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45、思念的她(下)

　　「修，你为什麽……」剧烈的疼痛几乎要麻痹菲斯特的意识，但令他真正感到痛苦的不是锐利的冰柱，而是被蓝发男人那双浸染憎恨的双眼注视。

　　他无法想像这八年来修是如何顶着他人嘲讽的目光活下来的，面临火吻肌肤的痛楚之外，真正恐怖的是永远无法复原的伤疤永生相随……还有安塔莉娜，她也遭受一样椎心刺骨的痛，而这八年来我却恍然未知，径自过着讽刺的幸福生活，背弃他们在外逍遥度日，却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这麽做是正确的……

　　修说的没错，我没有作为兄长的资格，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又失格的兄长。

　　而这样的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菲斯特苦涩地闭起双眸，昔日妹妹纯真烂漫的脸庞竟像泡沫般逐渐幻化消失，他彷佛看到妹妹悲戚流泪的无助模样，独自一人瑟缩在深不见指的黑暗之中，而应该在一旁陪伴她丶替她分担痛苦的自己却销声匿迹，只剩一片无尽的暗黑像是梦魇般将她团团环绕。

　　妳怨怼我吗？安塔莉娜。就像修一样，痛恨着我的存在。

　　「连挣扎都做不到吗？看来你就算过了十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修的语调充斥满满的嘲讽，鄙夷地望着菲斯特异常冷静的面容说：「真搞不懂当时的我为什麽会这麽崇拜你，你明明就是个无法掌握咒术和占卜之力的废物而已。」

　　废物……这词汇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菲斯特还记忆犹新，因为自己是天生感受不到咒术之力甚至连卜卦的能力都没有的半调子，从小就是遭到相近年龄同侪嘲弄讥讽的对象，大人们也经常在背後指指点点他，所以当时的他为了证明自己即使没有咒术之力，也能以武力战胜他人，便时常锁定曾对他直言辱骂的同族提出决斗的要求。

　　少年时的他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麽意气用事，但是若他不站出来争一口气的话，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就会连带受到欺侮，他绝不会让自己亲爱的妹妹因为自己的弱小遭受委屈，所以他像疯子般不停找人挑战，而那些年纪与他相差无几的同龄大部分也只是会欺软怕恶，实际上咒术实力也还不纯熟，理所当然被他打得哭爹喊娘，久而久之他就成为聚落中恶名昭彰的坏孩子，所有的责备和辱骂都落在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人会针对他的妹妹了，因为他们有更值得对付的目标。

　　但是，这真的是妹妹所渴望的结果吗？

　　『哥，你不要再打好不好？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我不想要你保护我，我只想要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你为什麽就是不懂呢？』妹妹伤心欲绝的模样如刻印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回廊中。

　　那次是自己大意了呢，不小心让自己多受了点伤，自己好强的妹妹就哭成了泪人儿，明明不想让她伤心落泪，想把她牢牢护在身後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然而笨拙的自己还是不停的让她心伤。

　　「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修。」坚定的语音吐露而出，一双蓝眸澄澈犹如苍穹，「我要去见安塔莉娜，即使是你挡在我面前，也无法阻止我。」

　　这一次，我不会放开妳的手。

　　菲斯特将右手伸向左肩，毫不犹豫拔出那跟如利刃般的冰柱，所幸冰气的寒冷阻碍血液的流动，他才没有因此举瞬间流失大量的鲜血，却让他的脑袋顿觉一空，随之而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又再度把他的思绪强制拉回。

　　染红的冰柱在菲斯特右手的驱使下挥向蒙面男子，他反应快捷的向後退开，眼中短暂辉映惊异的神色，随後转变成饶富兴味的神采，「对啊，就是应该要这样才对，如果你不反击，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修一把扯开覆盖在自己面上的长布，只见除了眼窝附近是完好之外，其馀部分皆是由深浅不一的皮肤组合而成坑坑疤疤的脸面，面额焦烂的严重程度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意志已坚的菲斯特面对此情此景早已不会动摇，真正让他感到心寒的不是丑陋的外貌，而是男子异常疯狂扭曲的神态。

