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兔子与病美人》鱼愿

54、五十四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若要说起这蕴意秋季之花，那便不得不提一句簌城了。
　　时下九月，正是黄花盛开的时节，簌城长街之上，入目之处皆摆满了菊花，便连往来行人的手中也不例外——无一不握着几朵。
　　这是簌城独有、且一年一度的黄花节。据说在节日当天，热情善良的簌城人会在虔诚的沐浴更衣后，自园中取一捧黄花洗净，随后上街，自出门时算起，每逢一人，不论相熟与否，都会真诚的将手中菊花取下一朵送出，寓意对方品行高洁，以表夸赞之意。
　　是以这一日，但凡是出现在城中之人，手中必定会捏着一朵菊花。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不自觉的用手指轻轻转动把玩着手中那朵菊花的花茎，苏白站在廊下，看着此刻正在楼下停留的那支商队，目光探究的落在带头那位中年人与客栈老板交谈时满是笑意的脸上。
　　两人的谈话无非是关于簌城风俗及住宿之类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只是让苏白比较在意的是，对方脸上那不自觉中便流露出来的专属于商人的圆滑世故，看起来不像是假。
　　思虑两秒，苏白的视线又向后方移了移，落在此时正靠在货物旁偷偷闲聊的伙计身上。
　　说实话，除了他们手中没有拿着本地人都会递来的菊花这点与他们塑造出来的和善氛围有些违和之外，苏白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微微眯起眼眸，苏白握住栏杆的手微微紧了紧，随后转头望向身后。
　　这是狼崽子第一次这般计划周密的想要去做一件一件事，为求稳妥，他甚至寻了地图来规划路线，在分别找了几个人逐步确认从阳关到京师的距离之后，这才确定下来簌城是守株待兔的最佳选择，若非某位红衣公子突然蹦出来，自信满满的告知他对方会在何时进城，又会在哪处落脚，以苏白的性子，早就到城外堵人去了，哪还会有这般闲心在这等着。
　　而此时，被苏白提到的那位不知名的红衣公子左某人，刚巧午睡醒来，现下正坐在桌前，悠哉的给自己倒水，那慢悠悠的风雅气度，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为了省下房钱，竟做的出鸠占鹊巢这等事、说得出“反正你要等人也用不着休息，不如让我小憩一会儿”这种话来的抠搜之人。
　　“左淮。”找不到云度，苏白此刻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急躁起来，再见着左淮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愣了愣，不由得想起苏先生常常感慨的那句“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找到了么？”左淮低头，悠悠的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目光顺着茶壶后方露出来的那小半截灰色尾巴往前移了移，在看到前边那个悄悄探出来些许、同他对上视线后又很快缩回去的小脑袋之后，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无法确定。”此时，楼下那群伙计已经开始卸货，苏白将视线放在那群人中逡巡半晌，却依旧寻不到云度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浮躁起来，“此时已近黄昏，城门很快就会关闭，再不会有外城人进来，成败在此一举，若依旧无法肯定……”
　　“咝咝！”这时，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打断，苏白一顿，没再继续，在看到左淮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就将手底下冒出的那半个毛绒绒的小灰脑袋重新摁下去抚摸时，他不由得愣了愣。
　　也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毕竟要救云度是自己的事，虽说不知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能来帮忙已是很好，他不会要求左淮同他一样心境，只是难免觉得有些无力。
　　对上小灰貂求助的目光，苏白平复了下心情，走上前去，将它从左淮手中提溜了过来:“它不喜欢这样，你别欺负它。”
　　“哥哥给的消息不会有错。”将茶杯放回桌面，左淮抬头看了苏白一眼，也不在意自己已经空了的右手，轻轻拢起手指，将它垂放回身侧，左淮起身来到苏白身侧。
　　“箱子。”走到廊前，低眸往楼下看了眼，左淮提醒道。
　　此时楼下的伙计已经将马车上最后一个箱子卸了下来，苏白垂下眼睛，视线深深地落在那口红色漆木大箱上，没有接话，整个人突然变的安静起来，看起来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得早些年，启蒙我的那位师父曾说过，有时太过完美的事物，反而令人起疑。”又观察了会儿楼下那支商队，左淮转头看了苏白一眼，随后了然的笑笑，“我对初云是绝对的信任，你与我们兄弟两个萍水相逢，犹豫也情由所原，今日运货的商人不少，你若不够放心，可一一试探过去，只要小心些，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并非无法信任。”苏白的声音十分平静，可若仔细分辨，却能听出他已经紊乱的呼吸。
