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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送客屡闻帘外鹊 ...

  •   果然天无三日晴,孙言殊第二日早上起来,发觉房中只有自己一个,窗外雨声如潮,在当春时节竟凭生惫懒之意。

      他少年时期都在北方苦寒之地生活,也曾听闻天府之国的各种风物人情,只是难以设身想象当地民众如何居住生产。直到此次入蜀才明白,原来竟是天渊之别。
      本朝诗人卢照邻曾有诗道:“马蹄穿欲尽,貂裘敝转寒。层冰横九折,积石凌七盘。重溪既下漱,峻峰亦上干。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瑟瑟松风急,苍苍山月团。”
      写蜀道之难,真是再贴切不过。
      可是一旦进入益州成都府,再无苦寒阴冷之意,只觉得春光潋滟,气候润泽,只略待了几天,就想长久留在此处,恣意山水,天下之大,再也不去想了。
      有老人云:少不可入蜀,果然是如此。

      可惜孙言殊投错了人家,生来没有逍遥的命。
      想到这里,叹息一声,将窗下小几上铜镜扳过来看,只觉得里面一个年轻书生,愁眉微锁,神色懒散,满面都是得过且过的意味,哪里还有在西北时候的影子?
      他正惆怅,忽然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凝神细听,却是燕时予小声与丫头说话,仿佛是要去成都接妻子回来,又怕老丈人阻挠。
      那修竹道:“爷,哪有丈夫在家,却把孩子生在娘家的道理?奴虽然只是个陪嫁丫头,也看不过去。”
      三爷愁云惨雾的说:“话是这样说,我只怕将娘子接不回来——她到临盆还有个把月,万一路上惊动胎气,老丈人还不杀了我喂狗?!”
      修竹道:“你也要问太太的意思,若是她肯回来,老爷也拦不住。”
      三爷道:“娘子自然听他爹的话,这我一早便知,还问什么问,徒惹没趣。”
      修竹啐道:“爷,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看你不起,全天下的男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加前怕狼后怕虎——老爷不是看准了你没主意,他也不敢轻易抢太太回去。眼下你望成都府衙一递状子,就告老爷强把你夫妇分开,有违伦常,那是决然准的。”
      “这……”三爷还在犹豫:“和老丈人撕破脸,怕是不好吧……”
      修竹气得发急道:“爷,那你自便,恕奴家无能为力了。”随即一声门响,脚步声远去了。

      孙言殊听到这里,忍不住开门出去,对燕时予道:“贤弟请了。”
      三爷抬头看见他,脸上登时愁云散尽,笑道:“孙兄醒了,休息得可好?”
      孙言殊道:“听到贤弟要去成都府,也想搭伴同去。”
      三爷道:“平时也去得,只是今日阴雨连绵,看意思要下个两三日才停,路上泥泞,还是不要去的好。”
      孙言殊听他说得贴心,老大不自在,顿了顿,还是坚持要去。
      三爷转头去看雨,这雨说大也不甚大,天色也不十分阴沉,院子里几棵树被雨水洗刷得发亮,树干上苔痕郁郁,居然还长了几片树菌,灰白色的贴在上头。那雨水顺着屋檐滴下,屋前丈许宽的前廊已经湿了大半,一个坛子摆在院中,此刻雨水积满,兀自流淌飞溅,看那水时,只觉得青幽幽的直透入骨髓。
      孙言殊看看院子,回眸再看三爷,只见他脸廓衬着满院子的绿色,也清幽起来,不觉又多看了两眼。
      三爷想了半晌,开口道:“你要去便去,那你几时回来?”
      孙言殊道:“只怕……我此去是去拜望长辈,大约是要盘桓几日的。”
      三爷听了也不动声色,只点点头,便吩咐兴贵儿套车去。

      孙言殊暗想:“果然他一想到娘子与孩子,便什么也不顾了——不来纠缠我,那是最好。”
      正感觉云淡风轻,却见兴贵儿黑着脸,手里拎着什么物事从后院出来,直直的走到他面前,将那包物事往他身上一推,干巴巴道:“这是东家还给您老的,请点收。”
      说完退后一步,低着头看地。
      一百两银子。
      孙言殊负了两手,淡淡笑了。
      可惜兴贵儿没看见,修竹正巧从屋子里出来,顿时呆了一呆,心道:“苍天啊,这个笑法,难怪我们爷惦记得搜肠挂肚。”

      三个人将货物放上马车,油布包裹严实,便上了路。
      一路上三爷无语,兴贵儿只是咿咿呀呀的哼曲儿——是蜀地的小曲儿,孙言殊虽几经努力,却依然一个字也不懂,只好作罢。
      到了中午,三爷叹口气,自囊中取出点心和二人分了。
      孙言殊终于忍不住问道:“贤弟不是自寻烦恼之人,为何一路郁郁?”
      三爷拿眼睛看了看他,又锨开帘子看看外头的雨,这才苦笑道:“孙兄,不瞒你说,兄弟是有难办的事情,也不知道这辈子完不完得了,因此难过。”
      孙言殊感兴趣道:“是么?”
      三爷道:“我祖上在长安做事,结交了了不得的人物,因此接下个烫手的山芋,吃又吃不下,丢也丢不脱,因为有知遇之恩,也不能推脱。因此自我祖父起便避居此地,只等人家来把东西取走——只可惜一直等到我这一代,还是全无音讯。也不怕哥哥你知道,兄弟于这门生意也不精通,眼看家道就要败在手里还是其次,只怕有违祖训,从此断了香火,便不能把那东西完璧归赵——那不是给祖宗留骂名么?!想到这里,真真让人万念惧灰。唉……”
      孙言殊听了,点头道:“贤弟高义,真让人佩服。你看愚兄帮得上什么忙?”
      三爷惨然道:“你能帮什么忙?你也不会生孩子……”
      此话一出,便听外头兴贵儿扑的一声笑。
      孙爷口中刚咬下来的一块馍也应声飞了出去——直砸在三爷的胸口。

      三爷看了看那块馍——上头还留着孙先生的牙印儿——又是惨然笑道:“唉……馍兄啊馍兄,你也要打落水狗么?”
      孙爷懒懒靠在车厢壁上,随着摇晃,显得极是惬意,半晌淡淡说:“干脆,咱们出一百两银子,把弟妹请回来罢。”
      三爷转悲为喜。
      车外的雨也下得欢快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送客屡闻帘外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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