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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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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跃醒来时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中午吃醉了酒。
      屋子里静静的,他安稳地躺在床上,出神地盯住卧室的天花板,片刻后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忙不迭爬出卧室。
      他记得中午跟小吴总吃饭来着,现在他躺床上了,对方人在哪儿呢?还有桌子上那一摊子碗碟及用完还没收拾的厨房……

      然后他便发现厨房已干干净净,碗碟被都洗净,并且好好地放入了碗柜,至于小吴总,此刻正窝在沙发里阖着眼休息。
      小吴总个高腿长,林跃家里的沙发躺不下那么长的一个人,所以此时的男人瞧着有些委屈,好好的长腿缩在沙发里,也是可怜。

      林跃心中一动。他以为像小吴总这样家世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绝不会放下身段去做洗碗这一类家务,而且还能一丝不苟地做到最好。然而事实摆在他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属于大家认知里富家子的固定人设里的一种。
      从认识以来,关于小吴总的一丝一毫纷纷涌上心头,量变产生质变,如同遇见导火索的炸|弹轰然爆开……林跃忽然之间心动神摇。

      不,这个男人如此行为,其所图只是为了特殊的人,而这个人……近在眼前。林跃心中突然有个声音这么跟他说。
      这个男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小事来刷高他在所图之人心目中的好感度,他非常狡猾。那个声音继续响着。
      你所看到的品质,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聪明的人就该知道,不要太早感动。声音低低已带上了告诫的味道。
      如果这只是一场捕猎游戏,当他终于抓到猎物玩弄尽兴,再提不起半分兴致时就会将你弃如敝屣,那时你该如何抽身?

      林跃悚然一惊,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沙发旁,蹲身近距离看着对方的睡颜。
      他脚底装弹簧一般跳起来,飞快地蹿入卧室,轻而快的关上门,他靠在门上扶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努力平复自己躁动的情绪。
      几分钟后他冷静了下来,关于酒醉中一些事他也想了起来。
      他在这个人面前大倒苦水,啰啰嗦嗦诉说过去的心酸——他从没跟人说起过,就算从前他也在别人面前喝得醉醺醺也不像这一次酒醉有那么强烈的倾诉欲望。
      深藏在心底那些怨言,他连妹妹林朵都不曾提起过分毫,偏偏在对方跟前毫不遮掩…..他不觉得完全是酒精的作祟。

      小吴总提议在找不到更好的房子租住时让他去大宁山庄小别墅居住的事,也一点一点在脑海里从模糊到清晰。
      林跃捂住脸,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他记起自己怎么回答的——你当我傻呀。
      林跃并不是觉得天上掉馅饼儿,对方跟他开玩笑,他不会信,所以说那样一句话,而是他知道对方是说真的,只要他点头,对方立刻会让他拎包入住,只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距离近到几乎可以等同同居,他怕自己越发的把持不住,对这个人的妄念越发深厚——明知前方有火,非要不管不顾的变成飞蛾扑上去,那难道不是傻?
      可是,林跃不可否认他有些心动。

      他更早的时候就心动了。林跃直面自己的内心,因为他至于再怎么逃避压抑,也无法彻底让自己归于最初心如止水的模样。
      毕竟,他对这个男人一见心动,犹若中毒了一般,日夜思量。
      当初地铁上初遇那一次,他在这个男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对方的戏弄让他在心里骂了无数遍王八蛋,可细细想来,那气恼之余又有些羞耻——他在那般优秀的人面前,出了那样的洋相,呆呆傻傻,差劲极了,如何不让他羞得想往地缝里钻?
      如果那一次遇见后,他们再不相见,这样一抹难言的悸动或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平复。他会忘了这个人,直到时间长了以后某一天突然回首会想起有这么一个魅力无穷又可恶的特殊王八蛋。

      可老天的安排如此奇妙,这个男人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大献殷勤地向他频频示好。
      他前所未有的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靠近的欲望,对方于他而言还唾手可得,只要他点头,只要他回应,他就可以距离这个男人更近。
      林跃不喜欢矫情和犹豫,可他因为吴良已经有了很多次不干脆直率的表现。
      他心想,自己又不是姑娘,又不会怀孕,何况就吴良的条件,到底谁吃亏还说不定。
      那他在纠结什么了?林跃叹了一口气。他怕真心错付,怕被玩弄,怕最后落得不愉快的结局闹出太多让人恶心的事。
      怕这怕那,林跃却半推半就地允许对方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他对自己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
      你不能勇敢一点吗?人活一世,只图四平八稳的小日子,你敢找点儿刺激的事来尝试吗?
      沉闷的一成不变的生活,真的符合你心底的渴望吗?
      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没有人会永远殷勤地讨好你,等着你点头。
      林跃一咬牙,双手握拳。

