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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魄王爷走马上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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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正徽元年十二月,赫国新帝登基,帝都大雪,连日不开,天地祁寒。
也许数年后,呈灵想起那天,还会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跪————”
一声冗长又尖利刺耳的声音传进了呈灵的耳朵,也许他的灵魂当时在神游,还未领会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了下来,两膝硬生生的磕在了融化后旋即冻成冰的锐物上。一股剧痛袭来,呈灵闷哼了一声,不解的看了身边那个清癯的身影一眼。
“莫要失了礼数,”察觉到呈灵不满的注视,那个俊秀的男子瞥了呈灵一眼,皱了一下眉头,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一边俯身跪拜,一边压低了声调说道。
“六哥,你不冷么?”呈灵跪在地上,俯着身,只觉得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大氅上的积雪如巨石一般压在身上,他畏冷,所以格外狼狈些,只是六哥呈清的表现实在令人咋舌,竟还是深秋时的打扮,且对方也没有像呈灵一样牙齿不停的打着颤。
“拜—————”
雪花乱舞,北风卷地,统一穿着赭衣的大臣和黛蓝衣袍的王族一齐跪拜就此,齐声高呼着:“愿吾皇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呈灵没有喊,他看着一只苍鹰划过茶百色的苍穹,心里觉得今天的一切都荒唐极了。
然后他紧闭双眼,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一】落魄王爷走马上任
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寸断。
“南青王,七皇子,皇上请两位王爷到挽春殿一聚呢,饭菜都备齐了,就等两位爷了。”
登基大典结束时,大臣和王族都已疲惫不堪了,从偏殿的红门中鱼贯而出,脸上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想必是没有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的。呈灵冻得不行,早已把六哥的手炉拿来一块用了,两人刚出红门,便被新帝纪呈嘉身边的江公公叫住了。
请君入瓮,呈灵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劳烦江公公特地跑一趟,本王和七皇弟即刻便去。”呈清答道。
“诶,两位王爷慢走,奴才还有要事去办,就不领着王爷们前去了。”苏公公裂开嘴笑了一下,一瘸一拐的的走远了。
“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这是鸿门宴也是要去的。”呈清轻叹了一口气,英气的眉又皱了起来,打量着缩成一团的呈灵说道“呈灵,喜怒不形于色,母妃应当教过我们吧?”
呈灵听了,嗤地一声笑了,伸手抚平了呈清的眉毛“喜怒不形于色,切记切记!”说罢,拉着呈清往挽春殿的方向走了,呈清素来知道他是个顽皮的,也不与他多费口舌,跟着去了。只是呈灵,一些话是一直犹豫着没说的,一是害怕说了让六哥徒增烦恼,二是害怕有耳目,传到新帝那里又是一项罪过,话到嘴边几次,又硬生生咽下去了。眼见就要到挽春殿了,终于下定决心,拉了拉呈清的袖子,轻声说道:“六哥,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吧。”六哥声色并未变分毫,依旧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若我说,父皇在弥留之际,曾召见我,并留下一份可以让我坐在金龙盘椅上,继承大统的圣旨,你信不信?”
呈清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很明显就能察觉到他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下去。”
“当时,侍疾的年德妃也在,若有人再借她一点胆子,也许温婉妩媚的德妃娘娘当时就能把我处理掉吧”呈灵苦笑一声“父皇真是病糊涂了,我这个从小不受待见的王爷,连封号都没有,并且还有四哥这个太子在,他竟然想让我………且说我没有势力支持,就是生母也是没有的……”
“他定会容不下你,我之前还在想新帝今日为何要见我们,如此便分明了。”呈清停下脚步,站在呈灵面前,眼神坚定的看向呈灵,脸上无一丝血色,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真的发生些什么,我定会尽我的全力去护你。”
