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秒》东尼

1、第一秒

　　离开母兽庇护的幼崽总是活不长，战战兢兢地活在风里雨里，轻而易举被叼走，被撕裂，成为那些锋利爪牙下的碎渣，那些饥肠辘辘的胃里的有机质，悄无声息。

　　也总有意外的出现，就像这只挠瞎了企图叼走它的巨鹰眼睛的花豹幼崽。嗯哼，是个好苗子。也许那只鹰并不饥饿，只是想逗逗这毛茸茸的小生物，然后干净利落的啄瞎它的眼睛，扭断它的脖子，用锋利的爪子刺穿它幼嫩的身体，带回巢里享用一顿可口而稀有的午餐，谁知道呢？反正它现在没有机会了，它瞎了，俩只眼睛，愤怒让它昏了头，丢掉了另外一只眼睛。

　　伤痕累累·可能活不到明天的幼崽和瞎了双眼·挣扎等待死亡的鹰，说不清谁更可怜些。生在丛林，遵守的便是丛林的规矩，丛林法则不仅是优胜劣汰胜者为王的把戏，弱肉强食也不仅仅是力量的差距，弱小的不会一直弱小，强大的也不是往往强大，实力是一部分，头脑是一部分，命运也是一部分。

　　你看，就是这样。
　　...

　　“《动物世界》，你喜欢看这个？”韩穆离走进被特意开辟出来的影音间，轻声道，略带些笑意。

　　这是个小型家庭影院，说小其实也不小，五六十平米的空间，昏黄的灯光从墙壁中漏出，泛着昏沉色泽的壁纸条理分明，一盏盏精致的宫灯立在墙壁之前，却并不发出丝毫的光亮。天花板被做成了星空的样子，细碎的光芒微微闪耀，原木地板上细致地铺上了黑纹玄色的厚实地毯，踩在脚下有一种现世安稳的踏实感，打理的很好的暗红色皮椅安安稳稳的置于逐渐上升的阶梯，不多，每阶三椅，共三阶，那些精致昂贵的仪器被置之不理，反倒是侧墙那平日隐于隔板后的液晶屏幕被翻找出来，把隔板径直拉开到最大，整面墙便是荧屏，平日里这往往是不受小辈们喜欢的。

　　平常微小的东西扩大几千几万倍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汗毛都根根耸立起来，韩家小辈如是说。就像现在，突然进来看到整面墙被一只硕大的蛛腿所占据，那种毛茸茸的感觉真是让人瘆得慌。

　　但很明显这并不包括在场的俩位，韩穆离还忍不住赞叹了一下那蛛身上精妙的节肢，看起来极坚韧的纤毛，“真是奇妙的小生物，亚马逊的热带雨林里有俩只拳头大的蟹蛛，用随身带的火盒烤熟，白嫩嫩的肉丝倒别有一番滋味。节肢里的肉饱满有嚼劲，极为鲜甜，没有调味品也是极好的美味了。”

　　没有应答。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话题，韩穆离心里软了软，他素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只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他的阿然，他的阿然，回来了。他已经淹没在了这样巨大的惊喜中，哪怕是几天后依然压抑着自己雀跃的蠢蠢欲动的心脏，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再也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去，可是也承受不了那张和自己有着两三分相像的脸庞露出这样苦恼的神情。单是看着就觉得应当将整个世界奉上，血缘检测报告快出来了，这是他丢掉的阿然，没有错的。
　　...

　　江南六月的雨，塞北腊月的风，都是极吸引人的，而夹在六月与腊月之间的秋季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京街爆出来的消息——韩家丢失的小少爷韩穆然，回来了。

　　　据可靠人士宣称，是小少爷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敲开了韩家大门，现在京街各大世家几乎都要魔怔了，疯狂的搜寻着韩小少爷的踪迹，毫无所得。

　　一个孩子，当初失踪的悄无声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回来的，也悄无声息。

　　什么都没有，没有他的航班，没有他的车轨，甚至没有人能查的到他从哪里走入京街，唯有在阳光正好的那个下午，他微微笑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认证了自己的指纹，那时，微风浮起他乌亮的发丝，他的脸上像是有光，他也只是笑，“我回来了”，就像每一个早起上学的孩子，每一个阔别多年的游子。

　　他离开的时间不算好，回来的时间也不算好，可是他能回来，所有人都在笑着欢迎，英雄的凯旋理应收到所有人的敬意。
　　...

