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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回 心怜时哪知怜还少 情动时焉知情欠深 ...

  •   等到顾清柔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在吴镒怀里喝药,朦朦胧胧间没什么感觉,只忽然嘴里进了一股粘稠地苦水,苦得她舌头都要掉了,她皱着眉头咽了第一口,第二口马上就来了。喉头一股反意涌上来,她强迫自己吞下去,但是没忍住,终究是把几口药都呕了出来。

      有一双手拍着她咳嗽时颤动的肩膀,一个声音响起来:“还不拿水过来。”她一惊,抬头一望,是吴镒那张依旧不辨喜怒的俊脸,低头一看,是让自己吐得一塌糊涂地长袍。

      她红了脸。“那个……”

      “别动。”吴镒亲自接过小婢递上的杯子来,喂她喝水。

      喝了一口,微微地甜,不涩不腻,于是又喝了一口。感到头发旁呼吸的热气,顾清柔脸红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陌生的怀里,便往后撤了撤,不想自己身子一点劲儿也没有,又倒了下去。

      吴镒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好,冲她淡淡笑道:“你可总算醒了。”

      她有些失神。竟然又活了。还能感受到疼,还能觉得没有力气。还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城府很深的人笑起来这样好看。

      就像是全部的阳光都汇在他脸上,又散射开来,刺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样。

      她几乎是有一点留恋地,看着这个笑得这样好看的人走出去了。

      隔着半开的窗棂吹过一阵风,夹着微醺的日光和几声脆的不行的鸟叫。还有微微地香气掠过来,叫她想起以前在病床上收到的一大束满天星和剑兰,草香气重过花香气,掩过了病房里的味道,让她开心极了。以后就可以天天看到、闻到那样美丽的植物了吧。她想着,笑起来,不提防换了衣服的吴镒从厢房那边过来,正好看见。

      真美啊。

      吴镒静悄悄站着。看着少女支起身来向着窗外,笑得如同全世界的风都静下来一样,笑得仿佛全世界都花鸟婵娟,澄澈静好,笑得他一声大气不敢出,只静静看着。

      “主子。”

      黄武低沉声音响起,他一惊,一手盖住另一只,稍稍用力一掐——“什么事?”

      “三皇子入了绯城。”

      他转身向外疾走:“这么快?”

      三皇子是庞贵妃所出,长得颇像太祖,只是下巴略尖,一双杏眼又跟了他母亲,看起来有点女相,因而深得太后欢喜,性子惯得难免有点骄狂。平日和皇后嫡出的二皇子最为要好,整日里腻在一起;二皇子却是个软言语的,无论谁见了都是一副和睦样子,极少动怒,风评极好,连有闲人说没有王者之气,他也只微微笑上一笑。

      漳河连年水患,都是赶着七八月的时候,天水郡,绯城,罗山县,尚余镇几地都会受影响。漳州府尹陈垣吉是黄伦黄公公的干侄儿,主张让郡县的百姓迁徙,以避灾患。三皇子这次下来,就奉了稽查浚疏河道的事儿。

      “那小子这次下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这个?” 吴镒冷笑一声,问黄武:“胡清夷那边怎么样?”
      “都布置好了。”

      午后的光照进屋里,落在头脸上,微微地热烫。顾清柔自己悄悄下床,木质的房子有一股特殊地味道,混着太阳,格外地静好,屋子里铺着绛红色绒地毯,厚厚地,像走在云上一样。

      一世界的美都好像在这里了。绿柳绕在池子上,水粼粼摇着碎金,满当当地亮着,一直追到一片青黛的岫色里去。亭子被斑斓地花色挤到进水里的一个小岛上,两条舟咬在岸沿,像细细窄窄地两条木鱼。

      顾清柔觉得这景色拉着她向前走,她一动,所有的光景便有微的不同,真是人在画中走一样。待到自己在亭子里,凉风往脸上流连,漫着丁点水腥味,水在亭阴里显出碧色来,摇晃着,仿佛连她也一起摇晃起来了。

      她闭上眼,怕这不是真的似的,不由微微向亭栏外伸出手来。

      “做什么呢?”身后的声音忽然想起来,不用看,知道是带着笑意的。

      顾清柔慢慢转过身来,整个景色又绕着转了,眼前人看起来也不太真实。她笑:“只是想出来看一看。这里真美。”

      吴镒不置可否,走到她身边看着湖水,她倒不太自在起来,眼前的景色也入不了心里了。正心不在焉,听见吴镒问:“你喜不喜欢看戏?”