　　当武功修习到他们这种境界，这种情况的出现，只能说明对方的心绪已经产生动摇，左淮有些惊讶，转头看着苏白，没有插话，而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后文。
　　“还记得师父说过，愈强大的人，愈不容易暴露自身的性格习性，因为太强，想要的都能得到，所以在外人看来，便成了目空一切的冷漠。”苏白半垂着眼睛，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此刻不知道藏了多少情绪，有些暗淡，又有些复杂，说不上多冷，却令人觉得很是锋利，“云度其实才是我们这群人中最高傲的那个，他那般骄傲，可中原皇帝竟敢命人将他当做货物一般运送。”
　　“令主。”左淮预感大事不好，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摁住苏白握紧腰间短剑的那只手，目光划过苏白冷峻的侧脸，随后落在他汁液横流的右手上，顿了顿，有些生硬的试图转移话题，“午间才收到的花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苏白闻言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朵因为方才不受控制而被捏碎的菊花，突然想起之前送给他花的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将手垂放在身侧，松开握住剑柄的左手，苏白对左淮道了声谢，谢他出手阻止。
　　可其实，即使左淮没有拦着，苏白也不会出手。因为，他知道，现在打草惊蛇只会为营救云度多增一份难度。
　　而真正的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
　　……
　　是夜，落叶扫过空无一人的大街，打更人敲锣的声音急促响起，提示着寅时将近。
　　苏白半蹲在屋顶，单膝点地，在晚风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灯笼里唯一一点火光随着锣声远去。
　　“已经走远了。”轻盈落至飞檐上方，左淮顺着苏白的目光朝那处看了看，随后用内力向他传音道。
　　握住短剑的右手轻轻用力，苏白收回目光，似乎并不准备回话，手腕翻转间，一块瓦片腾空而起，又被他顺手接住，明明应当是个会闹出不小动静的活，一经苏白的手，就变成的悄无声息起来。
　　“你竟会伏波妙手贾岚英的回春掌。”左淮有些惊讶，虽说只是早年见恩师依葫芦画瓢使过一次，可他依旧能够肯定苏白使用的就是回春掌。
　　回春掌讲究巧劲，须做到悄无声息，起时无风，落时无声。
　　回忆起恩师那段话，左淮想，或许是当年惊叹时又被马上告知伏波妙手早早退隐江湖失去踪迹、回春掌已成为绝响的缘故，那点遗憾直到今日都能被轻易勾起，这才导致他对这段记忆难以忘却的罢。
　　伏波妙手……听左淮语气，应当是个了不起的前辈。
　　只是……
　　看了眼被他摞叠在身旁的瓦片，苏白想起那位惯会打人手心的严厉先生，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心，很快便在心中否定的摇了摇头。
　　他着实难以将那位看起来风一吹便能倒地的文弱先生同左淮口中那位应当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联系到一块去。
　　“你不会是……不知道吧？”左淮偏头看了苏白一眼，猜测着询问道。
　　这时，苏白已经将房顶开了个大洞，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左淮一眼，他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转身往下跃去。
　　“我又不是来帮忙的。”左淮回忆着苏白的目光，随后低头看了眼自己那身张扬的火红色，沉默半晌，突然一甩衣袖，不屑道，“就算是，我这身也没什么问题。”停了停，又补充，“只有弱者才需要过多遮掩。”
　　苏白此时自然没心思去听左淮后边那两句话说的是什么，因为就在他跃下的那一瞬间，靠桌子左边的那位伙计突然手滑了一下，将旁边人撞醒了过来。
　　那人迷蒙的睁开眼，看了看左右，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是睡熟了，想起老大的交代，他连忙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还伸手去摇身边其他几位。
　　小心落地，眼见前边围在桌前那几位伙计就要完全清醒，苏白连忙上前，单手撞向两人后颈，随后摁住二人肩膀，翻身向后，抢在对方出声之前，依次将他们击晕了过去。
　　总算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苏白松了口气，刚要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