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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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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1.1
顺泰二十三年,我率北陵大军征伐南渭疆土,整整一年又十一个月,终将最后一只抵抗力量团团包围。
我不得不叹服李暨奇才,他那支仅五千人的队伍,竟与我五十万大军周旋数月,从南渭最北,一直到这荒漠最西的魔鬼城。
但今天,即便天神在世,也救不了他李氏一脉。
我要烧光这魔鬼城,叫魔鬼也为之哭泣。
世间将再无南渭,再也没有李氏皇族。
可就在我命人准备流火弹之际,远远一骑奔马竟从那光秃秃的砂石城内跑出。
马上一人,竟是李暨。
南渭四皇子居然亲自背着白旗投降。
卒子抽了他背后白旗,与我来报。我不顾亲卫反对,亲自上前看他。
我要看一看这曾经不可一世的南渭四皇子安西王李暨,亦是我六年未见的夫君,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实在太令人失望!
李暨全没了六年前我初见他时的意气风发,竟瘦不胜衣,厚重的铠甲似要压得他喘不上气,脸色灰白,徒留将死的萎败,唯有眼神里最后一丝不羁与我记忆中那少年英雄吻合。
李暨眼里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我眼中一般无二。
他恨我,一如我恨他李氏满门。
可如今,胜的是我败的是他,他即便再恨我,那有如何?
我厉色。“受降之人,见本宫居然不跪?”
李暨果断一阵犹豫。
我看他牙关紧咬,当他最后关头还要反抗,却见他张口在领下三分咬出一个绳结,脖子一拧,身子顿时松成烂泥,当即从马背上坠了下来。
何止是跪?简直在我面前五体投地。
我心道,好你个李暨,多年未见,竟是这般恬不知耻,为求苟活,可以做到这般田地。
他却趴在地上,犹如蛆蛹,微微抬起半边身子,哑声道。
“贞平,你要的不过是我一命,放我旧部。”
到了此时,我才看清他身旁竟有一根粗绳,犹连着马腹,而自马腹边的足蹬至上,竟是整块玄铁浇筑的座椅。李暨方才居然是将自己与着铁椅一同绑在马背上,才能来到我的面前。
我大惊,他竟是虚弱至此?
我心中绞痛难当,那贱|人恐怕又要从心底里出来,夺我的理智。
于是,我冷哼一声,瞬即调转马头,再不理那地上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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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1.2
返京历时三个月。
九公主贞平大胜而归的消息传遍北陵,父皇大赦天下,为我庆功三日三夜,赏我封地金银,问我还要何赏赐。
我垂首,“恕我夫君性命。”
父皇震怒,“封地金银赐你,收了你鞭南大将军一职,回去相夫教子罢。”
算是允了。
南渭极西至北陵路途遥远,我不曾看过李暨一眼,如今只知他还活着。
今晚,我从皇宫回来,卸下一身戎装,借着酒劲儿,来到这听风院……
听风院是我三年前重回北陵后,在寝宫里新设的一处下院,专收男宠,一共一十八人。
他们各个是我从南渭征伐之中掠来,每一个身上都有李暨的影子。
有的身形像李暨,有的眼睛像李暨,有的说话的声音像李暨……
人人都知我恨李暨如斯,亦爱李暨如斯。
人人都不敢在我面前提李暨的名字。
可在听风院里人人都叫李暨……
自打我踏进这听风院,一十八个李暨便相继前来跪拜。
他们一个个素白长衫,风姿绰绰,每一个都像极了当年李暨。
尤其那细长眼睛的,他的声音最是相像。每每我都让他跪在我背后,与我背诵当年李暨在来访北陵时,与父皇所说的一番陈词。
我阖上眼睛,仿佛犹是当年不及加笄的少女,躲在殿堂后,偷看那翩翩少年……
他说,“亲仁善邻,国之宝也。”
他说,“兼爱、非攻、止战。”
他说,“和而不同,和合而治。”
……
我只觉那少年英姿勃发,博学多才,远胜过父皇所出的所有皇子;样貌卓然,一举一动,已是惊为天人。
我听着听着便失了魂,不自觉往他那方向走。在殿宇旁,露出一角霓裳。全殿的使官大臣都未发现,只他一人字字珠玑之时,冲我回眸一笑。
那时我人世懵懂,却立时怦然心动,瞬间丢了一生所系……
忠心的仆从将我拉离,我早已神魂颠倒,辗转难眠之际查阅汉典,原来“暨”字亦有“和合”之意。
我连夜捧着汉典去求母妃。
