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T的光荣岁月》在下宫羽

19、关于误会和谎言

　　每户人家的餐桌上都会有几个喜闻乐见的话题，有几个大家默契地不去提起的话题，有几个一旦提起就肯定会有人急眼的话题，还有几个一提起就会被想办法岔开的话题。

　　这就像水流一样，是旁人掺和不来的事情，因为下游的水流不会脱离上游的水流而独立存在，经由漫长的时光流淌到此刻的每一滴水珠都有源头，如果你想要加入进来，就要跟随它们一同流淌，直到某天你也成为了水流的一部分。

　　魏家餐桌上的新话题大多是围绕叶宿雨产生的，因为她还年轻，就算已经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也是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充满了新鲜、茫然和未知，时不时就会爆发出一个惊喜，或者爆发出一个惊和一个喜。

　　魏一诺的朋友大多和她同龄，即使是其中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然后几乎马不停蹄地就生了孩子的那些，他们的孩子也还没有叶宿雨大——毕竟把一岁的叶宿雨给领回来的时候，魏一诺自己才十八岁，就和现在的叶宿雨一样大，她当时忙着思考人生，忙着思考演戏，忙着思考前途，恋爱、结婚和养孩子都是很遥远的事情，远到好像会被排到下辈子的日程上。

　　所以从前，魏一诺在朋友们面前谈起教育问题的时候，语气中总是带着一种颇为自得的沧桑：我家孩子这就准备考大学了，你们的大部分还在小学和初中蹦跶，在育儿烦恼这方面你们谁能比我多，谁能比我多？！

　　最开始的时候魏一诺的朋友们会异口同声地附和她：是啊是啊现在到了高三父母比孩子还紧张，我一个同事孩子小升初的时候啊，他那个头发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孩子考高中的时候他发际线退后，考大学的时候他愁成了地中海，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迈入了秃顶的行列……

　　忙里偷闲的家长们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抱怨孩子的海洋，抱怨着抱怨着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把矛头指向了魏一诺：“你就别跟着我们一起了，你家小雨多给你省心啊！”

　　魏一诺哑口无言，总体来说，叶宿雨确实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当然，她在学习上总有点消极怠工完成任务的味道，不够刻苦努力，但是魏一诺也不是那种指望孩子头悬梁锥刺股的家长，叶宿雨的程度已经很让魏一诺满意了。

　　当然，叶宿雨还很贪玩，玩游戏倒是十分刻苦，魏一诺曾经把她用来编排游戏策略的笔记本误认为数学草稿本——那复杂的算式和表格如果不仔细看，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除了这两点以外，叶宿雨虽然不拔尖，但确实也无可指摘，就像魏一诺的演技一样，总是会得到“挺不错的”、“挺好的”这样的评价。

　　魏一诺唯一一次被请家长还是在叶宿雨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向魏一诺汇报了一个情况：你家发叶宿雨早恋！

　　听到这个消息，魏一诺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她差点直接就在电话里对老师说：“老师，我们家小雨是不可能早恋的，这对她来说太浪费时间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能有游戏好玩吗？对，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但魏一诺显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说，她用“啊？不会吧？”适度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然后等待老师的进一步解释。

　　这只是魏一诺的私人揣测，不过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叶宿雨的初中班主任是个非常喜欢在训斥家长当中获得优越感的人，在魏一诺说“啊？不会吧？”之后，她好像终于逮到了机会似的冷笑一声，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什么不会吧，你们这些家长，平时一点也不知道关心孩子的状况，学校三令五申不让带手机到学校来，你们还让她带手机到学校，你们要知道初三也是非常关键的一年，考进好高中就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校园，要是去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学校，孩子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假如是鹿我明，听到老师语气十分不友好的这么一长串话，可能当场就要和老师开始激烈争辩，不过魏一诺毕竟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是个很能忍耐且又圆滑的人，她对着话筒“嗯”了半天，让老师相信了她十分同意老师的观点，这一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让她恍然大悟，恨不得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潜心学习老师的教育方式，不过她也没忘了重点：“老师，你说我们家叶宿雨早恋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师这才结束了她临时教育小讲座，开始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接到电话的时候魏一诺人其实在剧组，要不是她刚好在休息，还真没有空闲来听这么长的一段电话，老师讲着讲着，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没事儿，老师，旁边正拍戏呢，您接着说……”

　　魏一诺算是见识到了这个老师添油加醋的功力，用她熟悉的方式来比喻，就是明明半集就能拍完的内容，硬生生要拉成五六集，中间要是再穿插点回忆，演员说话的语速要是稍微慢一点，拖到七集八集也不是大问题——

　　她在脑海中梳理了好几遍才抓住整件事的主轴，并且向老师复述了一遍：“你是说，你们班有一个男生的家长怀疑儿子早恋，于是去营业厅查了他们儿子手机的通话记录详单，然后发现和他通话最频繁的手机号是叶宿雨的？”

　　根据老师的说法，这还是上个礼拜的事情，她在接到那个家长的汇报之后还特意观察了叶宿雨一个星期，根据她的观察，叶宿雨很有可能就在早恋。

　　她现在希望魏一诺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叶宿雨，等再掌握一点证据之后，再把他们两个人叫来谈话。

