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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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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又开合了两次,一旦门开,车厢内便会有一些往外推的排斥力。
林跃没有什么让他扶住的支点,每到开门他就怕自己狼狈地直接摔出去,可是扣在他腰上的单只手臂意外地可靠,不论别人怎么挤,都如同铁臂一般稳固,而那手臂的主人,像跟定海神针一样岿然不动。
林跃上车的时候,是面朝车厢,所以他看不到没上车的人那惊讶的表情,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十分激动地凑在一起指着他跟某人叽叽喳喳,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画面。
车厢微微一晃动,轰隆的声音渐渐变大,列车发动了。
晃动的列车会在某种程度上将拥挤的人们晃得松散一点,当然仍旧是挤挤挨挨,个子矮的直接能被个儿高的淹没。
林跃稳了稳神,这才去看帮他的人是谁,只是头才抬了一半,留意到对方那呢绒大衣,他意识到帮他的大恩人正是被他在心里暗戳戳嘲笑过有病那个身材模特一般的高大男人。
他的脸忽地有点热,心有些虚,愧疚让他没法跟过去那般坦然又感激地去跟帮过他的人说谢谢。
好羞耻啊,人家怎么穿是人家的事,他一个陌生人腹诽人家脑子有病,其实自己才是脑子有病吧。
从米田站过一站就能到达终点站,本来按照其他列车站与站之间的耗时,两站也就四五分钟,但米田站到下一站的路途全程高架轨道,耗时也是意外的长,就这一站正常便需要五六分钟,到达终点怎么说至少得需八分钟。
阳光从车窗外流泻进来,照在对方的胸口。车内的气味很杂很差,林跃却嗅到一股好闻的气味,稳重成熟,温和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安。
他分辨了一下,来源正是正单手抱着他腰的男人。
那像是一种男士香水,平常对找花样儿捯饬自己半点兴趣都没有的林跃,当然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又或者这本就是一种衣服上的香薰,很迷人很令人心动,林跃还是分不清。
一个男人身上带着香味,搁在别人身上,林跃肯定嗤之以鼻,觉得这人太骚太娘,但这时候他莫名的心跳加速,感觉这种味道配这个男人的气质理所当然,再合适不过。
下一站在对面开车门,直到终点站,才会在林跃上车的这一面开车门。所以整个过程,他都不会再有被挤出去的担忧,他只需要在终点下车的时候注意不要被人流冲得摔倒。
如此,男人的手可以放开了,可对方并没有。
林跃有些许不自在。他的手僵在身体两侧,不知道自己该去抓哪里。
列车轰隆隆地前进,他片刻地恍惚自己的心是不是也在轰隆隆地跳。
对于帮了自己的人,连谢谢都不说一句那做人就太烂了。
林跃咽了口唾沫,硬着皮头抬高视线。
对方好高。林跃早在等车的时候就知道这人很高,可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身体紧贴,他才发现他跟对方一对比,自己竟然才过对方的肩膀,头顶勉强能够达到人家的下嘴唇。
本就没多少气势的林跃一时间更怂。他犹犹豫豫,颇有点儿度日如年,可他很清楚要说的话得趁早说,等下了车茫茫人海他就只能遗憾了。
所以他强压心中没来由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身体往后仰了仰,拉开两人上半身的距离,抬起头看向对方的脸,谢谢刚要憋出口,一接触对方的目光,却咕咚一下又被他咽回了嗓子眼。
麻蛋,林跃你还能再怂点儿吗?
对方戴了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部分鼻子和眉眼。然就紧紧是那一点点,依然能看出对方的鼻梁应该是很高挺的。剑眉星目,林跃硬是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那部经典神雕侠侣里令人一见边误终生的杨过。
对方剪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型,林跃看着眼熟,似乎跟某部被妹纸们追得大火的韩剧里的男主人的发型很像,据说那部剧里的男主角的扮演者被人称为国民老公。
两人就这般对视,一时谁都没说话。
窗外飞过一只不知名的鸟,晃过的身影被眼光打出的阴影一下将林跃晃回了神,他意识到片刻前自己诡异的状态,不知为何慌乱得不行,目光快速地挪到其他地方,还垂下眼睑。
“…..谢…..谢……”声如蚊呐,还结结巴巴,可以说是灵魂发出的声音了。
林跃忽然想捂脸,觉得没脸见人。
男人并没有回应。林跃也不敢再吭声。他道完谢,男人的手依旧箍在他腰上,似乎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跃怂得不行,哪里敢说,大哥,多谢哈,你把手放下,我自己能站稳。
他甚至连翻身面朝门口都不敢做。
其他乘客熟悉这班地铁到终点开门方向,都在提前做准备转身面朝门口,以便下车——若是面朝车内,等下车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流冲到,想想高峰期人们心都急,一旦摔倒很容易被人踩踏受伤。
林跃很清楚坐F线地铁应该怎么反应。可这会儿他跟男人身体紧贴,若他挪动,两人本就挨得极近的身体势必会更加严丝合缝,对方的气息会将他包裹得更加紧密。
该怎么办啊…..短短几分钟,林跃过得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界,思绪更是如同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无法平复。
经过米田站到下一站后,列车会进入地下。
这时车内本就很不好闻的空气里又加入了一种新鲜的味儿。
林跃曾经无意中看过一个养生节目,里面提及屁这种东西,说到正常人一天里甭管有声儿没声儿有味儿没味儿自己有意识没意识,都会放上十多个屁。
换句话说,在这同一班地铁、同一节车厢、同一个时间段的挤挤挨挨的上百个乘客中,肯定会有人放屁,不清楚多少,但臭不臭有鼻子的人都该知道。
有人悄然无声地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屁,然后深藏功与名,装作自己也是受害者。
更雪上加霜的是——虽说是冬天,不存在夏天汗臭,但每个人身上的体味各有不同,就比如林跃左边就有一个老头子,不知道整天混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身上散发着一种绵长的剩菜剩饭里冷油的味道。
再有是一些人嘴里呼吸出的气息,那味儿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形容。
过去,林跃被恶心到也只能忍着,地铁就这样,要不喜欢要抱怨那又何必来坐地铁遭受这份罪?
