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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芒刺 ...

  •   渠让没能护住她,那些人将他打晕后,便带走了阿练。

      高柳城在代郡以西,是去晋阳的必经之地,也是个出了名的乱地,盗贼劫匪层出不穷。

      以往经过时有成队的护卫随侍,所以不曾遇到过什么麻烦。此番身侧只有渠让一人,便显出势单力弱跋涉于途的险处了。

      阿练被人带到一个街口,等在那儿的除了那伙贼人的同伴之外,另有十数个年轻女孩子,俱是满面悲伤,形容凄楚,看起来是与阿练一样,被人劫掠至此。

      阿练大概知道这伙人意欲何为了。

      时下江山初定,并不算十分太平,远的不说,就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被高祖枭首的梁王彭越收尸的义士栾布,在年少时也曾被人一个麻袋套了头,卖到燕地为奴。

      这伙人劫掠少女,应该也是为着贩卖奴隶的勾当。时下贵族喜好蓄养家伎,一个绝色歌姬价值千金。

      阿练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这张脸如此碍事。

      她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挤进人群里,与那些少女挨在一处。

      过了一会儿就有身着锦绣的人走到这群少女的前面,用一种贪婪而挑剔的目光检视着,间或抬手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那些被点到的少女便呜呜咽咽的,流着泪被人拽了出来,像是贩卖牲口一般的被那些劫匪卖掉了。

      阿练站在最后面,她个子小,被前面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就算是这样,她也是死死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趁人不注意时飞快抬手将整齐的发髻揉乱,挡住了大半张脸。

      等那买主走后,阿练才稍稍松了口气,略微直起腰来,抬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而一颗心始终吊得高高的,不曾放下来过,一时忧愁父亲的下落,一时又担忧昏倒在街上的渠让如何了。

      她望着前方,然而却莫名感觉身后有人在看她,像是芒刺一般,令她感到极为不适,几乎生出了一种快要被吞噬的错觉。

      这感觉只在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然而却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真是错觉?她转过头来,微微皱眉,疑惑着。

      然而下一刻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霍笙。

      他打马自她眼前过,黄昏的余光沿着阿练的视线铺展开来。她看见霍笙高踞马上,一身深色骑装,于日光下不减分毫的清冷与肃穆。

      阿练的心又开始飞快地跳起来,她想要喊他,然而呼救之声还未出口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能喊,那些贼人就在她身侧,手中有刀,抬手便能取她性命。

      虽不敢出声,阿练却不愿放过这可能得救的机会,她小幅度地做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动作,希望能让霍笙注意到她。

      然而霍笙毫无察觉,阿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眼见霍笙就要走出这条街,阿练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与此同时,心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最后终于完全失望,霍笙从头到尾就没看见她。

      入夜了,阿练靠在墙壁上,瑟瑟发抖。她穿得不多,陋室之中又无取暖之物,虽和一群人挤着,然而当冷风从洞开的门户灌进来的时候仍是遍体生寒。

      身旁的一个女孩子都快挤到她怀里了,显是冻得厉害。她低头看了一下,这女孩子年纪比她还小,看起来至多十二岁,瘦得皮包骨。

      阿练突然想起了那个自小陪伴她的侍女青雀,若非那夜替她收拾行李时着了凉,便能与她同行,也不至于在那场灾祸中丧生。

      她心里一阵难过,便伸手揽住了那小姑娘道:“你靠着我吧,这样暖和些。”

      那姑娘诧异地抬起头来,待看到阿练的脸时,更惊讶了。

      “你的脸……”

      暗沉,黝黑,不复玉样光泽,望之令人生厌。

      阿练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故意弄的,这样旁人便不会注意我,等找到时机便可脱身。”

      那姑娘有些不信地道:“真能脱身么?我看他们守得这样严。”

      阿练也无把握,只是行动起来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便拍拍她的背,鼓励道:“我看了下,他们留下来负责看守人的并不多,又要监视这么多人,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那姑娘点点头,不再言语,又往阿练的怀里缩了缩。

