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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梅庄2 ...

  •   第43章

      沈京初撑着生病的身子,去扫梅庄后山的雪。

      整整一座山头的雪,一个人怎么可能扫得干净?

      纪恨山就是在为难她。

      沈京初看了一眼山头的积雪,心里清楚,只要春天一到,这些积雪就会润泽山头,自然而然就会化掉。

      但是现在让她去扫,她不吃不睡都扫不干净。

      沈京初在后山扫出了一条路来之后,就回到了梅庄。

      等她回梅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新来的一批京中子弟,正在专心听纪恨山讲书。

      沈京初支着扫帚,站在窗外,看着屋檐上的凝冰出神。

      纪恨山讲书讲得快,那边在教室里听书的人用笔记都记不完,更别说她两手空空的了。

      就在纪恨山讲书讲到一半的时候,院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蜀山的人到了!”

      纪恨山立刻起身,皱着眉大步走出了庭院。

      沈京初抱着扫帚,站在堆雪旁边,下意识怔了一下。

      蜀山的人怎么回会来梅庄?

      她发呆的时候,院内的人纷纷议论:“我们考梅庄的时候考的那么艰难,怎么蜀山的人就能考过?他们当真比我们强吗?”

      另一个人说道:“嘘,别胡说,现在蜀山归大禹了,你这话要是让人听见,小心蹲牢狱。”

      之前说话的人依旧不服,愤愤说道:“我就不信,一个个山上的……,也配进梅庄的门。”

      又一个人忽然说道:“我听我爹说,蜀山的人来梅庄,就不必拜纪先生为师。现在处处优待他们,搞得好像他们是功臣了似的。”

      沈京初正听那几个学生一轮,院外踏雪之声就传了过来。

      纪恨山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沈京初!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

      沈京初恍然惊醒。她之前扫出来的那条路,也就够一两个人走,现在蜀山乌泱泱来了一大片人,自然是不够走了。

      她拎着扫帚出去了,心想不知道这次能见到谁。

      她刚走出学院,就和平谷雪撞了个满怀。

      沈京初见到平谷雪,正要高兴,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平谷雪就漠然从她身边走过去了,仿佛压根不记得她是谁似的。

      蜀山大当家鲜少来北方,身上披着鲜红的披风,气势分外夺人。

      那双傲慢的眼睛里,仿佛压根容不下沈京初的痕迹。

      沈京初抱着扫帚,下意识怔了一下。

      她还想回头看从自己身边冷冰冰走过去的平谷雪,就被纪恨山拉了一把,说道:“院子扫不干净,中午没你的饭吃!”

      沈京初寄人篱下求学,只得匆忙点头:“好,一定扫干净。”

      她退到一边去,低着头扫地。

      不一会儿,走在后面的平含烟带着暗影过来了,笑嘻嘻地在沈京初扫好的雪上踩了几脚,笑道:“你也在这儿?那看来这破地方还怪不错的。”

      平含烟说完,对着暗影一戳,厉声道:“傻站着干什么,帮沈小姐扫地去啊!”

      暗影空洞的眼睛仿佛看了沈京初一眼,脸上晦暗不明,拿了根扫帚,沉默地帮她扫地去了。

      有的时候,沈京初会险些忘记暗影是个瞎子的事实。

      大部分时候,她又瞎又安静,像块木头。

      可是涉及到平含烟的事,这块木头就忽然活过来了。

      平含烟还绕在她身边,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开始扫地了?”

      沈京初没来得及回答,站在学堂前的纪恨山高声说了一句:“讲学要开始了。”

      平含烟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铁扇银琴想教教夜盗明珠怎么做人吗?”

      纪恨山说道:“既然已经归顺,就该收收土匪的性子。”

      平含烟说道:“那等你的银琴什么时候能打得过我的断刀,我什么时候再改。”

      纪恨山摇摇头,道:“本性难改。”

      见所有人都走进学堂了,沈京初才放下了扫帚,问平含烟道:“你们怎么来了?”

      平含烟说道:“难道不应该是我问问你,你怎么把阿雪的腿治好了吗?”