然而今儿有点不同。列车猛地晃动了一下,因为惯性,他忙不迭的双手抓住了男人的衣服,头也一下埋入对方的胸口,对方身上那股子独特的香味扑面而来,灌满了他的口鼻,令方才还在为臭屁而憋气的林跃感受到救赎。
“换方向。”
一个低沉的嗓音几乎是贴在耳边响起,林跃吓了一跳,飞快地抬头瞄了对方一眼,只注意到对方深沉了眼眸,他便赶紧低头,哦了一声,然后他感到腰上的手臂松了,自己身体周围的空间突然变得大了些,同时他听见有人在嚷别挤,又听到头顶上传来几声克制有礼的对周围乘客说的‘抱歉’。
林跃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该作何感想了。轻松地转身后,面朝车门,他发现是男人双手撑在车门上,帮他挤出了一个方便的空间。当男人的手放下的时候,空间缩小,他们两个的身体再次相挨,而且是以林跃背贴男人胸口那种近乎背后拥抱的姿势。
这家伙的力气好大,刚才撑开空间的时候,他没感受到对方有任何大喘气的迹象,那姿态太轻松了。林跃后知后觉。
男人贴心的举动,林跃本来有点儿平复的心跳又开始乱跳。
距离终点已经很近了。本来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林跃不经意抬头,忽然注意到车窗里人们的倒影。
那个…..男人竟然低头看着他,观那视线落下的方位,是……他的耳朵。男人似乎察觉了林跃通过车窗里的影子发现了他的动作,便很大方自然地也通过车窗跟林跃的目光相接。
男人深邃的眼眸在这一刻像是深渊,林跃只觉自己几乎要一下栽进去,幸好广播及时拉回了他的思绪。
到站了,车停稳后,门开,林跃跟屁股后有千百只狗在追咬他一般往外跑。
他需要从F线换乘J号线,而换乘的站正好就在对面,约十米的距离,而J号线此时正好有那么一班停在那里等着。
林跃埋头冲入车里,身边都是急匆匆想抢个位置坐下的乘客。不管有没有座位,林跃都偏向于站在进门后两边的角落,因为这两个位置,在乘客拥挤的高峰期是除了作为之外最好的位置——既不会被人挤得移动又不会临到下车的时候拼命地从人群中挤到门边等候。
他下车的站开门正好是他上车的门。
林跃不去理会其他乘客,他将自己塞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面朝里,背对外,然后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将镜头设置到前置镜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耳朵。
果然很红,就像沾了胭脂。
林跃忽然想对什么拳打脚踢撒出胸中那股子莫名的郁气,就像那些小猫,不开心的时候可以随便找东西磨爪子。
太羞耻了。他想。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他又僵住。
那个男人正好坐在挨着他这个角落的座位上,隔着竖在座位边上以隔开座位和车门的玻璃,他们两人再次目光相撞。
这算是……那啥路窄么?
男人的目光似乎有些无辜,像是在说大家通路而已,片刻后,他的目光下滑,在什么地方停留一会儿,正要又往上,林跃早已承受不住嗖地一下转身背对玻璃了。
这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他…..他今天怎么了?林跃心中已抓狂。
乘客上上下下,J号线比不上F线拥挤,按照往常林跃该拿出手机玩了,今儿林跃却一直都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林跃忽然感到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抬眸看去,身体霎时僵硬,急忙贴着车厢臂站直身体。
这人想干什么?林跃瞪圆了眼睛。男人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眼睛微微一弯,竟像是笑了。
林跃呆了呆,紧接就见那男人弯了弯腰,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便转身挤过人群下车了。
男人说:“你裤子拉链没拉。”
林跃眼睁睁看着男人消失在人群中,傻了半分钟,这一路来不到半分钟,那男人带给他无数心跳此刻却挥一挥衣袖轻飘飘地离去了。有什么情绪在林跃胸中膨胀,他像是不能呼吸一般地张了张嘴。
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了……
“啊——”林跃猛地在车厢内大吼了一声,震得整个车厢除了列车行驶的声音,其他声儿都没了。
被吓了一大跳的人们纷纷惊愕地看向他。
半晌有人没好气道:“神经病吧?”
嘈杂声又起,人们又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只有少部分人一边偷看林跃,一边捂着嘴偷笑。
林跃涨红着脸,嗖地转身背对大家,稳了稳快崩溃的情绪,这才十分难看地去看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控制不住情绪臊得快爆炸的该死的拉链!
结果他一看——
他裤子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