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43、两个重逢(下)

　　菲斯特循着那熟悉的语音而去，急迫的步履声被繁华的车水马龙之声掩蔽，即便早已离别多年，分离之时两人甚至还只是少年，但他还是能认出那令他倍感怀念的语音，过往的记忆碎片如跑马灯般历历在目，令他顿时深陷记忆的漩涡无法自拔。

　　当年不顾一切真心对待他与妹妹的，唯有这位阔别多年的挚友，而多年以前他能顺利逃出雨族也是有赖於他的帮助，对於菲斯特而言，他的存在就如同相见恨晚的知音，又像是惹人疼爱的弟弟。

　　如果是他……一定会知道安塔莉娜现在过得如何。

　　菲斯特心心念念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就连思考为什麽这位挚友会出现的心思都没有，只剩下不停追逐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他不禁自嘲一下如此盲目的自己，或许现在对他来说，真正放不下的只剩自己那坚强又不爱服输的妹妹了吧。

　　他细细聆听着，那忽快忽慢的步伐声如同水流般在街巷中四窜，像是引领着他前往他处的标的，菲斯特知晓自己和那男人的距离足以出声唤住他，然而他却没有这麽做，只是一昧地跟随那宛若拍打着心脏的杂沓声前行。

　　这场彷佛没有终点的追逐在踏步声戛然而止後猛然作结，菲斯特反射性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身处犹如迷宫的暗巷之中，他循着不知从何处穿透而来的亮光步去，越过好几个巷口之後忽地豁然开朗，只见一名身着一袭宽松衣袍的男子静悄悄伫立在远方。

　　轻柔的微风拂过，像是顽皮的孩子扰动男子海洋蓝的发丝。

　　菲斯特这才惊觉自己来到雷克曼德城的至高处，此处是当地天然形成的断崖，因为高度不高的关系被设计成观光景点，沿着断崖的边界立起因雨水锈蚀不少面积的金属围栏，凭栏眺望可将城内的风光尽收眼底，是许多情侣会选择幽会看风景的约会胜地，然而此时却是呈现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诡异状态。

　　「修……是你吗？」菲斯特凝望着男子的背影细声问道。

　　然而男子并未回过身回应菲斯特的问句，却是径自幽幽地说：「这里很不错吧？就像以前的那里一样，可以看到全部的景色。」男子攀附着围栏，语调中洋溢着悠然自得与无比的怀念。

　　菲斯特顿觉松一口气，方才在茶店内听见的声音似乎带有隐隐约约的杀意，看来刚刚只是他的错觉罢了，或许是近日来常常梦到过去发生的事情才导致他神经紧绷，开始产生一些与现实不符的异想……

　　「嗯，确实很像。」

　　男子像是想到甚麽有趣的过往般轻笑出声：「那时在那个地方，你总是像个小霸王般由上而下指着底下的建筑物，宣示着你会去征服那栋住宅，隔天你就会立刻去挑战那户人家的男性，即便是年纪比你大一点丶身高比你魁梧许多的对手你都不显惧色的去挑战，然後往往搞得遍体鳞伤的回家又被安塔莉娜边上药边数落得无地自容。」

　　菲斯特闻言漾起一抹笑，说：「我的确做过这种事。」菲斯特不否认年少轻狂的自己其实干过不少至今的他也难以理解的蠢事，这让他更加确信来人就是当年他的小弟兼挚友的修奈尔宁泠。

　　「安塔莉娜她……过得还好吗？」菲斯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麽问，但是那是他唯一挂念的家人，在那令他感到痛苦无比的故乡，只有妹妹跟修是他心中的依靠。

　　修依旧没有回过身，反倒是转移话题问：「那你过得如何？」

　　「我过得很好，你为什麽一直背对我？」菲斯特察觉古怪之处，他缓步朝蓝发男子的背影迈进，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後问道。

　　修却恍若未闻般径自说着：「如果我要你回去雨族你愿意吗？安塔莉娜也很想念你。」

　　菲斯特抽回右手，语调温和但不失坚定之意：「我没有办法回去，修，你应该也很清楚，我的存在只会让安塔莉娜陷入危险，只要我不回去的话，四长老就没有理由去伤害安塔莉娜，毕竟目前只剩安塔莉娜是下一任月长老的合法继承者。」

　　「这就是你的选择？即使现在情况已经到你无法预料的地步？」

　　「什麽意思？安塔莉娜怎麽了吗？」菲斯特就像个心急自己孩子的母亲般，有些粗鲁地硬扳过男子的肩膀，却见男子的脸被长布所覆盖，因为拉扯的关系露出一小块面部的肌肤，虽然男子很快用布遮去裸露的部分，却还是被菲斯特捕捉到一瞬间的景象。

　　「你的脸怎麽……」惊愕的语音自菲斯特口中缓缓吐露，方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流转，那并非意想中的平滑皮肤，而是或深或浅甚至又凹凸不平的肌肤，就像是被火焰烧灼过留下的疤痕……难道？

　　「很丑陋吧？」男子像是自嘲般笑了一声，那声笑隐约透出淡淡的凄凉，「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看恶心的生物般那样看待我，就连你，也是一样。」

　　「修，到底是发生甚麽事导致你变成这样？」

　　那双澄澈的蓝眸彷佛浸满哀伤，明明语调应该是悲凉的却夹杂一种诡异的喜悦：「你们都一样……就只有安塔莉娜跟你们不一样，她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她还是会毫不保留地跟我分享她的心事，把我当作她的亲哥哥般尊敬着丶喜爱着，但是你呢？为什麽要露出那种表情？我长得有这麽可怕吗？」

　　蓝发男子咄咄逼人地逼近菲斯特，菲斯特察觉到修的眼中散发阴森的冷意，就像意欲杀人灭口的凶手般想将他人诛杀殆尽，他反射性的向後退步，同时间不断出言试图安抚来人激动的情绪，「修，你冷静一点，我并没有这样觉得……」

　　「你们都一样……都一样……」修像是失去理智般不断重复相似的语句。

　　两人一退一进直到菲斯特的後背撞上墙壁後才停歇，冰凉的触感袭上菲斯特的心头，然而真正让他感到寒凉的并非是外物而是蓝发男子眼底那令人如坠深渊的冰寒。

　　「你知道为什麽安塔莉娜不会怕我吗？」修倾身向前在菲斯特的耳畔呢喃，像是在闲话家常般的轻松语调：「她看不到了啊。」

　　菲斯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八年前的大火，她失去视力和双腿，而我……则失去了容貌。」

　　菲斯特陷入一片浑沌之中，他完全不敢丶也不愿相信自己珍爱的妹妹竟遭遇这种事，他好想否定男子所说的话，大声驳斥他所说的都是谎言，但是修语调中的认真却是千真万确，而且他深知修绝不会拿安塔莉娜来开玩笑，因为当年还是孩子的修就暗恋着安塔莉娜啊！

　　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菲斯特却忽地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自左肩传来，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左半边渲染一大片鲜红，而罪魁祸首正是一根从他处穿刺而来的冰柱，散发的阵阵寒意和痛感交杂啃噬着他的意识。

　　「你根本不配当安塔莉娜的哥哥。」修冷然说道：「只有我，才有资格当她的哥哥，甚至是她的爱人。」

　　冰柱加深刺入的力道，菲斯特因而痛哼一声。

　　「安塔莉娜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一面，我会实现她的愿望。」

　　「即使要把你变成尸体，我也会让她跟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