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陈青和

13、第 13 章

　　当混乱温热的床单一点点冷却时，我才意识到某个人早已离开。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宏羽曾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低低隐隐地求饶，直到溢出破碎的喘息和呼喊，释放把心融成水的温度，令我暗自沉迷，身下人每一根头发每一寸骨头都契合着我的心意，滑凉润泽，从额尖一路描摹，万般舍不得放开，短短一刻，碾磨成活到至今我从不敢想象的快乐，解尽周身积累的伤痛，然而很快，那些教我癫狂的推拒和挣扎四散在遥远的未来，支离所有柔韧的占有。
　　看清这间属于他的房子时，溺于情｜事的大脑瞬时苏醒。抿了一把脸，起身把所有的位置整理好。
　　望向房间深处，如果我找，宏羽一定离得不远，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再清浅不过，带有尚未平息的惊惧，他或许闭着眼睛，在暗影里隐匿，才可以松懈，一想到这份不安是我加予，那短暂的欢愉便伸出千万只手拧扯我的心脏，冲动之罪几不可辩，因为不可原谅的，是那份爱和喜欢。
　　什么解释有用，就不必解释了。我对着虚空说对不起，走出原地。
　　在门口守了一夜，次日又待了一天，剩下我能为他做的，就是保护他的安危。
　　我和宏羽之间本就隔着数不清的山水，由得我做个愚公、精卫感天化地，终有得不可得，或者求无所求，当当正正，于心无愧，现在这份感情尚未出土，一切被我的恶念搞砸，悲喜转为悔恨。
　　一连几周，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埋怨自己精|虫上脑把事情搞成死局，简单的问候和接触都带着心虚，心里的光明正义大声斥责我那根本是□□犯作为，无法辩驳，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强调自己的性向和女友，我也说过要坚持要等，可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宏羽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视线范围内，阳光从教室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将整个人衬得几乎透明，颀长白皙的脖颈直直的，努力将整个身形撑起一片温暖而美好。他黑发细软的触感还在我指间辗转，却不知道那些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与残忍。他不言语，也不表现出来，可是我能看出来那片背影比初来时更萧索落寞，本来属于他自己的小世界，现在窄的近乎变形。我的心疼于事无补，愧疚与折磨感日日攀升。
　　等我终于想明白一点，我要放他走。也许这里本就不属于他，他太不快乐，他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带李颖一起走，而我和魏基野本质没有不同，都在辛辛苦苦地阻拦他。我自以为是的保护，对于他对于我只是纵容的伤害，我们的年轻和这个又小又禁闭的镇子，担不起这样剑走偏锋的感情。
　　有言说，爱一个人，要么为他而战，要么放他走，我决定为放他走而战。中二的热病一旦激发，我便能忽略一切。
　　兴许是有什么肯定的感应，在一个午后课间，宏羽有些迟疑地，回头扫了一眼，目光停在我身上，许久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我淡淡地朝他笑，他很快回正身体，班主任抱着厚厚的五三走进来，这一瞬间快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因为我在忙活这个事。
　　我们被魏基野威胁了，那晚不负责任的行为被他的腿子拍下来。约见时，幸灾乐祸地给我看相片，黄毛拿着新款的5730s诺基亚。
　　我说：“像素还可以。”其实我只看得见屏幕内黑乎乎交叠的影子，没开灯，这照片有多大说服力，对方不过在煽风点火，虽然确实是我们。
　　“不由你小子心大，这照片发你们学校贴|吧怎么样，更大点的论坛怎么样？“黄毛继续挑衅：“我说你怎么对李小白那么上心，原来是好这口。”他嘻嘻地笑。
　　“你们想要什么。”
　　“聪明。哥们几个人多，开销也大，先孝敬个五万块钱的，另外，招呼着李小子离我们家那小妞远点，再有个非分之想，我剁了他。”
　　“我做事的前提是，你保证不碰他。”
　　“呦这口气还挺大，只要你办到位，老子也懒得动手。”
　　给完三天时间，他们一哄而散，带着狠毒不绝的嘲笑声，我都当没听到。