      既然对这人走虎入魔一般地难以忘记,夜里做梦都能跟人滚做一处,要是不得到尝尝对方是什么滋味,他这段心事永远都无法平息!
      林跃深吸一口气,来开门后,他一眼望到还在沙发上躺着的男人,暗暗下定决心——可以不捅破窗户纸,但是他要变换策略,更主动一些,总不能老让这家伙来撩他!
      径直走到沙发旁,林跃把人轻轻推醒,语气放得十分柔和:“要睡不如去床上歇一会儿,躺沙发不舒服。”
      小吴总悠悠醒来,闻言眯缝着眼盯住林跃的脸,两人对视片刻,他坐起身,揉了揉脸,问:“几点了?”
      “快下午五点了。”林跃也做到沙发上,两人靠得极近。
      小吴总有了点儿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稍稍一躺,就能躺差不多三个小时。在这之前,午睡他从来睡不过半小时。
      “呆在你家里睡觉感觉真不错。”小吴总叹了一句。

      林跃放在身侧不被小吴总察觉的那只手握拳,他垂下眼眸,努力轻描淡写地道:“以后你还可以过来。”
      “你?”小吴总抓住了一个敏感的字,眸光立刻落到了林跃的脸上。他本就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此时哪能没理会到其中真味?

      一时间小吴总眼里一片火热,他慵懒的姿态也随之改变,挺起腰板,试着贴近林跃,见对方没有躲避,他又近了几分,直到两人呼吸相融,脸上的汗毛都可以清楚看到。
      林跃心里十分明白吴良的敏锐,知道自己只要稍稍露一点痕迹,对方就能抓住。对方无声地靠近他,那样子像是要拥住他,或者说是……在他脸上落吻。

      他心里猛地一阵紧张,身体变僵,脸颊上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微微抽搐。
      这时他听得一声轻笑,男人已直起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沙发上。
      “我的荣幸。”男人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嗓音道,“我的家门也为你随时敞开,欢迎你随时回家。”
      回家.....
      林跃努力克制的心跳,因为这两个字一瞬加速,仿佛这对他施放了一种无法抵抗的魔力。

      *****
      ****
      家这个字眼,在林跃的心中感觉很复杂。
      回家这个词,林跃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体会到执行这一词时能感受到的激动和兴奋。

      当天他把小吴总送回大宁山庄后,到夜里他辗转难眠,对方以缱绻口吻说出的‘回家’,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心潮起伏。

      他一直在避免去翻陈年往事,去回忆有关自己的家人的事——沉湎于过去,只会让自己消极难过,他独自生活,很清楚该如何好好善待自己。

      该从何说起?
      林跃没有摊上冷酷无情凉薄心黑的家人,却也没幸运能享受如蜜糖一般的来自家人的宠爱。
      他的爷爷奶奶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在他们正值壮年的时候,每年家里的收入都是他们用勤快的双手挣来。
      林跃的爸爸妈妈同样是最普普通通的农民的孩子,结婚那会儿所有花销还得靠父母。他们始终有一份不甘心在家啃老,孩子还嗷嗷待哺之时,两人就结伴跟着一亲戚去外省打工。
      从此,他们并不富裕却也不会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多了三个留守儿童。

      林家的三个孩子年龄相差并不大。
      老大林涛长林跃两岁,林跃长林朵三岁。
      在林跃孩童时期的那个年代,孩子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奢侈品了。
      他是二胎,他妹妹是三胎,超生罚的款,全部由他们的爷爷奶奶缴。
      那年月,钱很贵,对于爷爷奶奶而言,来之不易。
      许是这里存了根,爷爷奶奶对他和林朵,先显出了不喜欢。

      林跃的爷爷奶奶,在村中的声誉极好,人人敬重。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好人,然而关起门来,好人在自己孙辈跟前的嘴脸,外人很难知晓。
      林跃对童年的记忆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嫌弃的晦暗记忆。而小孩子是一种需要关怀的生物,来自身边亲近人的嫌弃,会让他心生不安。
      林跃跟林朵,在这种冷暴力里生活了好些年,直到他们渐渐懂事,开始有自己的认知,爷爷奶奶的态度开始转变,然而不可磨灭的阴影却早就扎根在他们心里。

