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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逝者 ...

  •   谢沅找来时,谢泠正坐在廊下、望着面前水浪间竞相争食的红鲤出神。
      谢沅迟疑片刻,还是上前,坐在谢泠身旁,问道:“明天就要启程归京了,湉儿今日下了帖子。三妹,你……”

      谢泠回神,“近日不大想出门,姐姐你替我把礼带去吧。”
      谢沅早在来前便有猜测,此时也算是意料之中。她点点头,正要起身,忽见又一个身影走来。
      眼见竟又是祖母院中的侍女,谢沅下意识看了眼谢泠,心下犯难,不知自己该是走还是留。

      却见那人站定,原是如今接手了蕙春之事的芸台。
      她恭敬向二人行礼,而后向谢泠道:“三姑娘,宣少爷院中的那个杏雪……老夫人开恩,决定放她归家,今日就出府。只是,她如今在外院不愿走,说是有事儿想与您说……您看?”

      谢泠静静听完,道:“我并不记得与她认识,不知她是有何事?”
      芸台为难道:“她并没有说。但外头仆从来往,她又已放了身契,如今只跪在地上哭闹,下人们也不好用强……”

      谢泠道:“虽原也是咱们家的人,可如芸台你所说,她如今身份已然不同,我又实在不知与她能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么闹着,也确实不是个事儿。”她转头道,“柔夏,你代我走一趟吧。”
      柔夏应是。

      目送她二人离开,谢泠身边的卉秋却不住地望着那个方向,谢沅忍不住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见自己的异样被大姑娘察觉,卉秋呆了呆,眼巴巴地看着谢泠。谢泠笑了笑,道:“这儿又没其他人,你若有什么事便说吧。”
      卉秋纠结了一下,一咬牙,还是道:“小姐,您还记得老夫人寿宴前,在后园里碰见宣少爷时发生的事儿吗?”

      二人都愣了一下。
      谢沅没料到竟还关系自己胞弟,这下正色起来,认真听卉秋说话。倒是谢泠略一思索,隐约猜到了她是想说什么,笑道:“我说是为什么,原来是为这个——”

      卉秋急道:“您还说呢,当时她自个儿未能尽责,您好心没多追究,她竟还敢编排您!她如今找您,恐怕是想求您在老夫人那儿说好话。小姐,您可千万别心软、别被她骗了!”

      听到这儿,谢沅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虽气于杏雪的所作所为,但人既然已被处置,她也不觉得祖母会再改主意,此时便只对谢泠笑道:“三妹,你这侍女还真当真贴心,这么久还念念不忘、生怕你吃亏呢!”

      谢泠笑笑:“只望她最好还是沉稳些,别这么咋咋呼呼了。”说着,她看向卉秋,道:“就算我有这个心,祖母又不是什么糊涂人,哪儿会我说什么就信什么?何况我哪里是那等能处处忍让之人。卉秋,你也太看得起你家小姐我了。”
      卉秋脸一红。

      谢沅、谢泠二人又说笑了几句,思及谢湉的邀约,谢沅这才与谢泠告辞,随卉秋去取谢泠之前备好的赠礼。
      不多时,谢泠就见柔夏独自回来了。

      只见她行礼后道:“小姐,事情已办妥,那杏雪现已走了。”
      谢泠问:“她为何想见我?”

      柔夏踌躇一会儿,说:“您还记得之前寿宴后府中的流言么?那杏雪交代说,是她当时蒙了心、传出去的。有件事,便是因前几日……感于您的大德,想向您磕头谢罪。”

      “我与蕙春到底相识一场,所做,倒也不是为了她这一句谢……”
      谢泠默然,又想起方才卉秋所言,不由叹道:“你们倒都还记着那事。其实只几句无伤大雅的闲言……我虽不会毫无芥蒂,却也不至于如此记挂于心。除此事外,还有何事?”

