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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孤(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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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直在床榻前叩首行礼,“父皇,宗室朝臣都在殿外候着了,可要召他们进来?”
魏帝的病断断续续拖了也有快有一年了,数月前,三皇子谋反一事,更是让他怒急攻心,一连昏迷了好几日,然后又是接连传来五子重伤不治、八子落水而亡的消息,让这位久经风霜的帝王终于支持不住了,只能卧床静养。
不过,这些日子倒是难得有些精神,竟能够偶尔看看奏折了。
太医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魏帝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怕是最后几日了……只是他放不下……怀直这孩子才接触政事几个月,也不像他的那几个兄长,有母家照应……不谈朝堂上的种种,守在北境的安王也蠢蠢欲动……
可能是快要去了,想到安王的时候,魏帝想起的并不是这些年的种种龃龉,反倒是忆起了幼年时,自己教着这个同胞弟弟读书习武的场景……
魏帝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季怀直的声音唤醒了陷入回忆中的魏帝,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跪在下首的儿子,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一旁侍立的大内总管李海会意,忙指示门口的小太监出去宣旨。
而躺在榻上的魏帝,则有些艰难地抬了抬手,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道:“怀直,来……到父皇这儿……”
到底是没有力气,只是稍微有了些动作,就气喘了起来。
季怀直低声应了句“是”,就忙赶上前几步,坐在榻沿,握住了魏帝颤颤巍巍的手掌。
见魏帝想要起身,季怀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然后拿过一旁的靠枕,垫在他的背后,这一番折腾之后,魏帝额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魏帝虚虚地抬了抬手,拦住了季怀直想要给他拭汗的举动,他就这么攥着季怀直的手,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仅剩的这个儿子。
季怀直长得与魏帝并不像——魏帝的五官比常人要深刻些,面上的线条也极为刚硬,就算绵延数月的病痛让这位帝王消瘦不堪,不复往日的风采,但是那漆黑的眸子转动间,仍是一派慑人的威严。
而季怀直的长相则更精致些,眸色也是浅淡的褐色,十五岁的少年,面部线条依旧柔和,眉宇间也透露出些许少年仍特有的张扬……
这么看着,魏帝又想起了老三,那个孩子长得和自己最像,他不免就偏疼些,谁知最后……最初的气愤过后,魏帝也有些怅然,他想着自己这一生,他自问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最后怎么就落得这个结果——兄弟猜忌、父子反目、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地先自己而去……
殿外传来成片的脚步声,宗室朝臣们按照次序跪在魏帝的榻前行礼,魏帝越过季怀直,将视线投到了下首,在众臣行礼过后,他对着跪在最前方的栎王轻声唤了一句:“宣则……”
栎王季宣则是先帝的遗腹子,虽是能力平平,却极得魏帝的爱重。魏帝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兄弟情分,都倾洒在这个最小的弟弟身上。
栎王低头拜了一拜,这才起身前行几步,到了魏帝的床榻旁。
魏帝缓缓地拉住了季宣则的手,目露殷切,“怀直这孩子……你以后多帮帮他……”
“皇兄——”季宣则忍不住悲痛道。
但是对上魏帝那殷殷的目光,他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魏帝转而将目光投向季怀直,费力地勾了勾唇,眼中也露出些许真切的慈和来,“怀直……以后可不能再贪玩了,有事的话多请教你栎皇叔。父皇不在了,你——”
“父皇!”听着魏帝这副交代遗言的口气,季怀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明明从未把这个人真正地当做自己的父亲看待。
魏帝摇了摇头,费力地伸过手来拍了拍季怀直的胳膊,然后示意一旁的李海宣读早已拟好的旨意。
“皇太子直,敦敏徇齐,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特命栎王季宣则、内阁杨万彻、崔衡、吴明建为辅臣。伊等为宗亲重臣,朕以腹心寄托……”
李海明明就站在魏帝的一旁,季怀直却觉得那尖细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摇摇荡荡地听不真切,在一片“臣等领旨”的声音中,他木然地随着众人行礼。
待到众人领旨退去之后,内殿又只剩下这父子二人,魏帝了却了这桩大事,越发的放松了起来,他又将季怀直召到了近前,攥住了他的手,温和道:“好孩子,你别难过,父皇早晚都有这么一日……早些下去也好,去陪着先帝,也去见见你那些个不肖的哥哥们……父皇不是个好父亲,对你也没能尽到君父的责任,现在又把你一个人抛下,还留了这么大的担子——”
季怀直流着泪摇头,“是儿臣不肖——”
是啊,当然是他不肖,他拒绝承认魏帝作为自己的父亲,而他自己又何尝是一个好儿子呢?