      沈京初低着头,没说话。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想到平谷雪方才的态度,她就很是难受。

      平含烟见沈京初沉默不语,说道:“罢了,告诉你也罢。我们来这里还不是阿雪逼的,她说闭关自守没有好处,既然世道太平,不如先求和,也能学习禹朝制药织布的技能,蜀山很多工艺都跟不上禹朝现在的发展了,确实求和对我们有好处。”

      想起这件事,平含烟不由得叹息,道:“她是真狠啊,这次求和的事很多老前辈反对,她就差血洗蜀山了。”

      平含烟看向扫雪的沈京初,说道:“她最初回来的时候,我以为她变得更柔软。可是没多久,我意识到她变得更凶残,更决绝。”

      “我才意识到冷酷如她也是有软肋的,现在她这块软肋上烙下一个疤,把她变得比以前还狠,还冷,你知道吗?”

      沈京初说道:“我不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暗影就撞了她一下,拿了她手中的扫把,道:“我来扫地。”

      沈京初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暗影,纪先生让我扫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我来吧……”

      暗影一把夺过了她的扫帚,说道:“主子让我扫地,我就扫到完为止。”

      沈京初担心地说道:“可是你根本看不见,你怎么扫地?”

      平含烟说道:“让她扫。我养的狗,要是连地都扫不干净,我养她作甚?”

      暗影一声不吭,又去扫地去了。

      沈京初被暗影打断之后,这个话题自然也就没能再讨论下去。

      学堂很快就下课了,学生陆续走出了学堂。

      纪恨山手拿铁扇,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平含烟蹲在积雪上,正托腮笑着跟沈京初讲话,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把身体不舒服的沈京初逗得笑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院子,扫得很干净,只见暗影拿着满是雪的扫帚,沉默又忠实地站在一边。

      纪恨山摇了摇头。

      这时,之前守门的女子走了过来,说道:“先生,后院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中午的饭,我分沈小姐一份吧?”

      纪恨山回头望了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向着她?”

      女子说道:“院子确实扫干净了,而且,她也为了求学很努力了。先生虽然清高,可是不要为了圣上的错,来惩罚求学的学子。”

      纪恨山冷冰冰地说道:“院子是她扫干净的?明明是平含烟带来的那名侍从扫的。我看这个沈京初别的本事没有,收买人心的本事倒是一流。梅庄一贯清静,容不得这种搅弄是非的人。”

      她话虽如此说,却也不能真的让各方学子看着她苛待沈京初,说道:“让她跟下人一起吃饭。不得跟学子坐在一起,知道了吗?”

      女子叹息一声,只得服从:“是。”

      中午的时候,沈京初跟着梅庄的下人一起吃饭。

      就连暗影,都被当做是客人,没有在下人吃饭的地方。

      沈京初坐在小矮桌子上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好奇地探头看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学生还是新来的下人。

      有人问沈京初的身份,沈京初就笑笑,说是扫院子的。

      她很快就跟梅庄的下人混在了一起,这才发现梅庄的下人没有管事的,大部分情况下纪恨山也不管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活,管辖一向很是松散。

      吃完饭以后,还有一个姓包的厨娘邀请沈京初去喝她家小孩的满月酒,还说一直想邀梅庄的人去,可是纪恨山孤高,跟着纪恨山的宗剑宗姑娘平时太忙,梅庄的学子又过于傲慢,只有沈京初愿意来喝她的满月酒。

      沈京初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眉眼高挑,武艺很强的女子名叫宗剑,管着梅庄上下的事情,庄里的人都叫她宗姑娘。