      跟林朵一面怨恨一面又渴望他们关怀的矛盾心理不同,林跃从小就看得开,或者说是知足。
      爸妈的生恩,爷爷奶奶的养恩,无法否认,无法无视。这恩情已经很重,倘若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肆意享受家人的疼爱,就自己也艳羡着想一样,那可以说是一种贪心。
      人言求不得就会怨恨痛苦,如果不求这一份拥有,所谓的怨恨痛苦便无从说起了。

      他们嫌他,但总不会短了他的吃喝。
      孩童少年时期,买衣服鞋子总先给他大哥买,他很多时候会穿他大哥的旧衣服旧鞋子,有好吃的东西,私下里也会悄悄只给他大哥一个人吃,诸如此类小事数不胜数——他一向听话,甭管这份偏爱怎样,他看得出或看不出都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憋在心底生闷气。

      爷爷奶奶从不打孩子,可嘴巴厉害。尤其是林跃的奶奶,耐心不足,嗓门特大,神情长年累月都不是那种慈爱类型的,所以当她板起脸扯开嗓门训斥小孩子时,会一下吓得小孩像只可怜的鹌鹑——畏畏缩缩站在那里,不敢还半句嘴

      家里的农活,谁也逃不了,绝没有小孩子年纪小力气小就什么都不干的事。那时候乡下一年四季农活不断,几乎没有停歇。林跃从能帮着做些轻便不费体力的活儿,到干特费力气的重活,比如浇灌庄稼的时候,挑水挑粪,打谷子的时节,把刚从稻田里稻杆儿上脱下来的谷子用箩筐装成一担,肩挑着一步一步走回家里的晒谷场上。

      他从小沉默,爷爷奶奶让他干什么,总是做得比说的多,偷懒的时候也非常少见。而他的大哥许是享受的宠爱更多,人从小就更任性,干活时偷懒,瞅见机会就溜出去疯玩,敢跟他们顶嘴…….这待遇也是林朵十分厌恶自己大哥的原因之一。

      林朵曾经一度坚信他们的爷爷奶奶是重男轻女的老顽固。可事实上,林跃自己观察后能看出爷爷奶奶并不属于这一类思想守旧的人。

      林跃有一个姑姑,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每每这个孩子跟随她母亲回到娘家,都会受到林跃爷爷奶奶万分的欢迎和疼惜,甚至,时间往回追溯,林跃姑姑在家当闺女时,受到的疼爱都比林跃爸爸的多。
      会造成如此误会,只因村里人大家都觉得林跃的奶奶重男轻女,且在林朵耳边说得多了,也就被她当真了。

      林跃奶奶的心思,他揣测不透。她嫌弃林跃,但对林朵的嫌弃更多。有一些事林朵念念不忘,几乎刻入骨髓里暗恨。

      一件事大概在林朵小学三年级,当时风行让学生买各种教辅资料,林朵愁苦地回到家,忐忑地向奶奶开口要钱。没要到。然而隔一两天她早上上学的时候,无意间留意到她大哥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奶身后,她奶奶还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神态就像是掩藏什么。过几天她便见到她大哥不仅买了教辅资料,还把剩余的钱还给了奶奶。

      于是,瘦瘦弱弱的林朵,紧张不安地站在昏暗的厨房里再次向奶奶开口,等候奶奶回答时,对方仿佛没听见一般的自顾自地煮着晚上喂猪的食料,似当林朵不存在。等到林朵战战兢兢又一次催促,却听得她冷冷地说没有。此事如果到此,那还不至于让林朵成年后想起来还一脸讽刺。林朵说大哥都有,她奶奶简单粗暴地回了她一句:因为你大哥年龄大,就该有。

      这件事的后续,就是林朵连着好些天在学校抄书,因为全班大家都有对应的教辅资料,就她没有,为了不耽误学习,她只能找空借别人的资料来手抄。可正常的上课时间,休息都是安排好的,她要抄书就只有等到下午放学。

