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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我想…死。

      那日之后,我脑海里频频出现这样的念头。我不再同那帮人争工分了,拖着身体迟到,拖着身体受批评,拖着身体忍受恶意的讥笑。人在自然面前微不足道,在邪恶力量面前仍然如此。

      我想到宏羽。他被我强迫的时候跟我一样吧,那种心生的寒冷比任何时候都深刻。曾经我有过,一点点地认为他或许是可以甘愿的,和我不同。可是强迫就是强迫,我的痛苦有多重,他的痛苦一定不会少。

      我没有能力没有资格恨他或者爱他。

      渐渐地,我开始想不起他。

      连带着爸妈和外面的一切我都不再想起来,整日在光线昏暗的匣子厂里做工活,我才能感到一丝透气,宿舍不能待,书本、写字我都不再碰,把自己挤压成一个透明的纸片,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

      漫长的半年过去,时光还算清静,没有人再来找麻烦。我仍然觉得那帮人里面有双眼睛还在盯着我,但是我不想去看去了解。连爱和记忆我都能忘,这些屈辱更不值得。

      劳动积分和整体表现使刑期减了两个半月。一零年七月十三号我从看管所大门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灰色陈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一些衣物用品,我曾经想过,出来时这里的东西一定扔掉,可是我还是收拾了。

      看到外面的阳光,我不自觉攥紧那根带子,太陌生,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只剩孑然一身和手中的这个包裹。警员嘱咐出去后要好好做人,我盯着他的嘴形脑袋里宕机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他笑着把我推出去。

      那是一条很长的土路,拐过弯后看见站着的爸,赵亮还有韩平,他们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我低着头,下唇不住抖动,忐忑不安。终于,一双手卸下我全部的重量,紧紧地抱着我,我的兄弟们在一旁扶着我的肩膀,我才知道不管自己是否成年,成没成为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我都需要他们。

      回家后,我闷头跪在妈的床头边,她知道我要回来,特意体面地坐好等待我。我喊了几声妈,说不出其它话。泪水纵横,爬上那张我曾经觉得不会老的面容,妈艰难地斜过身体拥抱我,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回来就好。

      她为了我连夜开车去求在省城司法工作的远亲,半夜没看清路障车子翻进浅水里,等清晨救起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现如今几乎是瘫痪状态。家里很多陈设换了,没有以前整洁,爸在厨房忙碌着,时不时看看我们的状态。他们以前那么不着家,饭都几乎不会做,现在每个人围着我,只因为要拯救我的过失,为我付出一生的代价……我的心脏太疼太疼了,我猛地朝下不住磕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对不起”。

      爸放下锅铲拥着我们两个的身体,一家三口泣不成声。

      我不该情绪失控,可眼泪、空气、饭香、直接的爱意不能饶恕我,如果我继续麻木,那不只在凌迟我自己,还在凌迟这个家。千千万万个窗户,每一个灯下都有悲欢离别,我们都失去太多,才换来这生的重聚。

      我已经十九岁,身高一八五,瘦削但健康,父母都在,这是我最富有的资本。

      一个月后,我们搬离奇安镇,为了妈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我也想换个环境,有新的生活。

      凑上暑假末尾,我去见了文静,她是上海交大即将步入大二的学生,尽管去过很大的城市,仍然一身素净,披着齐肩短发看的让人心动,不过我相信,她穿什么变成什么样都好看。

      我们之间没有特别尴尬。

      “你真是太坏了,说走就走。”文静先开口。

      “想和你一样,去个大点的城市,学点东西,养活我爸妈。”

      “就这些心愿吗?”

      “目前为止是的。”出狱后头发没再剪,前面碎发遮住眼睛,我给出笑容,这种遮掩倒让做什么都心安。

      她看破我的心思,踮起脚尖拨开我的头发,总是这么多小动作,我握住她的手腕拦住她。

      “不要我了。”她撇着嘴委屈。

      “你不能要我了。我是个同性恋。”我坚信她知道一切,所以我不害怕她的反应。

      “我也很男人的,什么都可以,上树打架你说要我做什么。”文静蹲下来哭了。

      我跟着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待平复,我的心已经很难激起波澜,所以只是安慰她。

      “文静,以后受委屈告诉我,无论在哪我帮你出气,除此之外,你好好地生活,我不再联系你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猛推我跑开,然后离我五六米远大声呼喊:“宇梁,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恨最恨的混蛋,你最好离我一辈子那么远,再也…”她噎到嗓子,停顿后说:“再也别见面,再也别让我认识你……”