      柔夏摸出一棉织荷包,道:“这是她转交给我的,说是自己此生大概是不会再入京,希望能将这些她攒下的银钱,送到蕙春姐的家人手中……我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暂时收下,来请示小姐您该怎么办了。”

      谢泠凝视片刻,道:“她既有这份心,便把它带回去吧。之前吩咐你的事怎样了?”

      柔夏道:“已打点过了,几个受惠的百姓家也愿出头。官府那儿虽然过些时日仍会撤走搜寻的人手,却会在城门那边张贴告示。若是将来……也能不错过消息。”

      “如此……也算不错了。”谢泠道,“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人,让他们不时关注着吧。”

      ……

      虽然谢家上头的几个主子都下了令,让底下人不许再多提,但这到底是一条人命,加上那日耳闻目睹之人实在不少,这件事终是在谢家众仆间传了开来。

      蕙春到最后也没有被找到,只好让人收拾了她带到淮阳的衣物,准备回京后,再和留在京中的物品一起、送还给她的家人。
      她在谢家十余年,可到了最后,留下的东西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袱。

      回到京中已是三月。
      蕙春的家人似是被事情耽搁了,迟迟没有赶来。负责保管东西的侍仆拿着这份“遗物”,心底也有些不自在,谢泠索性命素冬去把东西领了过来,又告诉门房,如有人来、便派人告知她。

      待到三月中旬,门房终于传到了话——蕙春家里来人了。
      谢泠便将早准备好的包裹、杏雪的荷包,以及写好缘由的信笺,一同交给春夏二人,又另嘱咐了几句,才让她们去外院将东西交至其家人手中。

      卉秋说家中有事,已休了长假。因素日里便不缺人手,如今虽有了空,谢泠却也没另要人来伺候,此时便只素冬一人在屋内。

      四周格外安静,谢泠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与蕙春相识的数年。
      她二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但因年岁有差、又有主仆名分在,所以相处不多,蕙春也没有对谢泠说过其家境。从前帮忙一事,还是谢泠听得二房那边的消息后主动提及的。

      而她能得知其家中状况,实属意外。
      那同样是在三月的一天。那时谢泠不过六七岁,因杜氏意外小产卧床休息,思及其恐怕无力劳神照看,一小一病又都需人看护,于是在邹夫人的安排下,蕙春便被临时分派来照顾。
      自杜氏开脸便跟着伺候的青兰向来内敛、少有知己好友,蕙春却大方开朗,二人年纪相仿,倒也渐渐熟稔起来。

      那日午后她在榻上闭目小憩,隐约听见蕙春托请青兰费心,言道她家中弟弟来寻、需暂离片刻。
      而待蕙春回来,谢泠便听见了二人的喁喁私语——蕙春本姓裴,其父亲已逝,也正是因此她才入了谢府,而她母亲生下其妹妹后因劳累没能好好将养,已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吃药。
      她还有个弟弟,名盛言,却是在村里的一个老先生那儿读书。
      那日便是因裴盛言已过童试,正想来谢府接他自幼离家的姐姐回去,而蕙春虽因种种缘由拒绝了,却仍心存困扰,便想向友人倾诉。

      青兰听完,懵懂问道:“能回家,不好么?”
      蕙春知晓她幼时便与家人失散,自然明白青兰心中的渴望。何况就算是她,也不是不想家的。但……
      蕙春苦笑,道:“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样的家境,要不是府中月例和节假的赏赐丰厚,我弟弟他是绝不可能读书的。”

      青兰怔了怔。读书一事耗费有多少,常人稍微了解一下便可知,她自然也知晓:“如今他既已成童生,若有心,也能寻个给富贵人家幼童开蒙的差事、补贴家用,你若出府,自然是好事。也不必在府中……做这些伺候人的差事了。”

      “那年冬日,娘抱着妹妹、带着我和弟弟缩在路边上。天可真冷啊……看见乡绅们在那样的荒年里、仍然能吃喝不愁,我就在想,读书可真有用。我不能读,可他能……也是一样的。”蕙春道,“只有再过了院试才能成为生员、才有机会领上月粮。弟弟他如今也才十三,既有这样的能耐、我也不是完全没法子,那为什么不读呢?”