      “啊?”顾清柔一脸茫然。吴镒笑起来,眼角微咪,手忍不住去拨弄她的头发,倒是比他想象的硬一点。

      “当我没说。”

      “有戏可看么?” 她忽然醒过来。

      吴镒脸上笑意未退,点了点头。

      顾清柔脸上一下子亮起来,不由拽住吴镒的袖子边,急急问道:“我能去吗?”
      “当然。只要你想——”吴镒忽然怔住,看着握住他手的爪子发呆。顾清柔自觉失态,忙怯怯把手缩回去,嘿嘿傻笑,吴镒嘘了口气,扣住自己刚刚被非礼的手,径直走了。

      顾清柔看了自己的手半响,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不会以为自己在轻薄他吧!

      吴镒忽然打了个喷嚏。

      黄武愣了一下。

      “没事,继续说。”
      “情况就是这样了。今夜三皇子要在碧笙院宴客。”
      “真是一点都不知收敛。也罢,你着人去和魏仙儿说一下,该怎么布置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属下明白。”

      晚上。
      彩灯高照,烛火遍烧。接鳞次比密密走着房屋,小贩走街串巷,卖花女兜揽奔忙。顾清柔掀开帘子就不舍得放下了,只看个不休,吴镒很无奈:“怎么也不歇一歇,手不累么?”

      顾清柔随口道:“有的看就要看个够本儿呀,以后看不到了怎么办?”
      “怎么会看不到?”吴镒一晒,坐过来伸手替她撩帘子,她一回头,正对上他眼睛。空气忽然有些凝固,吴镒的脸似乎比刚才又靠近了一点点,她猛地闭上眼。
      “爷。到了。”黄武的声音一响,她万分尴尬的睁开眼,发现吴镒早正襟危坐,笑嘻嘻地说:“还等什么呢?”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个底掉,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吴镒也不理她,自己跳下车,等了半天帘子也不动一动,于是掀开帘子向里面轻声说:“再不走,可就没戏看了!”
      顾清柔瞪他一眼,蹬蹬挪出来,也不扶他伸过来的胳膊,只小心翼翼拽着马车横杠,弯腰蹲着跳下来。吴镒笑得脚都软了:“好个翩翩佳公子啊!”
      原来临行前吴镒给顾清柔拿了一套男装,又叫丫头们伺候穿了;如今一看,竟是一个富贵公子,只不过本来就有些娘气,又这样一个下车法,引得黄武都微笑起来。
      顾清柔又羞又气,怒道:“说是来看戏,是不是专为让我出笑话的!”
      “嘘。”吴镒柔柔一笑,拿指头在嘴上一比:“这可是秘密呀,这么大声就不好了。”
      她撇撇嘴往前看去,愣了。
      “这是妓……青楼?”两只大红罩纱灯笼高高挂着,檐边檐角上团团串了八角小宫灯,在夜里莹莹润润点着宝光。
      吴镒听她一说,便说:“你要觉得不……”却见她两眼亮晶晶往前,比他走得还急,就把那“不合适”三字吞到了肚子里。