      头顶的桂花树花朵簇拥,纵然落下寻找珍惜她的人。伫立一刻,清香洒满全身,可惜我不是那个对先生。

      太多的抱歉无从说起,记得高一时我帮文静申请□□账号,她为了空间签名绞尽脑汁,某一日我正趴在课桌上睡午觉,她兴奋地敲我起来,直呼找到了,然后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南宋诗人刘过的一句话: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当时我笑她无病呻吟,遭到一顿痛捶。然后这句话也成了我的签名,从来没有改变。

      我们去了东北的一个沿海小城市,租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为了还清罚款、高利贷、搬迁费和各种花销,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车也卖了。爸因为我和妈的腿伤忙碌一年,几乎把工作断了。我不顾他们的反对,在附近的酒店找了一份白班工作,晚上去工地干点零活。后来跟老师傅聊天,发现工地上挣钱并不比酒店少,活脏累我都不怕,最主要师傅告诉我建筑上有大学问,比在其他地方学的多,我瞒着他们把酒店的工辞了。

      工地上我什么都干,给师傅送瓦刀,爬进搅拌机修卡住的机器,上六层高的竹阶拆开绞车固定的绳子……秋天散去夏天的燥热,迎来初冬的凉风,只要行动起来,很多事情没有时间去想,我对这样的人生挺满足的,不愉快,不遗憾。

      晚上一身泥水的工地服我悄悄塞在浴室后面的门闩上,休息一夜起来洗干净挂在阳台外面不容易看到的角落,麻烦是有点,我不想让老妈知道了心疼地抹眼泪。

      两个月后,我推着一辆新轮椅给老妈坐上,之前二手的那个方向不好调,还总是刮蹭到她的腿,这下妈很高兴,自己可以控制着转来转去,我心里总算好受些。

      不多久,老爸知道我在建筑工地上干活,跟我商量一宿,给我介绍了个贵人。

      那个人叫彭浩南,我喊他彭叔,四十岁上下,是我老家那边的,由于技术、眼光过硬,在东北负责一些在建工程。他把我当侄子看待,我便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学习。

      有时候晚上会去夜校,上一些土木工程的课,建筑设计这块很难,但我不想放弃,我是从砌砖瓦的小工干起来的,底层劳累且没有上升空间,我不能永远甘于那样。

      我对读书有兴趣,但是经常会感觉费解吃力,彭叔就让他的秘书刘元霏帮我,那是位从名校建筑专业毕业的女孩,比我大三岁,她对我很好,什么问题都会解答,我因此十分感激。

      一一年初,我们当地有一段高速公路压坏了,要补修,彭叔的建筑公司接到这个工程,原先谈好的原材料供应缺了补不上,价格方面也吊着胃口,项目眼看到限期,政府要撤去我们的主办单位。我想起附近砂轮厂生产砂轮的刚玉可以用作铺路材料,于是和采购经理连夜去跟砂轮厂负责人谈,希望他们把多余的材料让出来。他们的生产线时常停滞,这些东西用得不多,很乐意转手,价格总体上合理。连轴转暗中把事情截了下来。路铺好效果很不错,后来又合作几次,彭叔高兴,提拔我做小项目主管。

      我刚二十岁,学历不高晋升却很快,公司里的人大多不满,在做事时经常会让我费些力气。我不在意,并不跟他们对着干,行事如同一个和蔼的老头子,但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想跟他们说,所以公司里流传着我的外号——“静傻子”,静是因为我性格内敛比较沉默,傻子是表示我好说话,刘元霏告诉我的时候,我突然就笑了。

      沉默的傻子,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转眼平平淡淡到年末,期间项目有过功绩也出过差错,我接受所有对我的建议。工资每月四千和奖金全部贴补家用,租房换了个大点的,看爸妈高兴我也特高兴。亲人对我很是关怀和宠爱,但是我几乎不把自己看作一个人,仅为他们的喜怒哀乐而清醒着。

      偶尔得空我会去附近的酒吧坐坐,但是不会耽误第二天的工作。刘元霏不久前跟我告白,我直接拒绝掉,心里坦荡,她却遮遮掩掩不再跟我说话。我喝着酒思考,男女之间一定非得有那层关系才能往前走么,我总不能大声昭告全天下我是个同性恋,那样她们是更喜欢还是更厌恶?

