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士》白水城

98、万世不竭

　　世不竭的指尖缠绕着一抹幽蓝蛊虫，母虫在千山雪那里，蓝色子蛊死去，于是世不竭知道千山雪已经死了。

　　世不竭曾经承诺过，待到事成，就让千山雪成为一人之下的统领。他曾经受到过的苦难再不会有，千山雪将永远为万人敬仰。

　　乃至未来死后，也要葬在世不竭的身边，一同享千百年供奉。

　　世不竭破天荒地哭了，千山雪只能不朽在他心里，再无法回来了。

　　而凌初在天离外城，亦接到了来自三方的讯息。

　　王再行那里回复，已搜查出广晗城中傀儡，护山大阵开启，暂时无虞。

　　凌瞻亦反馈，以神凌城为核心，方圆百里隐患尽除。

　　最迟的是漓水的讯息，只有简短几字：战胜，千山雪亡。

　　凌初不再拖延，放出世不竭病重消息，打着看望友人的旗号，宣告入天离城。

　　世不竭方面无任何回复，凌初当然不予理会。

　　修仙界中，生息修炼永远是绝对的主流，世不竭想必也收到消息，知晓大势已去，又怎敢明确回应。

　　凌初与赵荣安踏入天离内城的时候，正是晴日正午，艳阳映照在绵延万里的雪山之上，美轮美奂。

　　凌初持神凌钺，赵荣安负九炎，二人看似轻松入城，却已加快生息流转速度，准备随时应战。

　　天离内城，完全倚仗雪山山脉而建造，乃为数不多的，狭长形状的城池。

　　城中主路不甚宽阔，至峭壁处甚至需纵身跃上方可前行，更有断崖于城中，设铁索链接。

　　内城建筑以石屋为主，更有诸多殿堂凿通地下岩石修造。

　　若不说这是一座城池，更像是蛰居地险峻暗堡。

　　此刻天离城中，无一弟子出现，天地苍茫茫，安静地如世外之地。

　　赵荣安遥遥望去，山脉至高处，有庭院奇迹般修筑在那，便是世不竭所住孤照轩。而孤照轩下，乃是浮生转梦坛。

　　“凌初，我曾听说，天离城中，有一处不示人的所在，叫做万神祭台。”

　　凌初侧看赵荣安一眼，道：“梦兮的情报中却有此地，但她耗费诸多无幽弟子，也无法得知其确切所在。”

　　赵荣安叹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得，世不竭现下就在那里。”

　　赵荣安话音刚落，天骤然暗了下来，悬空之日，变作冷月一轮。目所及处尽皆漆黑一片，唯有雪地，反光下，愈发苍白荒凉。

　　冰雪气息冷冽，让赵荣按想到极北之地的冰原。

　　冷月之下，有飞灰似大雪，铺天盖地自天离城中扬起。

　　那是实质化的死气，世不竭已经动作了。

　　“则之，死气是从孤照轩方向来的。”凌初皱眉道。

　　赵荣安率先聚息冲去，凌初紧跟其后。

　　凌初与赵荣安贴着雪面飞行，他们看到雪地里有浅灰色的细长蛊虫在蠕动，越往高处，离孤照轩越近，蛊虫数量越多，他们的触角向上伸展，去碰触天上落下的飞灰。

　　“这是湮蛊。”赵荣安这样说着，“它们亲近死气，带有剧毒，想必这附近已经没有活物了。”

　　凌初道：“有火焰的气息，就在前面。”

　　赵荣安的白鸾袍上，金色阵法迸发出强光来，他纵身临于山巅，看到孤照轩下灼烧般地浮生转梦坛。

　　二十年未见，浮生转梦坛已大变样，它的下半部分已然不是种植草药的梯田，也无温泉可引导灌溉，坛体被炼化成精密器物，地下岩浆喷薄出来，成为了它的天然供给。

　　‘这像是另一个独剑阁！’赵荣安暗叹。

　　此刻大地山脉一阵颤动，这个复刻版的独剑阁打开来，露出千万排，泛出墨绿毒芒的弩箭。

　　而在转梦坛内壁，无数尸首镶嵌其中，那些尸体，尽数高举双臂，面上祥和一片，显得分外诡异。

　　“得尽快找到世不竭杀掉。”凌析说道，手中神凌钺凝结出紫色光芒，呈现防御姿态。

　　话音刚落，弩箭齐发，似有眼睛一般，只追凌赵二人而来。

　　赵荣安施展术法抵挡，却见弩箭纵然被挡下，毒依旧溶在半空中，四周火芒灼灼，显得格外诡异。

　　谷外银丝蛊虫爬来，整片山峦皆为白雪烈毒所覆盖，凌初与赵荣安不得不将自己严密地防护起来，以防中了一招半式。

　　方才还很平和的尸首突然动了起来，露出憎恨的神色，他们高举的手上凝结出漆黑色沙砾，这些人虽然死去，但还能施展毒术，这让凌初分外惊讶。

　　赵荣安面色大变，他意识到这些人是自愿成为这浮生转梦坛的一部，变成介于生死之间的傀儡，对入侵者发动攻击。

　　“他们是世不竭的信徒，或许还是死气修士。”