      别人打扫卫生弄出一地烟尘,她就趴走廊的窗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抄,直到学校里人都快走没了,直到天都开始黑了,她还红着眼睛一边委屈地抄,一边咬牙,等到抄完回家的路上已经不见人,她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又惧又怕。到家,被奶奶沉着脸质问,她还挨了一顿训斥。
      林家的孩子,但凡要钱必须拿出正儿八经的理由,否则绝对讨不到好。事实,林跃和林朵两人要钱,不管正经与否,都没怎么遇见过他们奶奶的好脸色。

      林朵一直觉得自己为了学习索要的钱是再正当不过,奶奶的作态,实在让她无法理解——当时她的年龄不大,抄书抄到天快黑,路上没人,她的奶奶就没想过她会不会出意外?
      此为一事,还有一事更让林朵耿耿于怀。
      在林朵到了初中,一日不知怎滴招惹了她大哥,被她大哥怼了一句“这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我的”,言外之意就是林朵注定是泼出去的水,家里的一切都没她的份儿。

      那会儿林朵从来没想过那些所谓的家财。
      她在家充当的角色,林跃看在眼里,说实话,就感觉像个你丫鬟。那年月他们的爸爸妈妈已经新修了楼房。楼上楼下连门外的大马路都是林朵一个人打扫的。其中楼上的厕所,因为建房时设计
      上的失误,蹲坑建在了一个台子上,带把儿的爷们儿如果不注意,撒尿就会弄在外面。

      初中的时候,林朵的课业已经不算轻,她每天忙活学习上的事儿,家里楼上的卫生就顾不上——奶奶只会打扫楼下,楼上一向不管。过了些日子,她发现厕所蹲坑台子下的地板砖缝隙里长蛆了。
      那时林跃去了县城上高中,在校住宿,一月才一回,而他们的大哥高考失利,已不打算继续上学,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待在家里。

      由此,是谁在楼上厕所里搞出那么一堆脏东西,已不肖多说。
      林朵忍着恶心收拾了。之后她提醒了她大哥几次都没用。
      林朵曾在林跃面前分析‘这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我的’这句话的内涵。绝不会凭白无故就说出来,总有人教过他,且是经年累月深入他心。
      能跟他们大哥说这话的人,首选就是他们的奶奶。因为只有他们的奶奶才有机会,在他们大哥耳边念叨灌入一些思想。
      林朵不能接受,她还在这个家里,她还没有成年独立,跟她最近的亲人,就已经在想着让她滚出家门。

      然而,那时的现实,可以发生让林朵更加无法忍受的事。
      自诩很有人生阅历的成年人在面对小孩子时的随意和偏执,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

      有一事也是发生在林朵上初中那会儿,他们的家已从土墙草房换成了高大漂亮的三层楼房。起因是他们一家人参加村子里一户人家的寿宴,按照老家那边的习俗,去吃别人的寿宴,一般得吃够四次,即寿辰当天中午,晚上,次日早晨,中午。那次恰恰是寿辰当天的晚宴,他们一家人都去了,林朵早早地吃完了饭跟还在吃饭的家里人打了招呼就急急忙忙回家了。

      她那段时间特别迷一部动画片,他们老家那穷乡僻壤很少有电脑供人娱乐,就连手机在那会儿也不是林朵这一类小孩子可以接触到的。
      所以如果很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动画片,就必须老老实实守着电视机,错过播放时间,如果不重放,那就只能遗憾和等待下一次机会。
      林朵一路带跑地回到家,满以为能够舒舒服服坐在电视面前大饱眼福,不成想她进了大门,却没办法开楼梯口的门——这一道门开了,才能上到二楼客厅打开电视机。

      平时楼梯口的门都是敞着的,林朵很惊讶这门怎么会锁了,想想是家里大人看一家子都出去吃饭了所以锁了门,她也懂了。
      按照经验,林朵知道奶奶会把钥匙放在屋子里,并不会带走,所以她找了一圈,没找到。眼看时间快过了,失望气恼的林朵控制不住发脾气——她先狠狠地揣了几脚紧闭的门,然后抓起洗脸盆架上的一块刷子,狠狠地摔了出去,紧接着就听一阵卡擦,恼火的林朵一抬头就见楼梯门口边儿上的一层卧室的窗户被她砸出了一条横贯整个玻璃的裂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形成的,林朵年少那会儿,脾气暴躁,一发怒一旦失控就会想砸东西,但碍于家里的东西算起来都不是她的,她没有权利决定那些东西的命运,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在不弄怀里它们的前提下,手脚尽量的粗鲁,比如洗碗的时候心里憋了气,碗碟筷子勺子就会碰碰撞撞发出很响很刺耳的乒乒乓乓的声音——