在宫里的那些日子,他每日里都盯着魏帝的好感度起伏,然后揣度着他的喜好,做出“该有”的行为。那态度,与其说是对待父亲,莫若说是对待一位攻略目标……
魏帝轻轻地拍抚着他的手,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朕也看了你这几日的功课了,长进很大……万彻他们几个都有能力,有些事情,你多问问他们也无妨……你年轻,朕也怕他们生出些别的心思来,所以让你栎皇叔帮你,也好压着他们些……你栎皇叔那个人,虽然性子绵软些,能力也有限,但是好在没有什么心思,身份上也……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季怀直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魏帝咳了许久,方才平复下来,他对季怀直摆了摆手,“你先出去罢……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让朕自己呆一会儿吧。”
听他如此说,季怀直只得抿了唇,应了一声“是”,行了一礼,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殿门,却正碰上还未离开的栎王。
栎王此时也看见了季怀直,他忙上前几步,过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皇叔还未回去?”季怀直稳了稳情绪,才哑着嗓子回应道。
“方才和杨大人他们略聊了几句。”解释了一句后,栎王又打量了眼皮红肿的季怀直一眼,温声道,“太子殿下亲力亲为照顾陛下龙体,实在是孝心可鉴。但您为一国储君,也应保重身体才是。”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极是打动人心,明明是普通寒暄之语,由他说来,却无端地让人生出几分熨帖来。
季怀直拱手道谢,“多谢皇叔关心,怀直明白的。”
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心情与栎王寒暄,只是略微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走到大殿的转角处,季怀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他脚步一顿,转身将视线投到了快出宫门的栎王身上,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栎王的背影,跟在季怀直身边的小太监早已习惯了他这行为,当即垂首侍立在一旁,等着季怀直重新回神。
在季怀直的眼中,栎王的背后缓缓地浮现了一个浅褐色的半透明悬空虚框,最上面是一行小字——智慧、武功、野心、好感,下面则是对应的数字。
季怀直一如既往地略过纯粹瞎扯的前两项,直接从第三个数字看起。
待他看清那个数字之后,却是瞳孔骤缩,眼前的那个虚框也是一阵剧烈的波动,旋即就消失不见。
季怀直却是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季怀直呆立的时间实在是过长了,一旁的小太监忍不住出声提醒。
季怀直这才恍然回神,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走吧。”
说完,就锁紧了眉头,快步往东宫走去。
只是心下却添了几分沉重,他方才看到的数字是——99。
季怀直因着少时的遭遇,对皇宫这个地方委实没有什么好感,更是对那把龙椅半点想法都没有。所以在他几位兄长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切和朝堂上相关的事情,还未到年纪,就早早地求了个恩典出宫建府,到外面去逍遥去了。
不过他没想到,这几个月以来,局势天翻地覆,季怀直还没缓过神来,就迷迷糊糊地被推上了储君之位,重新住进了宫城。
魏帝身体欠安,命他代为监国,但是他的作用也大约相当于人形图章,虽说是上了几日朝,但对那些朝政实在是没有什么多深的认识,也多亏了魏帝余威尚在,朝上才没出什么乱子。
再加上栎王前段时间去代魏帝巡视边关,季怀直与他委实没有什么接触,所以也谈不上什么评价,但是想到方才魏帝的说法——“没有什么心思”。
季怀直回忆着那高达99的野心值,心情益发沉重起来,这心思怕是大了去了。
他突然想起数月前的那场谋反,他的那位三哥确实是对那个位置早有企图,但无论是论年纪,还是论实力,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中,数着他最占优势了。而且魏帝病榻缠绵之际,也渐渐地将政务移交到了他的手里,意思也可谓十分明显了。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逼宫造反简直毫无道理……
况且他那位三哥和栎皇叔向来亲密,谋反事败,自然是株连甚广。可栎王竟是半点腥都未沾,魏帝甚至放心到让他辅政。
季怀直想不通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不妨碍他认识到这人的厉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