      沈京初身上没什么可以给小孩的东西,索性把自己的镯子褪下来给她了。

      乡下人不识货,不知道那是价值千金的宝玉,只是觉得沈京初带着好看,又觉得她和善,兴高采烈地收了礼物,叮嘱她满月那日一定要来喝酒。

      沈京初觉得,能在梅庄交到新朋友,还挺高兴的。

      在梅庄这几日,沈京初每日就扫雪,听课,偶尔平含烟回来逗逗她,然而每次都是没说几句话就被平谷雪叫走,压根没机会讲话。

      梅庄的其余子弟,都看纪恨山的脸色行事。纪恨山让沈京初扫地,他们就都将沈京初当做下人使唤。

      沈京初并不生气,依旧做好自己的事情。

      包厨娘满月酒那天,又下了大雪。

      沈京初一心想赶去满月酒,急着扫地,然而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雪怎么都扫不完。

      沈京初觉得和别人的承诺最重要,见雪无论如何扫不干净,索性放下了扫帚,想趁着没人注意溜出去。

      她的扫帚还没藏好,纪恨山的声音就在后面冷冰冰地响起:“我难道不是说过,学堂不能有一片雪吗?”

      沈京初试探地说道:“梅庄多雪,这雪一时半会下不停,可以等雪停了再扫吗?”

      纪恨山说道:“雪下整夜,你就扫整夜,听不懂吗?”

      “扫完了后院的雪,就去扫后山的雪,直到扫完为止!”

      虽然沈京初早就知道,纪恨山一直想把她逼走。

      但是她没想到,纪恨山讨厌她,讨厌到了这种地步。

      沈京初说道:“纪先生不愿意看到我,我站在院外学习;纪先生不想教我书,我也从未和这里的学员说过话。就连这样,纪先生还是要急着赶我走吗?”

      纪恨山身披鹤氅,眉眼冷淡,看沈京初的眼神傲慢又漠然,那神情活像是一个高傲自诩的白鹤,眼中容不下半分尘埃。

      铁扇银琴,玉面石心。

      纪恨山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沈京初放下了扫帚,说道:“好,先生不回我,那我就等雪停了再来扫。我还有个满月酒要去喝,梅庄雪大,先生多保重。”

      纪恨山眉头一皱,道:“满月酒?”

      沈京初走了一半,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是。梅庄的包厨娘生了孩子,孩子满月,请我去喝酒。说来奇怪,纪先生的饭,应该日日都是包厨娘做的吧?她家里两代人给你做饭做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的孩子满月,纪先生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对日日给你做饭的人,未免过于冷淡了吧?”

      纪恨山沉默了。

      沈京初站在飘雪里,又说道:“哦,看来纪先生是读书人,不把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读书人自认高人一等,自然不在乎民家的喜乐。”

      她说完,转身就向庄外走。

      然而,沈京初还没来得及走出庄,纪恨山就说道:“站住。”

      沈京初停住了脚步。

      纪恨山站在雪里,犹如世外的仙人。

      她拧了眉头,说道:“我让你同下人一起吃饭,是为了让你知耻。而不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和他们打成一片。”

      沈京初愣住了:“自甘堕落?”

      纪恨山说道:“你的父亲是宰相,你的夫君是未来的君王。我没将你赶走,让你在梅庄留下,是因为我依旧抱有一丝希望,你能读懂圣贤书,有朝一日辅佐君王,而不是为了让你和那些农妇农夫打成一片!”

      纪恨山摇摇头,失望地说道:“明明出身名门,却一丝礼仪都没学会。”

      纪恨山说完,正要转身走,就被沈京初一把抓住了手臂。

      沈京初说道:“纪恨山,你为天下之师,不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羞耻吗?”

      纪恨山没想到她竟然敢逾矩伸手来抓自己,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怒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京初说道:“今天的满月酒我要去喝,你纪恨山我也要骂。亏你满腹学识,清高自傲,还不是君王诸侯门前的走狗。”

      纪恨山冷笑一声:“怎么,这就急了?”

      沈京初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们是乡下人,是你梅庄打杂的佣人,但是他们也都是天子的百姓,是禹朝的国民,他们一不偷二不抢,考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怎么就低你一等?”

      “你的一居一行,一茶一饭,哪个不是来自他们?”

      沈京初在大雪里逼近了纪恨山一步,低声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历代君王不停更迭,可是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可是代代传承,这从来不是哪个狗屁君王的国家。”

      她说完,松开了纪恨山,说道:“我敬你是天下之师,我敬的是铁扇银琴的纪恨山,可是你,这个你让我不齿。说什么读书习武保家卫国,你根本是只做君王门下走狗罢了。”

      沈京初说得实在是太快,纪恨山都愣住了。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指着沈京初说道:“你敢顶撞老师,你敢辱骂君王?”