“亲仁善邻,兼爱非攻,和合而治。儿臣不要那番侯的世子,不要高中的状元郎,儿臣要与南渭的四皇子和合。”
于是,我成了不顾父母之命的远嫁公主,带着金银与仆从,随他从富饶的北陵来到荒蛮又战乱不断的南渭。
彼时,我诚不知这一决定竟是为自己的一生挖了个多么大的坑,我只当自己嫁给了爱情,刀山火海,亦是爱意绵绵。
南渭的婚典相对北陵繁复,折腾了一天,我已累得浑身酸软。
待到我靠着床沿,从朦胧中苏醒,才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李暨早已坐在我的身旁,好看的手指攒着喜称。
我顿时惊醒,胸口小鹿乱撞,脸蛋烧得热辣。
却听他竟沉沉一叹,意味深长。
“唉——”
他连叹气都那么好听。
我那时简直犹如疯魔,只一味想着他的好。
可是,就在他攒着喜称,要动手掀开我的盖头,突然门外急响。
“王爷,边疆吃紧,陛下急招入殿商议。”
李暨转身便走,喜称落在地上。
我自行扯下盖头,只看到他绝尘而去的背影。
这一别便是六年……
(时间线,你们先且看着。等我写完前尘往事,在来拎一拎。估摸着文不会太长。哈哈哈……)
《缺》1.3
回忆到此,我的心中竟是一痛。
“住口!”
一声厉喝,把那翻来覆去背了不知几遍的李暨吓得浑身哆嗦,他身边剩余十七个李暨亦是集体跪倒,匍匐在我脚下。
公主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自我三年前重回北陵便性情大变,乖张暴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没有人敢忤逆我的意思,我欢喜他们眼神中的惊恐,享受这凄苦的孤绝,一如我曾在南渭经历的三年。
我伸手去碰趴在地上的另一个李暨,将手中筷子塞进他手心。
他的手最像李暨,纤长白皙,指节分明,略加修整,比女人的还要好看,却透着男子的英气。我
捧着他的手,多了几眼,然后放开,扯了他怀中一块帕子蒙在头顶,躺回贵妃椅。
“来,掀我的盖头。”
这戏码,在听风院上演了不下百次,所有的李暨都懂。
于是,拿着筷子的李暨爬过来,小心翼翼的挑开我脸上的帕子。
我看见他眼中的惊恐,心中划过一丝烦闷,重阖上双眼。
“叹气给我听。”
“唉——”
他哆哆嗦嗦叹出一口,毫无当年李暨那分意味深长。
我一脚将他踹开,指着另一个李暨。
“给我再叹。”
“唉——”
也受了我一脚……
一连五个李暨被我踹倒,我只得跑回刚才被我喝止背诵的李暨身旁。
他的声音果然还是最像李暨,虽然只像了三分……
我问。“李暨,你为什么叹气?”
李暨趴在地上不敢答。
我闭着眼睛,柔下嗓音。
“答。我不罚你。”
李暨这才敢再发声音。
“边疆吃紧,此去经年,将终日不得见公主。”
我睁眼。
“你莫要骗我。”
那明明是我让他背的台词,他果然吓得犹如风中残叶,兀自抖着膀子继续与我对戏。
“本王句句属实,从不曾蒙骗公主。”
“哈!”
我一声笑。
未有笑意,凄厉,惨绝……
我不满意,台词写得再好,可听风院一十八个李暨,全不是真的李暨。
我要这些个假李暨说来何用?
我指着门外两名仆从。
“去,给我把李暨带来。”
我没有说我要哪个李暨,可谁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一十八个假李暨全数在场,唯有听风院最深处的哪个真货没有来。
他为什么不来
他凭什么不来?
盏茶功夫,李暨被两个奴仆像扔麻袋一样,扔在我面前。
显然,府里人知道我心性,已将他简单梳洗,还给他换了素白的袍子。
他惨白着额头,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低低喘着。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李暨?”
他这才挣扎着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李暨见过公主殿下。”
我嗤笑。
“见过?你几时见过我?”
李暨双眸低垂,似是沉吟了片刻。
“六年前大殿上惊鸿一瞥。安西王府内的几个夜半,亦曾窥见公主如画睡颜。”
他这一说,我竟不着力的倒退数步。
“你……你曾回来看我?”
我大惊,不辨真假。
李暨却似一脸赤诚,竟真的颔首。
心中再次巨痛,那贱|人果真见不得我好。
我捂着胸口,重新倒回贵妃椅,然后扬手。
“都散了吧,把他留下。”
须臾,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李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