　　「看清楚我现在丑陋的样子！哈哈哈！这就是要送你下地狱的恶鬼的样貌！！」

　　「修……不能停手吗？我不想和你敌对。」菲斯特凝望往昔挚友的心情，与其说是畏惧，倒不如说是怜悯。

　　修没有直接回应菲斯特的问话，而是从容地拿出放置在衣间的全脸面具戴上，外观以黑为基底而鼻翼部分似是乌鸦的鸟喙，眉心正中印着细致的金色日轮，彷若暗夜中的一道光明格外清明。

　　只要是雨族人都明白，那面具的意涵，以及那神圣的日轮是代表何物。

　　日长老底下的暗杀部队。

　　「你投效日长老了？」菲斯特简直是不敢置信地开口。

　　日长老与月长老自古以来就是互相牵制水火不容的存在，而四大长老的继承制度并非由後代继承而是请示水之女神才得出的人选，而安塔莉娜早已确选为下任月长老的後继者，碍於尚未成年才由代理暂司其职，而明明应该是和安塔莉娜站同一阵线的修却服侍於日长老麾下，怎能不让人联想其图谋不轨？

　　「安塔莉娜知道吗？」菲斯特几乎是冷冷地说。

　　「不知道。」修云淡风轻的补充：「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

　　「修奈尔宁泠！你在玩弄她的感情！！」菲斯特愤怒得不能自已，他本以为修是真心爱着安塔莉娜才愿意不离不弃地待在她的身边，结果到头来还是为了『利』这一字，他不可能愚笨到不晓得造成当年那场大火的主使者最有可能就是日长老一派的人，结果他竟卑躬屈膝向敌人弯腰示好，把安塔莉娜当作玩物蒙在鼓里，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不是真正的爱她。

　　火焰毁灭了你的容貌，也连带毁灭掉你的善良了吗？

　　「你有什麽资格指责我？她好几次痛苦到想自我了断你知道吗？要不是我陪在她的身边制止她，你以为她能活到现在？要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我又何必费心待在一个废人身边？」

　　菲斯特心痛如刀绞，更加坚定自己要回去雨族救回妹妹的意志，「修，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安塔莉娜值得更好的人，而那人永远不会是你。」

　　「你也只有现在能嚣张了，我会把你送进幽冥地狱，啊对了，」菲斯特彷佛感觉到那面具背後勾起残忍的微笑，令人闻之胆寒的语调响起：「为了不让你孤单寂寞，我会让安塔莉娜陪你一起……」

　　「修奈尔宁泠！」菲斯特冷不防举起冰注投向男子的眉心，即便如此剧烈的动作使他的左肩更加剧痛难耐，他也不因此吭声喊痛。

　　冰柱划破虚空朝修直刺而来，然而他却依旧呈现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连躲开的打算都没有，下一秒碎裂的声响赫然传来，一道黑影只身挡在修的面前，戴有与修相同乌鸦面具的男子穿着深蓝色的贴身劲装，两手套着闪耀寒光的手甲钩阻去冰柱的袭击，随後又有五道服装雷同的身影从四周的树丛跃然而下将菲斯特团团包围，整齐划一的气势就像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队。

　　「旭，我不是叫你们在一旁待命吗？」修对挡在身前的男子沉声说道，他一向最恨属下违反自己的命令恣意行事。

　　「是，队长，因为我们看到您有危险所以就擅自……」名为旭的男子语带愧疚。

　　「你们终於肯出来了，在一旁躲躲藏藏的对敌人是很失礼的行为，你们难道不晓得吗？」菲斯特凭藉极佳的听觉与视觉早已察觉不远处有六道视线在窥视着自己，攻击修的举动看似是鲁莽下的偷袭，实际上是为了钓出他们使出的手段。

　　旭没有理会菲斯特的话语，反而是朝修语带请示说：「队长，请让我们将功赎罪，由我们来抓住雨族的罪人。」

　　「……若你们办不到，该知道下场会是如何。」

　　「是，队长，我们明白。」

　　修倏然回过身，以行动表示自己允诺。

　　菲斯特感到诧异不已，没想到修竟然能当上暗杀部队的队长，这当中需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不说，而且必须要克服多少长老所安排的重重试炼才能获选，成为仅次於长老阶级受到雨族人景仰尊崇的存在……修，你就真的这麽想报复我吗？