      青兰沉默片刻:“可老爷夫人再如何宽和,为奴为婢,总免不了受些委屈;府上再如何显贵,咱们多么得脸,说出去、也终还是奴仆……”
      蕙春默然。青兰道:“寻常人大多都会这么想吧。但你既不愿,是另有打算?”
      蕙春道:“到底是公侯家,在谢家为奴,也不算委屈了我这条贱命。”见青兰欲言又止,她这才想起彼此的身份,忙笑道:“你勿怪……我不是自贱之人,无奈世情如此,你方才提醒,不也是因知道这一道理么?”

      青兰无奈道:“我自然知道……因此若是可以,还是不为他人奴婢的好。我是因幼时被拐、不知家在何处,即便出府也无处可去,这才得过且过。可你既有家人在外,又何必自困于府中?”
      蕙春道:“出去又能如何呢?我如今也十八了,既无一技之长,出了府,是要靠弟弟来养、还是找个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他若是成了秀才、有了进账,我也不是不愿享这份福。但现在我若归家,只指望他寻个蒙学赚钱……先不说他年纪摆在这儿,学问再好、有几人能信,就算有,可蒙学能有几个钱?若再有什么事……到如今这样的年纪,难道要我再落一步、到那腌臜的地方去?或者说,是要让我妹妹步我的后尘?”
      青兰哑然。
      “我曾亲眼见着邻居家的阿姊,被她爹娘卖给了那地方的人。她才比我大三岁,当时她的年纪甚至比我入谢府时还要小一点。”蕙春道,“那时我年幼不知事,后来才知晓是看见了什么。从那刻起我便知道,在一些人眼中,人命就和物什差不了多少。但他们认为命不值钱,我却觉得可逾千金。所以若是将来有什么……我却也不知自己会愿意付出到什么地步了。”

      ……

      谢泠捧着茶,水冷了也不知,还是素冬发觉后提着壶上前,她才回过神来。她把手中杯子放下:“我记得你和卉秋到我身边的时间差不多,到现在似也有两年了。”

      素冬边斟茶边回话说:“听竺春柔夏两位姐姐说起过,奴婢与卉秋一般大,但晚了一年到小姐您身边……距今确实有两个年头了。”
      “如今回想入府前的日子……”她轻声道,“倒像是上辈子的事。”

      “前些日子出了府?”谢泠问道,“素雪现下如何?我也有些时候没见她了。”

      “托您福,本就比原来胆子大多了。”说起如今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妹妹,素冬也不由带了笑模样,“您之前又刚训过,那爱躲懒的迷糊毛病都好了许多……如今功课也跟上了,人也机灵了些许,倒是像一下长了好几岁呢。”

      “她在外要能认字会有许多便利,你出府时也多教教她。其实能忙里偷闲也是本事。”谢泠笑道,“我倒也不是非得要你们连轴转着,只是张弛有度,要紧关节是实在马虎不得的。算着时间,我也要去铺里看看了……”
      说着,她已是沉思起来。

      素冬悄悄放下杯子,带着陶壶退出了门,正要唤人烧水,就见竺春柔夏二人回来了。她忙绕出廊下迎了上去。

      对着她带着问询的目光,竺春只摇了摇头,问:“小姐说是去渡月园陪姨娘用午膳,如今可出门了?”
      “还在里面呢。”素冬道。

      竺春便拉着她往前走,“咱们进去说吧。”
      柔夏紧跟在后头,三人一同进了屋。

      谢泠听见动静,抬头望来。竺春走到她身前,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她二人神态,谢泠问:“你们这是……前些日子才哭了几场,今日不是说只陪着说说话,也劝慰劝慰她家里人么,怎么竟陪着伤心了?”

      竺春眼眶一红。柔夏已止不住泪,哽咽道:“蕙春姐姐她、她的消息传回,她娘……已陪着她去了——”

      谢泠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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