      这是一种憋屈的泄愤,事实上,由林跃观察,林朵会这么表现,可以说是跟家里的长辈,他们的奶奶学的,因为他们的奶奶被孩子们惹发怒时,如果手里在干活,她不仅会通过言语神情让人感知她的火气,还会乒乒乓乓十分粗鲁地摆弄她手里的东西——

      这一度给林朵和林跃都留下了心理阴影,至今他们两兄妹听见别人手脚很重的摆弄桌椅碗碟这一类容易发出声响的东西,如果连续不断的乒乒乓乓砰砰咚咚,他们就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对方在发火在生气,不由自主地神经绷紧,情绪也会跟着变坏,人也会变得十分焦躁,其实,人家可能就是不小心弄得重了些罢了。

      话说回来,林朵弄坏了自家的窗户。
      这个家里的九成九以上的东西她都没有权利决定它们的命运。
      唯有她自己卧房里的书本子和她自己买的一些小玩意,才是完全属于她——那些她的衣服被褥床桌子,算起来也不是完全属于她,因为这些东西坏了,那时需要别人花钱给她置办,谁愿意为一个小屁孩的任性花冤枉钱呢?

      林朵看着玻璃,火气一下子没了。她开始后悔,开始焦虑,然后她干了一件事后隔了多年一提起来,她觉得非常蠢的事——她找了一张彩色的广告纸,贴在玻璃上,将那个裂缝遮住了——这完全是个掩耳盗铃的愚蠢办法。
      如果林朵什么都不做,就放任那裂缝在那儿搁着,指不定已习惯于家中环境的大人们就不会留意到这个小问题,而等到他们发现,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几个月后,总之,不知猴年马月,时间长了,究竟是谁干的坏事,只要干坏事那人不跳出来承认,谁背锅还不好说。

      可要是贴块东西在哪儿,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那里有猫腻。
      更何况,她没有能把彩色广告纸贴窗户上的权利,就连她把自己从小学到初中获得的奖状贴在自己卧室的墙上,被家长看见了,还曾被训斥过几句。
      果然,奶奶一回来发现那张广告纸,没好气地揭下来后发现林朵的‘罪证’,脸色瞬间就非常难看,把林朵先骂了一顿。

      事情到这儿,可还没完,比较戏剧性的是,当他们的奶奶从门边的她的布鞋里倒出钥匙开楼梯口的门时,门打不开了。
      就是如此凑巧,林朵几脚把门锁给震坏了。
      砸裂窗户和踹坏门锁两项‘罪行’彻底激怒了他们的长辈,尤其是他们的奶奶。林朵挨了一顿臭骂,几天没得到人家一个好脸色,她只能看着沉默着,什么都不能辩驳。

      因为‘铁证如山’,如果再多说几句,则是‘罪’加一等。
      这件事在此节点,本该完了,林朵林跃都没料到还有后续。
      距离这件事不知过了多少个月,一天家里人回家发现大门的锁眼周围的有非常多人为的划痕,那样子就像是有人撬过锁,但家里并没有丢失东西。
      然后,他们的奶奶一口就将锅扣在了林朵的头上。
      林朵自己都是懵的。她完全不清楚自己那些天究竟干了什么让她的奶奶能这么污蔑她。
      因为这对林朵而言,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

      就算她回家没有带大门的钥匙,也找不到备用的钥匙,她完全有其他的选择进屋子,根本不会去撬锁。
      他们家的围墙那点儿高度,两米多接近三米,完全难不倒手脚灵活的人,就算是林朵这样的女孩子,同样能翻墙进屋。
      早在这之前,林朵就已经翻过好几次自家的围墙,所以她至于跟大门的锁眼过不去吗?
      这道理很简单,可他们的奶奶十分笃定,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因为她的‘前科’。

      不分青红皂白将林朵再次臭骂了一顿,林朵受这份莫名其妙的气,自己也无辜得想哭。

      这就是他们的爷爷奶奶,或许这其中让他们印象刻入骨髓的,只是他们的奶奶。

      林朵从小到大,从她日日在家到离家求学住宿,一个星期一回,一个月一回,半年一回,一年一回……她遭受的嫌弃和苛刻,很多。

      在高中的时候,她住校,生活费只剩下能够买一份白粥的钱,那恰恰是一个月归家的时间,她不想回去,实际上,也回不去,因为她连车费都不够。一个女孩子,正是自尊心特别强烈的年纪,向别人借钱,想别人寻求帮助,都难以开口。林朵更不敢问家里要钱,因为她必须解释她为什么在还没到要下一个月生活费的时间,身上的钱却花光了。事实她只是买了一些书,但这也不好开口,虽然到这时她开口要钱的对象已变成了她的父母,然而这并没有让她在要钱一事能放松多少。

