生，不过我确实已经打算让姜医生给我做手术了。”
老者此言一出，旁边的姜医生顿时像获胜的斗鸡一样挺起了胸脯，得意地看着李世希。他刚想把李世希赶出病房，不想老者再次开口，这次的对象居然是他：“姜医生，我想和李医生单独说两句。”
“啊？”姜医生显然没想到老者会这么说，得意的表情瞬间化为了尴尬，但是他显然不想惹到这位重要的病人客户，于是恭敬地答应了一句，而后走向门口——只是在经过李世希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李世希一眼。
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抱歉，李医生，我突然改变决定，可能令你尴尬了。”老者先开口。
“何总，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您换掉我而来兴师问罪的。作为病人，您有选择医生的自由。不过我确实有点不清楚您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何总能否告诉我一下原因？”李世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一如往昔，虽然谈不上多么地和蔼，却也是心平气和。
也许正是他的这种态度有些出乎老人的预料，老人竟一时没有开口。李世希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答案。
沉默片刻后，老人终于缓缓开口：“不瞒您说，我又咨询过几个医生，他们都说，我现在的情况，做心脏支架还是可以的。心脏搭桥毕竟要开胸，我这个老头子，可能经不起那么大的折腾了。”
“何总，”李世希看到老人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便接过了话头，“我记得当初制定手术方案的时候我就跟您说过，您的血管栓塞情况比较严重，虽然心脏支架可以短期缓解症状，但是支架治标不治本，时间一长血管的其他地方还会出现问题。另外，”李世希顿了一下，继续开口，“心脏支架属于心内科的范畴，而姜医生是心脏外科的。”
谎言被戳穿，老人顿时一脸尴尬，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抬眼看着面前颇有些锋芒的年轻医生，犹豫了一下，沉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希望您可以直言赐教。”
“好吧。我听说，李医生前一段时间休假，是因为一场官司？”
李世希波澜不惊的表情骤然被打破。
看到李世希的变化，老人似乎更加确定了消息的准确性，于是也没了顾虑：“我在律师界有些朋友，听到了一些事情，听说案子最后是庭外和解了，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不得不……”
“何总，您不用说了。”李世希打断了老人的话语。此刻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进门时的自信与冷静，尽管他很快便调整了表情，“我明白了。我尊重您的决定，您之前的治疗资料，我会尽快交给姜医生。”
说完，李世希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病床上的老者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李世希，他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老人纵横商场多年，察言观色早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很确定，刚刚李世希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不是惭愧或愤怒，而是意外，以及悲伤……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他真的如传言所说做了那些事，他不至于连一点点的愧疚都没有，可如果他没有做的话，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呢？他那悲伤的神情又所为何来？
就在老人微微错愕的瞬间，李世希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他手按在门把手上时，却又停了下来。
“何总，”李世希开口，没有转过身来，“虽然您不再用我了，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我还是建议您直接进行搭桥手术。”
说完这句话，李世希打开房门，快步离开。
离开了病房的李世希，一阵虚脱般的无力。自己还是太差劲了，人家不过是一句话，自己就失态到差点绷不住——李世希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可是嘴角刚刚挑起，眼睛鼻间却涌起一阵酸涩，李世希不想在走廊上丢人现眼，瞥见前面有一间医生休息室，便打算进去先躲一下。然而刚走到门口，还没等他推门，他突然感觉一阵晕眩。李世希连忙抓住门把手，等着那晕眩的感觉过去。而就是这么短短的片刻，让他听到了里面的一段对话——
“欸，听说了么？VIP病房的何总把主治医生换成姜医生了。”
“当然知道了！开始我们听到这个消息还挺惊讶的呢，可是后来听在VIP病房值班的小美说，是因为李医生前一段吃了官司，所以才会被换掉……”
“啊？就是前一段告他医疗事故的那个官司？那个官司不是庭外和解了么？”
“切，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只要肯花钱，什么官司不能庭外和解？！李医生家里那么有钱，听说找了个特别有名的律师帮他打官司呢！而且我听说，死去的那个病人还是李医生的好朋友呢……”
“啊？不是吧？把自己好朋友治死了啊？天啊！”
“欸？李医生，您怎么不进去啊？”一个小护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把李世希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刚刚突然有些头晕。”李世希淡淡地笑笑，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对话显然也已经被屋内的两个护士听见了。所以当李世希推门进去的时候，那两个护士对李世希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便立刻低着头溜了出去。李世希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从自己身边走过，离开房间。
