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扣》食盐

13、山雨欲来（下）

　　不错。顾清柔不是此间人。她是穿过来的。

　　梦里迷迷糊糊是白色的狭长而高高的走廊，一扇一扇涂得惨白的木门，门里来来往往是表情模糊的护士，只听得耳边有人在叫：“一百二十八号，顾清柔——”

　　她呆了一会儿，才应道：“到。”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和善的大叔，穿着白大褂，脑袋却光光的，还烧着戒疤，像个和尚。

　　顾清柔疑惑的看着他：“大师，你是？”

　　只见来人忽然激动起来：“果然是有慧根的，来了怎么多人，就你这么乖觉，叫我一声大师。”

　　只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菜根，注意形象。”

　　只见这个穿着不伦不类的大和尚脸上泛起一阵红潮：“顾清柔，你这一世还真的很辛苦啊。”

　　顾清柔还偏着头，浅浅地思索，没注意自己已经随大和尚到了一间靠海的屋子，大大的落地窗透着阳光，海浪翻滚着，拍着黑色的礁石：“还好，算不得辛苦。大家到最后还伴着我，我觉得很幸福。”

　　菜根大师看着她微微点头：“你心里还有什么愿望没？”

　　“你若是大师，自然知道。”少女看着真实而又虚幻的海景，手抚着下巴，心不在焉。

　　“果然是情之一事么？”菜根恍然。

　　“不错。”少女回过头来，眼神像江心里的月影，平和却摇摆不定，“我不过想感受一下。这世上太多事我都没经历过，只在病房里蹉跎了。”她认真地看着大和尚：“恋爱中的少女是什么滋味？失恋中的人又是怎样？生孩子是否如同人说的那样苦楚？少年鲜衣怒马，快意江湖是否酣畅？我都不明白，即便明白，也不晓得。所以一直恳求下一世，让我经历多一些，好深深感受。”

　　大和尚看着她叹了口气：“各人自有缘法。那经历得多的可能反倒要求平和一世，人心总有不足，然而你阳寿还差五年未尽，却阴差阳错没了命，因此将你送来此间，了一些因缘。也算让你多见识一番，还了你此生心愿。”

　　顾清柔笑了起来，神色纯净而恳切，“谢谢大师。”

　　菜根和尚看着眼前笑得清和的少女，微微叹气。她就如一尊白瓷烧的像一般，明明一推就能到的样子，却无坚不摧，因为但凡见着她的人，怕是心里都存着这么个淡淡的影子了。

　　“但你的尘缘不久，可能长一些，也可能只有五年。”

　　“五年对我来说，可是很长的时间了呢。”菜根和尚看着这个十九岁地灵魂，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活了十九年，缠绵病榻就有十二年——自她在七岁诊断出白血病，便很少有接触外界的时候了。虽然父母和姐姐都很爱她，医院也有很聊得来的年龄相仿的朋友或长辈，她的生活却依旧和白纸差不多；偏偏她又是个好奇心大的人，她像海绵一样吸收着一切渠道来的知识，然而总觉得那些纸上的，终归是纸上的，被水一泡就要烂掉似的，隔膜得很。

　　菜根默然笑笑，口念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飘然远去，心里却多少有些黯然：话虽如此，然而万丈红尘铺天盖地，身在此山中，怎得真面目？

　　顾清柔只觉得一切向潮水一样退去，心知是梦境，却又隐约觉得不同。

　　腹部的疼痛传过来，她只觉得身上烫，如坠火塘之中，被炎炎烈火烤着，只差没被烫伤，又觉得头目森森然发黑，半晕半醒之间，听见吴镒的声音：“她怎样了？”

　　“回禀大人，已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体太虚，要调养一月左右。”

　　“无妨，最近也无需长途跋涉，在这里静养即可。”

　　又听得脚步声咄咄地去了，又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地脚步声响起：“吴爷。”

　　“绯城那边办好了没？”

　　“就好。再过三日即可。”

　　“盯着，不可懈怠。一有异动则速禀。”吴镒并没有松口气，商场如战场，有牵连政局，这年头的粮草生意并不好做。如今数王夺嫡的局面愈演愈烈，群国环伺，乱象已显，至于他到底是要站队排行还是推波助澜，他心里却任然没下最终的主意。

　　他隐隐觉得，有一张大网即将把他们这些大鱼小鱼通通兜在一起，最后拉出水面看最后的风景。然而他知道，操纵这一切的人并非哪个贵家皇族或哪个世出英雄，而是无数的人的选择背后，无可抗拒的命运。

　　他记得小时候问夫子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而凭什么？没有看过全局的人，没有资格这样说，然而看到了全局的人，已经没有说话的能力了。

　　山雨欲来，就让风打头阵，疯狂地来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