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绝》慕离思

1、第一章

　　天上又开始飘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他来来回回地跑，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稍作歇息。

　　如果不能在中午前把活干完，他今日的晚饭便又要没有着落了。

　　他端着盆水低着头急匆匆地往外走却，在拐角处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那人纹丝不动，他却撞人撞得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水盆掉在地上的撞击声格外响亮，脏水洒了一地，溅在对方素白的衣衫上，也濡湿了他的素旧衣裳。

　　对方的衣衫虽素，却一眼便可看出衣料的价值不菲，他呆呆地坐在原地，连疼痛也顾不上，满脑子只盘旋着几个大字：

　　糟了，他闯祸了。

　　他以为自己会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被人气急败坏地辱骂，被踹上两脚，但是对方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

　　“小弟弟，你没摔着吧？”

　　“……嗯？”

　　他惊愕地抬头，瞧见那人微微皱起的眉心，很显然那人心情不怎么愉快，却没有发怒。

　　他没有答话，但他的表情似乎取悦了对方，对方的神情也缓慢舒展开来，半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吓傻了？”

　　温和低缓的声音刹那间敲击了他的心弦。

　　他终于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个劲儿冲那人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您的，对不起……”

　　那人却止住他的动作，指着自己身上的水渍，意味不明。

　　在他终于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那人才悠悠开口：“你看我的衣服也就溅了点水，你的衣服却因为我挡路而湿了大半，不如我带你去换件干净的，以表歉意如何？”

　　他一下卡了壳，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欸——”他忽然惊叫了一声。

　　原来对方并没有给他理解这句话的时间，一说完就揽住他的腰，嗖地一下跳到了宫墙上，飞奔向远方。

　　现在正值深冬，冷风呼啸着从他的脸上刮过，对方跑得太快，跟飞似的，他一张嘴风就往他嘴里灌，害他没法说话。

　　真……冷啊……

　　他迷迷糊糊地想，其实换衣服是假的，出口气才是真的吧……

　　寒冷限制了他对时间的计算能力，感觉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被放下来，耳边伴随着对方轻松的声音：“我们到啦。”

　　他的腿早软了，一接触到地面就软趴趴的差点儿滑到了地上，幸而被人扶住。他的腿肚子仍在打颤，可惜某人完全没意识到怎么回事，还在疑惑地问：“诶？你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我……我没事的……”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可以。

　　对方也终于看见了他的脸色。

　　他的脸色发白，嘴唇都被冻成了紫色，无法抑止地轻颤，身子更是软得没话说。

　　然后对方一个打横就把他抱起来了，一脚踹开了房门进去把他放在软榻上。

　　屋内其实很暖和，那人却依旧不知从哪儿拿了个捧炉，二话不说塞到他怀里，然后风风火火地进了里屋，又风风火火地出来，手里拎着块刚扭干的热毛巾，不容拒绝地往他脸上敷。

　　他还沉浸在被打横抱起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呆愣地看着对方做完这一切，直至那人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弟弟，是我做法欠妥，没有顾及到你的身体状况。”

　　他仍有些没缓过神来，于是那人继续说：“啊对了……你先将这身湿衣服脱下来，换一身干爽的吧。”

　　“哦……好……”他迷糊地点头。

　　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内间，手里拿着对方的衣服不知所措。

　　屏风外那人的声音传进来：“小弟弟你穿好没有，好了就出来吧。”

　　“哦哦，马上就好了。”他慌忙应了声，极快地换上衣服走出去。

　　那人看见他时眼睛一亮：“你穿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嘛……就是稍微不合身了点……”

　　他手指下意识捏紧，低着头抱着自己的湿衣服嗫嚅道：“分明是我撞到了您……”

　　那人却道：“但是摔倒的是你而不是我，就说明其实是我撞了你，那当然是我的不对。”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那人又摸摸他的头，道：“衣服也换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那人便细心了许多，刻意放慢了速度，还把他的头埋在自己肩膀处，以免吹着了冷风。

　　真是一个好人。

　　他在心里想。

　　那人把他送回之前摔倒的地方时，铜盆还在原地，没有被人拾走。

　　他端起铜盆走回去，脑海中总是浮现那人离开时对他说的话：“我走啦小弟弟，你可要小心一点，别再被人撞到了哦。”

　　于是他的心情无端变得很好，甚至面上带了微笑。

　　第一次有人用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

　　第一次有人关心他。

　　第一次有人愿意照顾他的感受

　　那个人是谁呢？

　　总之很好就是了。

　　他带着微笑跨进院门，迎面不知什么东西伴随着怒骂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一下子把他砸懵在原地。

　　“小杂种，又死到哪儿去偷懒了！？”

　　管事嬷嬷神色狰狞，手中拿着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上。

　　是了，他只记得一时的开心，却忘了自己该干的活还没干完。

　　“一天不打就不老实，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身子羸弱不堪，躲闪不过一小会儿便被推倒在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尽力蜷着身子护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声闷哼。

　　额头上的血迹顺着面颊流下，滴在地面上，面上的微笑被疼痛的隐忍所取代，他什么也思考不了，脑中只一直重复着几个字：那人的衣服被他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