　　看到这么多人，为世不竭生，为世不竭死，凌初内心大受震撼。

　　就在此时，孤照轩上有光亮起，世不竭持红色落渊剑，立于风雪中，凌初凝眸望去，世不竭比之多年前所见瘦削了不止一点半点，简直就要被这大雪埋葬在尘世间了。

　　“凌初大哥，好久不见。”

　　世不竭微微笑着，遥遥招呼，凌初内心恨意汹涌上来，就要举钺斩去。

　　就在凌初心神不稳之时，周遭万千毒术齐齐发作，墨绿色的，漆黑的，银色的蛊虫毒雾铺天盖地袭来。

　　凌初赵荣安只得向下，撞入浮生转梦坛主殿躲避。

　　主殿之门当即关闭，整个主殿犹如牢笼，锁着二人，急剧掉落下地底。

　　赵荣安心道‘这便如同独剑阁的设置一般。’

　　殿堂沉了下去，周围温度在不断升高，与之不同的是，墙壁上有毒物涂层，随着温度变化，被释放出来。

　　赵荣安以白鸾袍做屏障，持九炎斩开殿堂顶部，一剑落下，割裂出一道巨大口子，与此同时，汹涌进浩瀚死气，混杂着满室毒物，白鸾袍差点撕裂当场。

　　原来，在这漫漫雪山之下，埋藏着巨大死气裂缝，其中死气源源，不过是被上层岩浆覆盖压制住罢了。

　　凌初施展术法，抵抗死气，让赵荣安即刻先行。

　　赵荣安强自镇定下来，摇了摇头道：“此初死气裂缝已开，如果不立刻封印，恐生巨变。”

　　赵荣安与死气接触时间之久，应对经验之丰富，百倍于凌初之上。他在长达百年的封印途中，逐渐意识到死气裂缝之间或许存在联系。

　　若是此处为引，恐怕会再次形成二十年前的惨烈局面。

　　凌初了然，改变术法策略，与赵荣安一同结出生息转置阵压入死气裂缝之上。

　　天离城下裂缝覆盖范围之广阔，闻所未闻，赵荣安难有十足把握，只能全身心投入其中。

　　凌初辅助他操阵之余，抵抗浮生转梦坛的攻击，亦是艰难。

　　世不竭站在峰顶，睥睨裂缝中二人苦苦抵抗，冷笑一声，以落渊为引，孤照轩流光变化，楼阁连廊移位，露出一处峰顶祭台，这便是天离城禁地——万神祭台。

　　万神祭台凝结天门一派数百年力量，无数生魂亡灵在此或救赎或毁灭，祭台正中便是世家图腾，玄武石纹。

　　世不竭走上祭台舞剑而起，黑色饕餮长衣猎猎作响，天地为之变色。

　　世不竭喊着泪，咬牙切齿仰天怒道：“天道，何为天道！今日若吾胜了，便是天道！史册之上，定不留尔等名姓！”

