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梓欣宝宝

2、烛影红

　　王石服了解药，但觉肚子里缓和了许多，腿脚也渐渐有了劲力，他换了件长衫，骂骂咧咧地与师兄一起上山，到得青城山腰，早有青城派一色玄衣弟子殷勤迎接，二人也无心欣赏山间秀色，马堂首先皱眉问道：“敢问这位仁兄，江南冯家此番可在被邀之列？”

　　青城弟子恭声回道：“家师与江南冯家有些交情，此番相邀，对方慨然应允，但直至此时此刻，弟子并未见到江南冯家中人上山。”

　　马堂哦了一声，与王石对望，压低声音对师弟说道：“看来那小子八成是江南冯家的人，呆会见面之后你勿要再莽撞，江南冯家扎手得很，能不得罪尽量莫要得罪。”
　　王石知晓其中厉害，鼻子里哼哼一声答应了。

　　今日青城山邀请的江湖门派当真不少，将近正午更是扎堆地上山，但青城派显然安排有素，所有弟子皆肃容恭谨待客，态度殷勤又显得不卑不亢，大有名家之风范，上山的门派首脑中十个倒有九个称赞已经过世了的青城掌门闵树山教徒有方，益发痛斥杀害闵树山的凶手黄啸狼心狗肺大逆不道，堕入妖邪一流人人得而诛之。

　　青城弟子将王石与马堂迎上山，现任掌门闵峰源居然亲身在大门口迎接，马堂有些受宠若惊，瞧他一身素袍形容惨淡，眉眼间更是难抑仇恨之色，于是斟酌着开口劝道：“闵掌门请节哀，凶徒已为全江湖所不耻，诛杀之日指日可待，定可报得老掌门之血海深仇，还请闵掌门放宽心。”

　　闵峰源牵动嘴角算是勉强笑了笑，神色淡淡更是不置可否，从两人身边直插了过去，却是抱拳迎向了身后的来宾，王石回头一看，原来是少林的两位高僧联袂而来。

　　身边两个青城弟子上前将王石与马堂引入大厅，走出几步王石不屑地说道：“端的是好大的架子，且又这般瞧不起人。”马堂淡淡一笑，说道：“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闵掌门恭敬些也是应该的。”

　　王石向四周望了望，和相识的好友打了个招呼，视线对上大厅内的一人时，眼睛蓦然就直了，仿佛点燃了熊熊烈火，对面一个俊秀的少年正和身边的几个武林人士聊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他年纪轻生得又俊，万木枯槁中犹如盛开一朵灼灼桃花，叫人想不注意也难。

　　那少年感应到王石的注视，朝二位毫无芥蒂地一笑，贝齿微露眼波欲流，居然还打了个招呼：“二位好巧，这么快又遇上了。”
　　马堂点了点头，赶紧把斗眼鸡的师弟拉开，坐到离他远远的席面上。

　　那少年噗嗤一声乐了，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不仅七姑八姨围了过来听他吹牛，就连几个正当韶龄的青年女子，也频频对此处投以关注，慢慢地挤近身来。

　　人越聚越多，如此场合便可见得个人修养，名气大的帮派肃穆不语，一些个小帮派却犹如上了集市，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尤以冯家少年那桌为甚。

　　但在少林两位高僧走进大厅之后，所有的声音皆嘎然而止，毕竟达摩院里德高望重的空尘与空凡大师，等闲人那有机会轻易见到。

　　在座诸帮派，以少林为武林至尊北斗，两位大师谦虚推辞了半晌才坐在了首位上，闵峰源见所邀之人均已来齐，拍了拍掌，一声清咳开口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足感盛情，在此谢过。”

　　抱拳做了个团团揖，言辞恳切神情悲壮，未语眼先红，两位大师慈悲之心大发，双手合什叹道：“善哉善哉，闵施主家逢巨变，皆因门下孽徒犯上，我等今日聚在此地，原也是要为青城寻个公道，闵掌门且莫悲伤，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只管将孽徒黄啸的罪行公诸于众，若那黄啸果真是万恶不赦之人，我等绝不姑息，定要誓歼此徒。”江湖上于师徒名份看得极重，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师之人，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此事青城派虽秘而不宣，然则江湖上早有流传，空尘大师一语话毕，周围唏嘘之声四起，王石被勾起了莫大兴趣，顾不得横目怒视对面的皎皎少年，嗑着瓜子就着茶点准备听故事。

　　闵峰源闭了闭眼，缓缓沉重地说道：“相信各位多少也听闻此事，门下弟子黄啸大逆不道，弑师屠妹之恶行令人发指，三年来无论我青城派如何找寻，再也寻不到此人半点踪迹，家父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思来想去，惟有向各位武林同道求助，公布此人罪行，让天下武林同道皆知晓此人的罪孽，齐齐共伐之！”