      沈京初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我的老师,你忘了吗?”

      纪恨山咬牙甩了手,厉声道:“好!你既然不珍惜梅庄的机会,你就去跟那群下人饮酒作乐也罢!梅庄的书,本来也不配你这种不臣不伦的人读!”

      纪恨山话还没说完,沈京初就已经消失在梅庄的大雪之中了。

      她不想同那等小孩较劲,索性摔了门,回到居室里去。

      纪恨山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作画弹琴,只是这次她刚提起笔,沾了磨,就想起沈京初的话——

      你的一居一行,一茶一饭,哪个不是来自他们?

      纪恨山气得摔了笔。

      正巧,宗剑端茶进来,见纪恨山摔笔,不由得奇道:“怎么今天这么生气?”

      纪恨山见她端着茶,愈发生气,怒道:“你好好问问那个沈京初说了什么!你不是一贯护着她吗?”

      宗剑急忙跪下,道:“属下一向是听先生吩咐的,上次的事情也只是实话实话,那丫头确实把雪扫干净了……”

      她见纪恨山坐在琴边生闷气,又只好劝道:“先生不想喝茶,我去端点别的来。包厨娘煮了红枣粥……”

      纪恨山猛地皱起眉。

      ——你的一居一行,一茶一饭,哪个不是来自他们?

      纪恨山生气归生气,一脚踢翻了茶碗,又问道:“宗剑,那个包厨娘,是不是最近孩子满月了?”

      宗剑慌忙回来,说道:“是啊,这么快孩子都满月了。我还记得当初她怀胎九月的时候,先生想喝她煮的银耳汤,她还特意半夜上山来煮呢。”

      纪恨山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既然她最近生产了,那上个月的饭是谁做的?”

      宗剑笑道:“还是她做的。先生嘴刁,换了人饭就吃不惯了,她月子都没坐多久,就回来做饭了。”

      纪恨山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满月的喜事,为了不请我?”

      宗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纪恨山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从她父亲开始,就在梅庄帮厨,比你在这里的时间都久。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孩子满月我连个信都没有?”

      宗剑本来不敢说,但是纪恨山既然追问了,她也不得不答,只好说道:“他们是下人,哪儿敢惊动先生啊。这梅庄里的人,哪里是他们高攀的起的。”

      纪恨山越想越气不过,道:“是吗?我看梅庄的她高攀不起,太子府的她倒是攀得起啊?”

      宗剑犹豫道:“这,这婚事圣上还没定,先生也不要说得太确定了,万一被别人听去了,又说我们传谣生事……”

      纪恨山也不管她在说什么,在大雪里站起了身,道:“备礼,下山,这满月酒我也要去!”

      宗剑吃了一惊,慌忙道:“那、那备什么?之前包厨娘的双胞胎满月的时候,我们也没去,现在忽然去,是不是太突然了?再说了,也没得人家的请柬……”

      纪恨山蓦地停住了脚步:“双胞胎?”

      宗剑急忙闭上了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纪恨山说道:“那次我因为她饭做晚了扣掉她半月的钱,是不是她生产的日子?”

      宗剑低下了头。

      是。

      双胞胎早产破了羊水,再找别人帮着做饭也晚了半个时辰,纪恨山发了一次脾气,直接扣了半个月的工钱。

      宗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两个孩子生下以后,是那一家人最缺钱的时候。梅庄的工作不能丢,又不能和纪恨山说,一直是宗剑帮着在打点。

      纪恨山怒道:“那为什么没有人和我说!”

      宗剑怯怯看了纪恨山一眼,见她发怒,本来不想回答。

      然而问都问到这份儿上了,宗剑也只得小声说道:“因为先生公正,因为先生一贯最公正。”

      纪恨山一怔,心里一阵羞愧翻涌起来。

      她下意识问道:“什么?”

      宗剑叹息一声,说道:

      “在梅庄,谁敢质疑先生的公正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2 21:04:14~2019-12-04 20:1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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