　　五万块不好办，切断宏羽的爱情更不好办，但是让宏羽再次难堪、受影响，我绝对办不到。
　　我疯狂地筹钱，给在远方的爸妈电话，只要筹到钱，我连亮子也开口，亮子拿出钱我想给个感激的拥抱，被他躲开了。文静得知后含着眼泪问我发生什么事，我的表情一潭死水，只叫她不要担心。一得空我就去奇安镇周围的工厂搬货卸货，三天不眠不休拿到四百五十块钱，加上凑到的，一共有快四万。差的我到处联系，跟镇上放款的中年老黑借了一万高利贷。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允许宏羽牵扯进来，更不能拿他的未来做赌注。
　　但我没想到，我往后的人生自此被押解到了另一条道路。
　　约定给钱那天，进入四月，天气明媚，太阳升的老高，和煦而耀眼，照得人懒洋洋的，绷紧的整个高三也有了些许生机。
　　进教室时我眯着眼瞧了一眼黑板右边的红色倒计时：66天，吉利的数字呢，讲台下的同学喝着水的，埋头奋战的，每个人眼角眉梢都带着隐忍的期待。
　　心情大好起来，我笑着宣布下午的体育课照常上，高三以来体育课就成了摆设，为其他科目老师作配，这是我跟老师争取来的，看在最近几次模拟考班级整体成绩不断前进，我一直也在进步的情况下，班主任应许了。
　　全班瞬间欢呼起来，在短暂的喧闹声中我看到五十多个沸腾的灵魂，对于自由迫不及待的向往，相处三年的同学，看到他们开心我更加觉得有意义。
　　更重要的是，宏羽和文静被气氛感染，冲我笑了笑，我拍着亮子的肩：“兄弟，你看我可是为了你放松争取到全班的体育假，大家都在感谢你，可不能再生我的气啦。”亮子眉头皱着看向我，末了我听到很小的一声“少来”，心里顿时感叹满足，新的一月带来新的希望。
　　不过我忘了那句话，人间四月芳菲尽。
　　课间我找到李颖，告诉她宏羽带她走会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希望她不要过于顾虑。
　　她疑惑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我反问：“你不相信我？”
　　李颖噤声的同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含义，她为什么要相信我一个外人，我说的话自己都不能信服。
　　很快她很高兴地走回教室，我喊住她。
　　“假如你们走了，对他好一点。”
　　身体里的血液为了这句话倒流，这便是我最大限度的祝福。
　　跟黄毛交接，我把钱给他，他当着我的面把照片删掉，其实我很想让他把照片给我，即使模糊不清，这也是我十七年来少有的快乐和真心，可是忍住了，我的心意不能扩散成对宏羽再次伤害的模样，何况是在这些人渣面前。那些按键的声音，将我整颗心打入冷水谭底，面临无尽的浸泡和蹂躏。
　　我正转身走，魏基野双手插裤兜晃着到了，黄毛有些慌，把钱往身后掖，我认为这些人蝇营狗苟，谁来都一样，交易完成就索性没搭理，他迎面按住我的肩，我俩俱是一米八的个，不存在谁略高一筹，事情了结还要耍脾气，上赶着找打。
　　我俩过了几招，都没伤着，分开了，这时黄毛想走。
　　“干嘛呢，我还没问事情怎么样了，急着走？”魏基野开口，这话显然问的不是我一个人。
　　“大哥啊老大，这小子说没事，那妞安全着呢，而且我们也有人盯着，断干净了。”黄毛机灵，立马汇报，倒是没提钱的事，我懒得搭理，难道黑吃黑还要扮演得这么正义，让人不齿。
　　“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我平常养着你们还不够啊。”魏基野突然疾言厉色。
　　果然，好一出戏。
　　“老大…”黄毛面露难色，身后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这可是上级跟下级的矛盾，员工是不敢插言滴。
　　我笑了一声：“钱我送到了，我再强调一遍，别再动李宏羽跟李颖！”
　　魏基野转向我：“老子是让他俩分开，不是在这收钱保护他俩！你听明白了吗？”他猛地一脚踹我肚子上，妈的，万年不变的招数，我站直身还没作势打，黄毛那一群人先把我围起来了，他们可能以为帮助自己老大迁怒于我，就能转移钱归属谁的注意力。
　　我管不了那么多，讲不了道理就只能打。
　　一次又一次，脑海里都是宏羽清秀的面孔，与他温暖小心的接触，那么多声哥……只因为这些心里的软肋，谁挡便杀谁，哪怕什么后果，都心甘情愿。
　　伤痕重新往身上爬，漫长又无趣，直到我听到亮子的呼声。
　　赵亮，他在竭力阻止这一切，我重要的哥们。
　　对打渐渐平息，在人群中看到不远处的亮子，我眼里绽放无限的光。
　　他说：“哥，别让他们打了。”
　　哥，别让他们打了，这句话连带着魏基野喊停的手势，我瞬间石化在地，所有的光芒熄灭，黄昏的太阳照的我直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