　　魏一诺说，嗯，好的，老师，我都知道了，那就这样，我要拍戏了，过后我会回电话给您的老师。

　　就算老师说的有鼻子有眼，魏一诺对于叶宿雨会在学校早恋这件事还是全然不信的，老师要是汇报叶宿雨偷偷把游戏机带到学校，或者在宿舍里用电烤炉煎牛排什么的，那倒是还有点可信度。

　　不过这个老师虽然性格很令人讨厌，却也不至于是信口开河胡说的人，再说了，她何必呢？这事情不是想编编不出来，而是编出来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啊。

　　魏一诺立刻就想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至于是什么误会，就让现在可以直奔叶宿雨学校的人去调查吧。

　　她打了个电话给鹿我明，转告了老师告诉她的情况，当时正碰上饭点，鹿我明刚挂了魏一诺的电话，叶宿雨就背个书包进来了。

　　鹿我明的态度和魏一诺一样，老师打电话来说叶宿雨在学校打群架她都有可能信，就是不相信叶宿雨会早恋，原因很简单，这孩子太贪玩了，贪玩的人哪有空谈恋爱？

　　那么对方家长查出来的通话记录又是怎么来的呢？

　　鹿我明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件事，在给叶宿雨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蒸饺之后，看着叶宿雨呼呼地吹着饺子，蘸一点醋，然后再呼呼地吹着饺子，觉得拐弯抹角地从这傻孩子身上打听事情有点太残忍了，于是把老师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直接问叶宿雨：“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叶宿雨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鹿我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看她这个惊慌的表情，难道真谈恋爱了？

　　最后发现叶宿雨脸色大变是因为她想起来魏一诺给她买新手机的时候再三告诫她不要随便把手机借给别人，而她的号码之所以出现在了他们班那个男生的话费单上，就是因为她把手机借给了他们班某女生打电话。

　　自来熟往往伴随着好脾气，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对方又哭得像是再也见不到罗密欧的朱丽叶，就差站到阳台上冲着对面男生宿舍喊话以解相思之苦，叶宿雨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拒绝，手机连着小半个月被人借去整晚整晚的打电话，她连话费都没问对方收。

　　在初中生的概念里，借手机打电话花出去的话费，就像是上厕所之前问邻座人“借”的纸，虽然名义上说是借用，可是没人真的想着要还，也没人想着去要。

　　这场闹剧就在误会解除之后完美地落幕了，只是在叶宿雨心中留下了一个抹不去的疑问：这一周里老师究竟为什么在观察她之后得出了她在早恋这个结论？她早自习昏昏欲睡，下课倒头就睡，晚自习和人交头接耳的样子难道看上去很像是在早恋？

　　魏一诺还想好了如何为此事善后，她给叶宿雨买了一个功能和老人机类似，除了打电话什么都不能干的手机，还单独办了一张卡放进去，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以后再有人问你借手机你不好意思拒绝，你就把这个借给她……”

　　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的鹿我明十分不服气：“你还好意思说我惯着她，你难道不惯着她？你惯得比我厉害多了好吧。”

　　但鹿我明也默许了叶宿雨带着这个“出借用手机”去上学——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鹿我明和魏一诺分享了一个比喻，养孩子就像是给别人炖肉。从理论上来说，调料都放好了，肉就放在锅上炖着，到时候关火就好，可是谁也不敢按照理论办事儿，谁也不敢真的就把肉放在锅里锅放在火上自己甩手不管，有的人时时刻刻守在炉子边上，有的人走开去办自己的事儿了，可总要转到厨房去看一看，就算不看的时候，心里也总是惦记着那锅肉。

　　这么烦心劳神，这锅肉还不是给自己炖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时候叶宿雨在家庭群里乐呵呵地分享了自己的这次“被早恋”经历，魏一航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质问魏一诺怎么没找老师理论。

　　魏一诺无奈地和自家那在宠外孙女方面和导演方面同样出类拔萃的老爹解释：“人家老师也是误会了，毕竟通话清单上是小雨的号码……”

　　弄懂了事件始末的魏一航还是有点不服气，嘀嘀咕咕地挂了电话，魏一诺放下手机和鹿我明对视一眼：“我觉得父母也应该像骗孩子一样骗自己。”

　　“怎么说？”

　　“孩子从小就听着一个谎言，上大学以后就解放了。”魏一诺笑了一下，“刚把小雨抱回来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半夜被她闹醒，半夜起来给她泡奶喂奶……”

　　“还有一阵子她非要人抱着晃着才肯睡，一放下来就醒。”好像被自己所描述的场景感染，鹿我明打了个哈欠，“我感觉我那个时候欠的觉到现在还没补回来。”

　　“然后我妈就跟我说，很快就好了，等孩子再大一点就轻松了，到三岁上幼儿园，就可以歇口气了。结果她上了幼儿园之后，确实懂事一点了，但该操的心还是要操，我妈又跟我说，幼儿园跟闹着玩似的，等上了小学就是大孩子了。”

　　等叶宿雨上小学，魏妈妈的谎言又变成了：“哎呀，小学生懂什么？！等上了初中之后就懂事了，知道孝敬你了！”

　　叶宿雨初中之后，魏妈妈的谎言有了更多创意：“初中，正是叛逆期呢，知道不？高中就好了，高中生长大了，自己知道做主了。”

　　“妈，你别说了，我明白了，等小雨上大学我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