      有时孤独地发慌,只能重吐着气息平复。不混圈子,身体难耐了自己胡噜几下,没有太大的渴望。跟亮子韩平偶尔联系,亲密的朋友没有,好感的人没有,现实里不会出现什么奇遇和乐趣,我的爱情走南,我朝北,要的就是不会再见。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想起来会头疼,身体给的遗忘特赦,算是高兴的事情。

      公司年底聚餐,盛汀酒店三楼,我坐在彭叔旁边,娴熟地敬着酒。桌席上除了同事还有一些平常走的近的客户,互相客套推诿,这群人不实在,酒没喝多少,全灌自己脑子里,装疯卖傻好不愉快。

      陪完一轮,我出去透气,在旁边的空隔间对着窗户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指间明明暗暗。门突然响动起来,有个人走进来,我闻到同样的酒味。他没开灯径直走到窗边,我想也是来透气的,退了几步,不打算扰人的兴。

      “怎么走了?”

      房间不大,男人的脚步声肯定明显,这样询问我,难道是个相熟的客户,想开灯觉得不合适,于是回到窗口边。

      再次站定,我认出他是玉林机械的齐总,刚刚酒席间彭叔跟他们口头上订了一批起重机,他笑的很得体,是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人,我有过接触。

      “齐老板,想抽根烟?”

      “我…过来透透气。”

      我配合地笑了一声。

      “过年回家吗?”

      他在刻意找话题,我不好搪塞。

      “爸妈都在这边,不回了。”

      “你多大啊?”

      “虚年二十一。”

      “小宇主管年轻有为,很有潜力。”

      我对浮名向来不在意,他偏拿话揶揄我,忍住心头不快,又笑了一声。

      “没事可以到玉林做客噢,我欣赏你。”

      三言两语结束对话,回到座位上。我听出他的意味,他那基达探测出我是他同类,大方向我伸出橄榄枝。我暗骂一声,通体审视自己一遍,前段在工地晒黑的肤色白回来了而已,皮相正常,比关着的时候胖了些。我虽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是浑身散发着这种信号不是我愿意。

      过年停工我拼命地健身,找些事做。大年初一那天,彭叔领一个人到家里做客。我帮着老爸准备菜肴,彭叔介绍那人是他大哥的儿子,亲侄子。我看了他一眼,那人有花臂,身体很壮,长的板板正正还可以。我招呼他们就坐,恩人的侄子按辈分算是我哥,我找话说讨教他怎么练身体练的那么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很不自在,尊客为上,我忍了。

      彭叔说他之后会来公司上班,让我多提点,这会儿可看出亲疏有别,我嘴上道不敢,却只得答应,不知道是不是个烫手山芋。

      还真准了,此后几年这个人带着我逛了遍地狱。

      一二年是个迷信的年份,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要地球末日,人人隐秘地期待,事事变得极致仓促。

      那个叫彭枫宁的人跟着我工作。他大我两岁,看起来比我有力量的多,不是好惹的角色。

      公司里元老有经验的人不少,彭叔怎么愿意把他大侄子交给我,我只能想到同是老乡这个层面。我一般很少使动他,他很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无论是督工还是交报表,他立马就去做好。这个人话不多,很少有情绪反应,笑起来比严肃时耐看些,我看过他跟彭叔吵架,却跟我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对待别人淡漠,对待我…总是把眼神放在我身上。出工的时候,我回头就看到他,对视的时候他把眼睛收起来…我觉得奇怪,心底郁闷地发狂。

      那时候办公室流传着关于我的言论,说我是同性恋。我在一个女同事打电话时候听到她谈论说公司有个特年轻的帅哥,可惜是个gay。我好不容易不再自以为是,不想对号入座,然后就听到她说,对,是叫宇梁!真他妈扯谈,我从来不跟别人过多接触,不知道这些怎么传出来的。

      彭枫宁肯定听到过,他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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