　　韩穆然微微蹙起了眉，好看的眼睑半开半合的张着，感到一阵阵从内而外的疲倦在身体上肆虐，想过自己再次回来必定遭受猜疑，相对于一个失踪多年身份不明还自带麻烦的孩子，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的疏远，冷眼旁观，在仔细衡量利弊之后再决定自己的态度，但是哥哥，只怕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吧，不过这样拙劣的试探，可真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韩穆然想想都想笑出声来，他抬手一掩笑意，从毛茸茸的毯子上盘腿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蟹蛛直接烤出来确实好吃，不过将就着吃着实有些暴殄天物，哥，我以后带你去阿萨卡，他们那里的秘制蟹蛛味道极好，斯里兰特的蝎酒，蛇酒也独有一番风味，斯里兰特的酒配阿萨卡的虫宴，那绝对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韩穆离一惊，眼睛都有些红。他的手痉挛了一下，食指微动，蹲下来将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了少年的头顶，“对不起”，声音一顿，低沉喑哑。

　　阿萨卡和斯里兰特是什么地方？是魔都，是地狱。杀戮，贫穷，混乱，一切负面的词语都能在那里找到原型。
　　...

　　如今大陆分为七块，安木岛，鹿城，沂洲，德洲，东盟，济洲，萨达斯德帝国，以及现在所处的华洲。

　　德洲是当前最为发达的大洲，占据着超前的地位，济洲与德洲文化一脉相承，鹿城则以宗教立国，名义上不参与政治事宜，但情感偏向于德济二洲。华洲是人口大洲，地域辽阔，占据了全球五分之一的土地，隐隐成为了其余几大洲的领头羊，对外宣扬平等和谐。

　　安木岛位于极北之地，相对闭锁，近年来才与外界接轨，而萨达斯德帝国……一个月前，原政府终于在叛军的攻势下宣布解体，长达十三年的内战终于结束，现任统治者，原叛军首领布莱德·唐本拒绝国际继续建立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建议，转而确立了君主专制的帝国主义制度，人民并无异议，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阿萨卡和斯里兰特？老天！一个是萨达斯德帝国原政府核心所在地，一个是叛军指挥中心所在地，不论是哪个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确切消息，阿萨卡在政府疯魔的后期，全城一级军事警戒，稍有不慎就会被当成叛军处决。斯里兰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贫穷颓唐的国家里最穷困最凶狠的城市，每天都有人为了一块干涩的黑面包而死去，全虫宴和蛇酒可不是那里最珍惜的美味么！俩座魔都！俩个地狱！
　　...

　　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翘起来，却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他的指尖抚到了一小道紧致下陷的皮肤，白痕从发丝间漏出，那是一道疤痕，不长，但在头顶，经年不散。

　　很久以前的疤痕。

　　这个认知让他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说什么？对不起？疼不疼？是我不好？一切的语言在这一刻变的苍白无力。

　　过去的只能是过去，死者无力徘徊，生者无力挣扎，只有那样的痛楚一刀一刀刻在眼里心里，翻不过去。
　　...

　　……不管韩穆离是怎么想的，韩穆然此刻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直直的竖了起来，死死的盯着眼前那个漂亮的喉结，双手攥成了拳头，青筋暴起，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哥，亲的！不能掐！不能掐死！脸上却是一片纯然的笑意，“唉，哥，不要动手动脚的，都多大了，我还要长高呢。”

　　那只大手极为有力，韩穆然丝毫不怀疑它有没有捏碎自己头骨的力量，也丝毫不怀疑它有没有捏住自己脖颈的速度，他还是第一次将这样要命的地方暴露给别人，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他一丝一毫都不想赌。

　　好在那只手离开了，韩穆然却愣了愣，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上是，心疼？

　　俩张相仿的面孔，相似的气质，同样挺拔的身姿，一个纤长俊秀，一个硬朗英俊，那些离别多年的愁绪与疏离在这一刻得到和解。

　　“哥，”韩穆然听到自己清淡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这是一时冲动，却不是莽撞。

　　韩穆离看着一瞬间散发出强大气场的弟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的，眼睛完全睁开的韩穆然，散发着强烈的自信，褪去了温和的伪装，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那种无所在乎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论你们知不知情，对我来说都没有丝毫影响。

　　他站直了身体，独属军人的气势磅礴泄下，这是我们韩家的儿郎，无论何时不输自家风骨。

　　“韩家，华州中央第一，三集团军总指挥，大将韩穆然。”

　　“韩家，韩穆然，前萨达斯德帝国议政王，军事参谋长雷诺。”

　　请多指教。

---

作者有话要说：　　韩穆然：“口胡，一时冲动露底了！”
　　韩穆离：“口胡，我软软萌萌的弟弟成了世界第一大土匪头子！”
　　目瞪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