休息室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李世希缓缓坐在了沙发上——沙发很软，很舒服，他将自己的身体埋入沙发的一个角落。
“李医生吃了官司，所以才会被换掉……”
“听说死掉的那个人还是李医生的好朋友呢……”
李世希摘掉眼镜，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头晕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刚才小护士们的话他都听到了，可以想象，现在全医院都已经知道了他的那场官司。李世希不在乎这些人口中的传言与真实的情况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他也无心去辩解自己的清白——何况，他本也不清白。
“世希，答应我……”
“原来你在这里。”突然的说话声打断了李世希的走神。他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是你啊。”李世希放松下身子，开口道，“怎么，找我还是官司的事？”
“认识你二十多年，你觉得我来找你仅仅是因为打官司吗？”男人不满地皱起眉头。
李世希笑了笑——来人叫邵景，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死党好友。李世希和弟弟李世杰，还有丁卓轩、邵景四个人当年几乎形影不离，被学校里的同学戏称为“F4”。不过大学开始几人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李世希学医，邵景则读了律科。他现在是一家大律所的律师，也正因为这点，一个月前的案子，他便主动担任了李世希的辩护律师。
看到李世希平淡的反应，邵景微微皱了皱眉，他走到李世希身旁坐下，问道：“你是哪天回来的？”
“前天。”
“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你知不知道世杰多想你？”
“忙着收拾东西，忘记了。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
看到李世希冷淡的神情，邵景本想开口的谴责也都咽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听说你那个病人的事了。”
李世希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他自嘲地挑挑嘴角：“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连你都知道了。”
“其实如果你不想放弃这个病人，你完全可以解释一下。毕竟……也是关系到你名声的事。”
事关职业操守，换作是以前的李世希，估计就算是拉着对方打一架都一定要解释明白。然而就如邵景预料的一样，李世希根本无心去解释。
“解释什么？人家心中已经对我不信任了，我再说什么都是白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这种情况，我也不适合再做他的主治医生，换了也好。而且，”说到这里，李世希顿了下，自嘲地开口，“他其实也没说错什么。”
——毕竟是自己关了他的呼吸机。
“那并不是你的错。”邵景立刻反驳。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李世希打断了这个话题，他看向邵景，“我说你今天过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案子的手续已经全都办妥了，这案子已经完结了，过去了。”
“嗯，”李世希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他父母……为什么会同意撤诉？”
李世希还记得得知自己儿子的呼吸机被李世希关闭的时候，两位老人发疯一般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当初他们决定起诉的态度那么坚决，任多少人去说都没有搭理。李世希其实都做好了脱下这身医生袍的准备，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他十分意外，邵景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两位老人最终同意撤诉，对此，李世希一直非常好奇。
“我可以说商业秘密吗？”邵景一挑眉。
听到这个回答，李世希先是一挑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的模样：“算了，那我不问了。我回去工作了。”
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向休息室的门口。
邵景皱起了眉头。李世希的状态还是太不对了，按照他以往的个性，有人这么呛他他早就该怼回来了。其实刚刚看到李世希挑眉的时候，邵景真的希望他能开口讽刺自己两句，然而却没有。这样的李世希，真的更让邵景担忧。
看来卓轩之前的担忧还是很准确的，是时候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于是，邵景开口道：“行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其实，卓轩在去世前曾经录了一段视频。”
李世希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因吃惊而睁得滚圆。他追问道：“他什么时候录的？我怎么不知道？”
“手术的前一天。我和世杰过去帮他录的。”
“他都说了些什么？”
“视频在你弟的电脑里，你要想知道，回家找他去要。”邵景回答，看到李世希有点犹豫的模样，他补充了一句，“里面还有他专门对你说的话。”
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世希顿时一怔。尽管明知道邵景这么说是想借机逼自己回家，可他真的很想知道，卓轩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第3章 3-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