　　“家父闵树山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威名，执掌青城一派，数十年来太平无事，仁德宽厚有目共睹。十余年前家父游迹江南，无意中偶遇孤儿黄啸，怜悯其孤苦无依，将其收归门下，更将一身武学倾囊以授，那黄啸是武学奇才，尽得家父真传，年纪轻轻便被封为掌门大弟子，家父常常言道，将来青城一派发扬光大，也许就着落在黄啸身上。家父对黄啸寄予如此厚望，岂知黄啸却人面兽心，竟悄悄□□了师妹阮筱筱，事后家父发觉其兽行怒而责问，他，他竟然猛施辣手，狠心杀害了家父，连阮筱筱也一并灭口，然后逃下山去，三年来消声匿迹不知所终。”

　　越说越是激动，闵峰源目睚欲裂悲愤无比，重重一掌击在面前的红木桌子之上，风声呼呼，一掌击下去却是无声无息，沉寂片刻之后，桌面上叭嗒掉下一块巴掌形的木块，边缘齐整如削，众人皆震慑，马堂暗道原来这就是青城绝学流云掌，端的是出神入化厉害无比。

　　闵峰源的一番讲话引起群情汹涌，一时人人均破口大骂黄啸人神共愤死不足惜，然则在一片声讨的斥骂声中，却陡然响起了一句话，声音清越如石破天惊。
　　“敢问黄啸弑师屠妹，一切情形均是闵掌门亲眼瞧见的吗？

　　闵峰源一怔，脸上怒意一闪而过，注视着眼前出言挑衅的少年，沉声道：“阁下如此说，莫非是怀疑在下污陷那黄啸？”

　　无数双目光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均在心底暗忖道：“好俊美的一个少年，却怎地出言不经过大脑，青城派在江湖上何等声名，难道还会污陷区区一个门下弟子不成？”

　　那少年盈盈浅笑，面对众人诧异眼光毫不畏惧，缓缓打开折扇，意态闲适地说道：“非是在下信不过闵掌门的说辞，实是闵掌门说得太活灵活现，仿佛当时便在场亲眼目睹，在下心中不觉有个疑问，假设当日闵掌门在场，那黄啸心狠手辣，连师父也敢杀，却如何能留得下闵掌门活口？若闵掌门当日未在场，却何以对事发情形宛若亲见？此事有点奇，在下就这个脾气，心中有惑不得不发，还望闵掌门大人大量，勿要见怪才好。”

　　他口齿灵便言辞犀利，一番话娓娓道来，虽有为黄啸开脱之嫌，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在场的人中不乏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而来，巴不得波澜越多越好，纷纷议论道：
　　“是啊，这少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闵老掌门一身绝学尚且被杀，如果闵掌门在场，焉能保全性命？”
　　“难道闵掌门怕死，悄悄躲了起来？”
　　“不会吧，闵掌门怎么会是这种人？”
　　“嘿嘿，生死关头，便是爹娘老子又如何？”

　　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众人越猜测越离谱。闵峰源铁青着一张脸，挥手止住众人喧嚣，目视那少年朗声道：“阁下识得我门中逆徒黄啸吗？”

　　那少年眨巴着眼，眼神清亮如一涧山泉，笑意慢慢弥漫，摇头说道：“不认识。”
　　闵峰源再不看他，悠悠说道：“江南冯家享誉江南，自然不会与黄啸有任何牵扯，阁下尚年轻，不知晓江湖险恶，只知意气用事为黄啸开脱，我却也不来怪你。”

　　他缓步到大厅正中，明亮的牛油巨烛之下，他蓦地褪下了肩上衣裳，坦然露出背脊，一道长且深的剑痕蜿蜒从左肩至右腰，深红的皮肉收缩翻转，伤口狰狞可怖，足见当日受创之剧，他略略俯身展示之后，再缓缓穿上衣衫，眼中有恨，声音却平静如波。

　　“当日为救家父，我与黄啸相斗，受了他这一剑重伤昏迷，也许天意要我留下性命，那黄啸慌乱之中，未加详察我的伤势便匆匆离去，我苟全性命活了下来，今日才得以在各位英雄面前指证黄啸的罪行，苍天有眼，家父在天之灵亦可瞑目。”

　　如果刚才闵峰源只是口说无凭，那么这道伤疤无疑是最强有力的佐证，坐实了黄啸弑师□□的罪行。那少年倒也机灵，展颜一笑爽朗说道：“在下出言莽撞，闵掌门得罪勿怪。”坐回席上再不赘言。

　　马堂低低一笑，眯着眼睛说道：“这个女娃娃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