呈灵盯着这个长身玉立,表情淡漠的男子,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冷意,就像被一大团温暖却不灼人的火焰包围着,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
挽春殿位于玉宫的西北角,是新帝呈嘉幼时的居所,殿内种满了呈嘉最喜欢的蓝花楹,花开时节,殿旁会终日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呈灵常被这股清香所吸引,想要进挽春殿一探究竟,但总是因为呈嘉的冷言讥讽而望而却步,哭哭啼啼的被六哥拉回住所。
至少这幼时长久不能达到的愿望教会了呈灵人有尊卑,世间冷暖。
踏入挽春殿,呈灵感受到了犹如春天般的香暖,冻僵的手指也灵活了些,只是心情一刻也是不能放松的,宫女早已绞好了热手巾、端了热水来,呈灵两人连忙洗漱过了,正欲要给歪坐在椅上的新帝呈嘉行礼,却被一声慵懒的‘免了,不必拘礼。’叫住了,答了谢皇上,一左一右坐下了。呈灵很是紧张,早知道此行犹如入虎穴,却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多凶猛的一只老虎,心中忐忑不安,坐得格外拘谨,此时方知自己是欠些火候的,比不得六哥泰然自若。
宫女布好了菜,退下了。菜很精致,虫草甫里鸭、砂锅煨鹿筋 、蟹肉双笋丝、桂花翅子、 江米酿鸭子、松子海□□、香油膳糊肉丁全装在金镶玉的器具里,香雪酒也是用玉瓶装的,可以见新帝生活的奢靡。
“七弟,这是你最喜欢的雪花荸荠糕。”呈嘉轻轻一摆手,一位宫女托着个盘子走了进来,摆在呈灵面前。
呈灵赶紧起身,跪下来说道:“劳皇上挂念,井还记得臣弟这点小事。”说罢,并没有听到皇上说平身,心下觉得奇怪,于是抬头,发现皇上正盯着他看,刚才的话似乎是没有听进去的。
呈灵愣住了,匆忙心虚地低下头去,努力放缓呼吸,敛起自己的恐惧。
“七弟。”呈嘉帝声音清冽。
“臣弟在。”呈灵趴伏下身子,等待着新帝的旨意,只觉得暖如春的大殿此刻杀机四伏。
那一刻呈灵想了很多,如若被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他也只能认命,自古成王败寇,他只是个没权没势的皇子,别说反抗的力气,就是连心思也是没有的。
他胆小,他也怕痛。
呈灵所想所愿,只是平安活着,其余的,不敢奢求。
“前几日,太后方才向朕提过,说你年岁大了,还没有个封号,先帝病重,不曾照顾到,我这个做哥哥的,该想的自然要替你想到,”呈嘉脸上并无笑意,一字一顿的说着,右手轻轻点桌子“朕想着,你也该锻炼下,既是朕的臂膀,总不能是个绣花枕头,辜负了先帝的期望。”
说到最后,呈嘉的语气渐轻,歪在椅子上,打量着呈灵,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呈灵身子僵住了,那句“先帝的期望”已经把他吓的魂飞魄散。
“朕琢磨了几日,觉得西北凉州最能磨练人,你去那替朕看着,朕也安心些,至于封号,照例取你名字中的一字,就是北灵王,你看如何?。”
凉州?赵抒乙的地界儿?
那岂不是去送死?呈灵心中暗暗叫苦,赵氏驻守凉州十二郡六十载,根基牢固,赵抒乙心怀不轨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他这个小王爷,怕是会成了赵氏的眼中钉肉针刺,赵大将军除之方能后快,小命不保矣!
“皇弟可愿意?”呈嘉见他不谢恩,将身子向前探去,笑得更灿烂“不喜欢这个,倒还有别的去处。”
呈灵抬起头,张口欲答,只觉喉咙干涩,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呈清强在他说话前跪下了,淡淡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臣弟觉得,七弟资历尚浅,凉州形式错综复杂,赵氏拥权自重,驻守凉州多年,让七弟去,恐怕难以安抚人心。”
“你太小瞧七弟了吧。”呈嘉笑嘻嘻的我走上前来,停在呈清面前,“老六,朕说他行,他就真行。”
呈嘉从不允许别人反驳他,从幼时就骄傲到现在,呈灵只能以仰望的姿态,去服从他所说的一切。这个骄傲的孩子也足够优秀,与他相比,呈灵总是那么懦弱与寡断,习惯性的将自己缩在一隅,黯淡的像一抹影子。
“臣弟接旨,谢皇上恩典。”呈清正要开口再驳,呈灵却已经应下,重重磕了头,他没有马上抬起头来,而是睁大眼晴,盯着地上的红毯,不用去看,他也能想象到六哥悲伤的眼神。
所以他不想去看。
他自己怎样无所谓,但他不想让他在乎的人受苦。六哥与他不同,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好输的。
宴后,呈清被单独留下谈江南官员任免事宜,呈灵只得一个人走了。
福松捧着烘过的大氅,一脸担忧的凑了过来,给呈灵披上,小眼睛偷偷瞧着呈灵的脸色,又递了手炉。
天黑如浓墨,依然阴沉,看不见一颗星。呈灵眯起眼睛,看到灯光下,纷飞的雪花。
又在下雪了。
呈灵从未高看过自己,然而此时,他却感觉自己与一粒尘埃没有什么区别,天下之大,并无归处。就是单为自己活着,也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