      林朵一个人在少了学生而显得空寂的学校里忍了差不多两天的饥饿。

      那时林跃远在他乡上大学,他根本没料到自己妹妹已经倔强到如此地步。到高中后,孩子都会给配上手机。

      林朵的手机时好时坏,她干脆扔在一边不用。林跃跟林朵联系的频率不高但也不少,主要他们都不是喜欢频繁煲电话粥的人。大学的课业和事务也不见得清闲,林跃忙完了找到空闲给林朵打电话,被提示对方关机,他后来一连几遍打都是关机,于是他干脆拨了林朵室友的电话——林多手机不好使时,曾借用过室友的手机,林跃留心存了下来,就是为了特殊情况时好联系妹妹。

      也是时间正好,林朵室友归校,找到林朵后,这对兄妹一通电话,没说上几句,林朵就在电话里哭了。
      倔强是需要代价的。

      林跃安慰了妹妹,也严肃地跟妹妹讲明下一次绝不允许如此胡来,就算不想去求别人,也不能把他这个二哥同样划在不能求助的行列。他偷偷给林朵打了钱——这就是身为男孩子的方便,他没钱的时候,可以大胆地出去打工赚钱,而女孩子却要慎重。日后,每个月他都会给林朵打钱,瞒着所有人,让这成为他们兄妹之间的小秘密。

      妹妹的性格,早些年,林跃觉得乖僻了些,他知道是因何扭曲至此,实际上,他自己的性子,算起来也在那些年月里被扭曲了。
      他在家里很沉默,很听话,几乎不惹事,这样的孩子在他们家里很容易会被忽视。可他不理会,就连像林多年少时对那些事的咒骂和怨恨,他都几乎没有。

      林跃可记得他们两兄妹私底下说悄悄话时,林朵曾提起过她从小学到初中写过一本日记,里面负能量爆炸,尽是些咒骂诅咒他们的爷爷奶奶大哥早点儿去死的见不得人的话,当然还有许多各种泄愤似的怨恨和不解。
      林朵长年在外上学后,她就把这本日记烧毁了。她说这日记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尤其是搁在家里被家长发现,否则又会生事。
      林跃肯定不会有这么一本日记。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好好读书,一步一步踏实稳当地跃农门远走他乡。
      其实,他对自己的老家,对自己的爷爷奶奶,对自己的爸爸妈妈,从理智的层面来讲,没感到什么不好的,可他就是不想一辈子留在那里。

      换句话说,他对那个家那些人没有归属感。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发现。
      他的爷爷奶奶,不欠他什么,因为他们没少他吃喝,他生病时他们态度再不好也不会不带他去看医生,家里孩子有三个,家里境况不好时,也从没说过让哪个孩子辍学在家,严词虽然严厉骂人的时候不少,可没打过他一下,对孩子疏忽不在意甚至不信任的时候不少,可他们在意孩子冷暖身体康健的时候同样也不少。
      林跃和林朵两个人三观正常,没有成为危害社会自私自利的人,算起来也得归功于他们的爷爷奶奶。耳濡目染,孩子身上的某些品质,是可以从一起生活的家长身上获得的。
      早说过他们是好人。只不过,好人在某些方面,也会变得丑陋。

      这些年林跃林朵都成年了,或者说翅膀渐渐硬了。然而他们的爷爷奶奶却是一年又一年的变老。
      早年万分嫌弃他们的老人,随着时间变化,态度也跟从前不一样。他们幼时所期待的慈爱温柔,这他们成年的时候,都能见到了。
      可大概是晚了。

      如果说要原谅,林跃认为作为晚辈他们并没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原谅。他们的爷爷奶奶并不欠他们什么。
      现实里,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很难非黑即白这么清晰。

      没有什么怨,不代表林跃就会拿出全部你感情去亲近。

      林跃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有了家,一定是在远方。
      如今他似乎触摸到了那扇,只要他勇敢去推开,他想要回的家,或许就在他的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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