　　这是双方孤注一掷的博弈，世不竭依照天时地利，凌初赵荣安凭借神明之躯。

　　忽有一颗好头颅以雷霆之势砸入祭台之内，凌初尚不及看清，世不竭已然纵身接住，不顾血泥污秽，缱绻抱入怀中。

　　凌析踏长阶而至，他背负千影白刃双剑，神色狠厉异常,转瞬杀入万神祭台之上。

　　世不竭一手抱着千山雪首级，一手以落渊剑来挡，首攻承下，退后百尺，祭台上万千菌丝起，向凌析缠去。

　　万神祭台的力量被分散，赵荣安压力减小，立刻加速叠加生息转置阵，硬生生将山地死气裂缝再压下三分。

　　上有凌析主攻，下有赵荣安压制，凌初环境变好，第一时间抡钺破坏浮生转梦坛。

　　凤平渊所建浮生转梦坛，乃是依照独剑阁机制，其中虽有毒术与阵式加持，但核心运转未有变化。

　　昔日凤平渊出其不意攻打独剑阁，导致独剑阁内众多器物尚来不及运行便被限制，故而杀得独剑阁死伤惨重。

　　凌初结盟后，曾讨教程远觅，习得其中法门，斧钺紫光流转，便要去攻浮生转梦坛要害。

　　坛周尸体此刻脱出，组成毒阵掩护，转梦坛攻击加剧，给到凌初压力。

　　世不竭纵然只有一人，但凤平渊的铸术，庄释君的傀儡术，千山雪的阵术皆融汇在此天离城中，为世不竭鞠躬尽瘁。

　　时间拖延愈久，赵荣安与凌析支撑越发不利，凌初生息全开，集中于一点突破。

　　凌析见大伯蓄力一击，亦拼着受万神祭台一击，持千影长剑，单臂结出慕栖研制出的傀儡破解阵式，打入浮生转梦坛之中。

　　辅助阵式至，坛中死尸傀儡如同生锈的器械，行动僵硬起来，凌初怎会放过如此好时机，当即推动攻击，击溃浮生转梦坛运转。

　　刹那间，山涧峡谷震颤崩裂，地底岩浆喷涌而出，溅了赵荣安满身，他身上的白鸾袍现下已斑驳万分，徘徊于破碎边缘。

　　凌初看了侄子一眼，心疼不已，但死气裂缝事关世间苍生，当即冲回赵荣安身边，全力辅助，封印死气裂缝，不计生死。

　　一时之间，生息重新振作，与死气撕咬在一起，互相吞噬消磨，山脉被拉扯开更大缝隙，万神祭台都挪了位置。

　　凌析此刻已重伤，他只有一条手臂，却仍在攻击世不竭，不让他去干涉二人施阵。

　　世不竭被缠斗得万分恼火，招招冲着凌析下死手，凌析不为胜，只为拖延时间，爆发出非人的意志力。

　　凌析想，慕栖战至最后一刻时，是否也是这样，感知不到雪的寒意，听不到风的喧嚣，只剩下本能动作，连思想都变得多余。

　　视线模糊间，凌析见到世不竭的落渊剑斩落下来，被紫色长钺挡下。凌析被赵荣安拦腰抱住，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

　　赵荣安的生息已近枯竭，他面色憔悴，衣衫褴褛，双手勉勉强强释放出治疗术法，将凌析自生死边缘拉回来。

　　死气裂缝终究封印，凌析救回侄子，一腔怒意燃烧至顶点。

　　万神祭台的力量在这场持久的战役中消耗过半，凌初持神凌钺，御九炎剑，砍尽祭台器物，废了这处圣地，终于将利刃指在世不竭咽喉。

　　世不竭无一丝惊慌，他亲了一下千山雪的额头，冲凌初笑了，如同多年前，初见那样伪善。

　　凌初此刻的心情，说不出是恨意更多，还是痛苦更甚，他恸道：“世不竭，你走到这般地步，还有何话可说！”

　　世不竭呵呵笑道：“凌初大哥，我没有错，你不过赢得了这场胜利了而已。”

　　世不竭向来知道什么样的称呼，能扯起凌初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世不竭讥笑道：“无论何人，皆可修习医术。吾来者不拒，有教无类，你们能吗？”

　　凌初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他道：“可你杀了这般多的人！这般多的人！”

　　世不竭嗤笑：“何种改变不曾踏着累累白骨而行，你凌家入中原，亦不少血腥杀戮。而你凌初手里斩过的死气修士，又有多少！可曾细数！”

　　凌初听到此，反而冷静下来，他虽斩死气修士，却从未杀不做恶事者。世不竭如此混作一团，怕是有炸。

　　赵荣安和凌析的状态都极差，万神祭台似乎在重新积蓄力量。

　　他意识到世不竭有可能在拖延时间，不再啰嗦，欺刃而上。

　　世不竭果真有备，侧身躲开，落渊自斜侧方刺来，凌初挥钺格挡，施展术法一击，世不竭躲避不及，千山雪的头颅被打入祭台之下，再无踪迹。

　　世不竭看到千山雪的头颅从高台上掉下去，转身抓了个空，被凌初劈中腰背，近乎成了两半。

　　世不竭血肉模糊地拖行自己，凌初欲补最后一刀，却见世不竭以残躯蓄力，跟着翻了下去，落进天门山终年不化的冰渊里。

　　凌初传讯无幽，寻找世不竭尸骨。

　　冷月幻像堪破，天际残阳如血，凌析叹息道：“汝要的极端世界，怎会实现。吾为凌王，承接暮世，自会让你看看，现世应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