　　为了能够报复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须臾幻雾。」旭低声叨念一声短咒，霎时浓厚的水雾迅速遮去菲斯特的视野，他顿时成了睁眼瞎子，看不清四周的景物甚至是无法察觉敌人的所在位置。

　　菲斯特悄悄抽出别在腰际的短刀，摆出应战的姿态，他十分清楚这种咒术的效果，虽然他没有掌握咒术的能力，却对水系咒术有诸多钻研，毕竟他以前面对的对手即使咒术不强还是具有基本的咒法能力。

　　而此种术法的特点是易於咏唱但却是高消耗的咒术，目的在於扰乱对手的视觉以达到偷袭的成效，施术者本身并不会因此术受到影响，但是因为是不间断输出的咒法所以精气力的耗费会异常巨大，若施术者只有一人的话将会难以持续。

　　看来他们会轮流施放此术。菲斯特闭起双眸凝神细听，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声响，毕竟现在视觉已被封闭，分神睁开眼睛也是徒费气力，他暗暗庆幸自己至少还有听力的强项可仰仗。

　　右边！！菲斯特像是早有预料般轻轻松松挡下向右脸袭击而来的钩爪，使出一记旋踢踢飞来人，一个回身闪过另一击的同时，出手架开袭向他侧腹的寒芒，反用推掌直击来人的脑门，如潮水般接二连三的攻势都被他游刃有馀的化解，不少面具人手臂及大腿都被刻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然而菲斯特除了左肩的创伤之外，却没有其馀的伤口了。

　　旭感到惊骇不已，但是却没有出言表示，而是和其他成员一样采取噤声的姿态，因为他们的守则便是战斗时必须禁言。

　　面前只有一把短刀而且身负重伤的男人，竟能与他们这些精英部队的成员战成五五分的均势，更遑论此人不会咒术还被封去视力……旭更加感到热血沸腾，他本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一个连咒术之力都感受不到的弱小同族，想不到事实却不尽然，若单论他的武斗实力甚至可以跟辰长老旗下的萨蒙队长并驾齐驱，难怪日长老会将他视为眼中钉除之後快！

　　你是一个强者……可惜……只有这样的实力是赢不了我们的。

　　旭一个眼神示意，其馀成员便动作一致地拆下双手带着的手甲钩，取而代之的是四周的水雾开始在他们的双掌间聚集，形成如蛇类般灵动的水流，迅速蔓延缠上菲斯特的四肢与颈部。

　　糟糕！！菲斯特没预料到他们竟会使出这种算是中高阶的水系操作型咒术，以前遭遇的对手大部分只会使用放出型的非技术性咒术，所以只要能预测好距离及时闪避就行了，但是这种术法却是避无可避，再加上四周空旷没有其馀的遮蔽物……

　　「哗啦……哗啦……」菲斯特尝试脱离水流的束缚却是徒劳无功，尽管移动身躯仍旧在水流的掌控之下，他对此倍感懊恼，方才他若是逃到四周的树林还有拚搏的机会，水系咒术棘手的地方便是它亦可刚亦可柔，比起他种咒术更具有变化性，而且空气中时刻飘荡的水气更能催化咒术的发挥。

　　比较高段的水咒术师可以将水气冻结成冰或是形成蒸气烧灼对手，不过看来当中只有修的修为较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目前他还不打算出手，只能趁机往树林的方向撤退比较有利……水流的型态改变了？

　　原本只是流体的水转变为果冻般的状态，触感柔软但韧性极强，犹如弹性优良的绳索般牢牢制住菲斯特的四肢与颈部活动，不管他如何使劲拉扯都无法挣脱，急欲摆脱水流禁锢的菲斯特却没意识到危机悄然进逼……

　　「咻——」一道劲风横扫而来，闪耀清冷光辉的钩爪不偏不倚对准菲斯特的咽喉，骄矜的赢家之声随之响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