      总算见识了青楼妓馆了!
      顾清柔这样想着,恨不能把碧笙院绕三圈看个遍,兴致勃勃,只把吴镒吃了一惊,说:“我原以为你是个落魄人家的闺女,现在看来却不大像。”
      顾清柔道:“本来也不是,是你自己猜的。”却抬头看那飞檐画栋,玉栏朱门,门口廊上的女子瞧见,早过来招揽,声声娇软:“这位小相公可是生客,今日运气好,芸娘要出场子呢!”顾清柔这时却不敢进去了,只回头看吴镒,吴镒会意,却上前几步,捉着她腕子往里走。
      “诶!”她跟不迭,踉跄了好几步,想把手抽出来却抽不出,却听得一个声音媚而不腻,款款滑了过来:“这不是平漳侯么?今儿真是侥幸,西南风竟把您吹这儿来了,真真蓬荜都亮了一圈。”
      吴镒忍笑道:“两年不见,仙儿姑娘的嘴越发伶俐了,竟连我堵得回不上话。还是老地方,老三样。”
      魏仙儿满面生春:“哎呦呦,怪到侯爷八方来财,老身这样年纪,可当不起姑娘这个称呼,倒是您身边这位小公子长得能俊出水来,倒像个姑娘。”
      顾清柔看看虽半老徐娘却风韵十分的魏仙儿,又看看吴镒死抓不放的手,没话找话:“你常来?”
      魏仙儿噗一声笑出来:“小公子吃醋了呢——你放心——侯爷那次来不是为了生意?侯爷什么样天姿国色没见过,我这儿的世俗脂粉,恐怕入不了侯爷的眼呢!”
      顾清柔讨了个大红脸,死活要把胳膊从吴镒爪下挣出来,吴镒一松手,总算安分了。

      等到三皇子进了门,三人已经在顶层的卧仙居靠窗坐成一席。
      “这就是三皇子?”顾清柔一边忙着挑她的老醋花生,一边斜眼溜过去看。
      只见一个银底绣蓝锦缎袍踱进来,白面尖颌,风姿怡然,对着紧赶慢赶的魏嬷嬷怡然一笑:"客都没到呢吧?”
      “哪里,诸位都巴不得见您,早早在这儿候着了,哪里敢让您这样尊贵的人儿等呢?”魏嬷嬷唇角漾蜜,曳斜着眼风,笑答道。
      三皇子听她说得不像话,也不接茬,微微一笑,进了大厅二层斜对着卧仙居的素芳源,整一个厅里早坐了许多蓝衫青衫,见他一进来,都起身相迎。旁边侍奉的女郎手疾眼快,早把窗牖上的竹帘放下了一半。
      “帘子都放下了,看来这戏是看不成了。”顾清柔看了吴镒一眼,不无遗憾。
      “有些事情,是不用眼睛都能看到的。”吴镒不以为然,“别着急呀,好戏没准还在后面呢。”
      “不用眼睛用什么?”
      “耳朵。”吴镒答得镇定自若,顾清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话说你真的是什么侯爷么?”顾清柔又夹了一颗花生。
      黄武诧异地看她一眼,这女孩子一点家教也没有么,说话你你我我的。以为平漳侯大人多少会有点生气,没想到吴镒笑得分外可亲:“对呀,我就是那个什么侯爷。”
      黄武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那敢问侯爷贵姓,名讳什么?”
      “免贵姓吴,单名一个镒字。”
      “无益?也是,一看就没有什么好处。”

      黄武被茶叶梗呛住了。吴镒在一旁极有风度地笑笑,躲开可能被波及的范围。
      顾清柔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吴镒愣了一下。他是极少被人这样看的,没几个人喜欢这样看着他,他知道是自己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他们害怕,又不敢不与他奉承。即便是他的父母,也没有这样看过他。父亲总看着天,在他眼神里不过一瞥,便笑:“镒儿,你还小着呢。有些事儿,你还是不懂。”母亲总是柔弱地,奶娘奶大的他,受了他的气,也总是畏畏缩缩,从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怎么完全不受这些那些的束缚?她怎么敢不怕他?
      是了。她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他?
      要是她是那种傲骨不肯折的人也就罢了,她却是软的,软的好似一捏就能够断掉似的,等到真的伸手过去,却像流水一样,冰凉凉的,叫他忘记了自己是要来试探的,只觉得舒服,想要喝上一口。
      他只好扯起脸皮笑了一个,道:“看什么呢?”
      “看你笑得好假。”他愣住了。黄武的一口茶也真的喷了出来。
      吴镒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近于温和:“小孩子家家,想看戏,就别闹。”
      黄武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脸都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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