      寒气仿佛是从地底下漫上来的,一层一层地侵肌浸骨。怀里人似乎睡着了,却仍是抖得厉害,阿练自己也有些冻得受不住。

      她从夹衣里摸出一方绢帕,帕中包裹着两样东西,一块玉佩,半面玉珏,皆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是阿练身上仅有的值钱之物了。

      她想了一想,仍把那玉珏包了起来,放回夹衣之中。且不说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意义非凡,再者玉珏只半面,并无太大价值。

      阿练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靠着她的姑娘,手中攥着玉佩去寻那门外的看守。

      “我想用这块玉佩换一件御寒的衣物,不知可否?”阿练摊开掌心,将玉佩搁在那看守的面前。

      借着火把的光,能看出此玉质地绝美,显是上品。那人目光微动,伸手欲抢。

      阿练忙收了回去。

      “我只要一件御寒的衣物,若不愿,我立即摔碎了它。”

      那人哼了一声:“当我没见过宝物?什么破玩意儿,也敢在你爷爷面前现!”又唧唧歪歪地骂了几句,见阿练不为所动,终是舍不得那玉,回身从自己住的地方捡出一件厚袍子扔给她。

      “拿来!”

      阿练将玉佩递给他,抱着厚袍子回了破屋之内。

      先前那姑娘已经冻醒了,正抱膝举目四处望她,见阿练回来,不由得面露欣喜。

      因那袍子是男式衣物,很是宽大,盖在两人身上倒是正好。

      阿练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冷了,靠在墙壁上出了一回神,正是将将要入睡的时候,却又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很快就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了,一人道:“大人,都在此处了,不知您要找的是哪一个?”

      阿练好奇地望了一下,见都是些陌生面孔,下午劫她的那些人并不在其中。方才说话的应是负责看守之人的头领,只见他微微躬身,举止甚为恭敬。

      那众人拥着进来,被呼之为大人的男子略微向前,朝着屋内的数十位女子扫了一眼,像是没有什么发现,又有些烦躁地转过头去,对那头领低语数句。

      头领愈发恭敬,再三道:“您放心,我一定办好……”

      一行人又呼啦一声都出去了,没了遮挡,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火光拉长的影子在屋子里跳动数下,也终于消失,此间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与昏暗。

      阿练见与自己无关,也不再想,将头埋在膝盖上很快就睡着了。

      那与阿练靠在一处的少女忽觉内急,起身欲方便一下,走到门外却听到两个贼子正在低语,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近一些。

      只听一人道:“才刚来的人,说是看上了一个女子,要带回长安去。”

      “看老大对那人那么恭敬,怕是身份不低。”同伴应道。

      “嗬,你知道什么,来的不过是个下人,他背后的主子才是身份贵重哩!”那人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同伴问道:“既如此,贵人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何必要巴巴地来找我们老大要?”

      “这我哪里知道?”那人亦不解。

      同伴又问:“那他怎么就走了,是不是没找见?”

      那人摇头:“这也怪不了人,谁叫他说也说不清楚,只道是要那个最好看的,鬼知道他到底要哪一个!”

      两人又啧啧感叹了一阵,那少女听完,也顾不上方便,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两人说的“长安”二字上。

      长安,原是她的家乡啊。

      少女回到原处,见阿练倚在墙壁上,微微垂着头,那被她故意揉乱的头发正有一缕垂落下来,落在颈侧。

      少女的注意力便被那纤弱而修长的颈项吸引了。

      玉一样的白,月光不能夺其色。

      她心中一动,轻轻蹲下身来,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拭着阿练的脸。

      阿练没有醒,她梦到了自己的父亲。

      本不是多高明的伪装,少女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它除去。

      她靠得近,看清了阿练的脸。

      尘尽光生,朱唇玉颜,世间再没有这样的绝色。即使阿练此刻闭着眼,少女也能准确地回忆起她刚才看自己时的样子,真正的星光为眸。

      那些人找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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