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鸟花月千年纪[阴阳师]》T1na

13、伍、寻医

　　[34]

　　我醒来时，书翁正愁眉紧缩地望着我。妖握住我靠床边的那只手，圆形的指甲无意识地轻划。

　　“书翁？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棕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望着。

　　“突然很担心你的病。”他说。

　　“可我已经这样很久啦，多亏了书翁，才能撑过今年的冬季。除了死掉之后不能再拥抱书翁，其余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书翁的嘴唇犹豫地动了动，最后才出声道：“椒，我认识一些医术很好的妖怪朋友，我带你去拜访他们吧。”

　　我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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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代替了书翁的囊筪，趴在他不算宽阔却令人安心的后背上。

　　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远游。

　　路途遥远颠簸，所遇的景致却格外动人。书翁会在因景生情时突然吟诵起俳句，有时格律齐整，有时自由发挥。

　　美景过眼即逝，他的话语却在我耳朵里不断地、幸福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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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在笑什么？”

　　“因为我听不懂书翁所吟的诗的意思呀。”

　　妖无奈地笑骂道：“笨蛋。”

　　“可还是好喜欢……咳。”我兴奋得呼吸不畅，却还是搂紧了他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耳边要求：“喂，书翁，再给我念一首诗吧！”

　　“青苔古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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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所拜访的第一位医者，是一个鸟身人面的妖怪男孩。

　　书翁对他说：“童男，请你看看我妻子的病吧。”

　　“啊？！书翁大人，您居然娶妻了……”

　　蓝色羽衣的小鸟妖怪激动地扇了扇翅膀，像鸡一样地离地盘旋。

　　“既然是书翁的妻子，我一定会尽力尝试。”童男说着，将翅膀尖端的羽毛搭在我手腕上，“您的这位妻子……居然是人类？！”

　　书翁苦恼地扶着额头，“请说你的诊断，童男，我也知道她是人类。她的病……你有法子医治么？”

　　“啊啊啊。请原谅我的失礼。”童男正了正他的发型，“不过，书翁大人，我也只有一种方法，能勉强延长她的性命。”

　　“愿闻其详。”

　　“等她病死后，我将使用‘魂之献祭’的秘法，让她重获新生。但您的妻子只是人类，新的生命也不会太长……”

　　[38]

　　与童男道别后，我们重新踏上寻医的旅程。

　　“椒，你不会责怪我吧？”

　　春日的暖阳照在我的头顶，迎面吹来的风也令人倍感舒畅。我趴在书翁的后背上，听见他这样问。

　　我摇了摇头，“我本来就快死了，即使依靠童男的牺牲，也只能多活一阵子，又怎么能因此就让童男为我付出性命呢。”

　　“……”

　　书翁无言地望了望远方的山隘，他的侧脸上似乎写着无奈和叹息。

　　[39]

　　我们所拜访的第二位医者，是一个骑着大金鱼的老翁。

　　“新春已经过去，就不要再给老夫发‘年年有余’了。勾玉和祝福都已经送到各位手中啦！”

　　“惠比寿先生，”书翁失笑地向他行礼，“我不要金币，也不要勾玉。”

　　“是书翁啊！”名唤惠比寿的老者眯着眼，慈祥地笑道：“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想请您为我生病的妻子看看病。”

　　驮着惠比寿的红色大金鱼跳了跳。老翁口中念念有词，但他语速很快，似乎说的也不是人类的语言。

　　少顷，惠比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书翁说道：

　　“虽然没办法治愈令妻子的病，但是，我会想办法帮她再延续一段时间的生命。书翁啊……恭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40]

　　我怀了他的孩子。

　　被惠比寿告知了这一消息，书翁似乎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至今不发一语。

　　妖背着我走过瀑布边的木桥，他伸出手，盯着自己掌心。书翁望着手里的信物发呆，那是惠比寿交给他的，是一排不足巴掌大的小鲤鱼旗。

　　“这些旗子是能带来好运的信物，可以庇佑她腹中的男孩健康长大。当然啊，我也希望这份福气能分给您的妻子，让她转危为安。”慈眉善目的老者如是道。

　　我也被妖怪老翁的话震惊了。但惊讶之余，一个念头在我心底迸发了：

　　活下去。

　　这个想法从未如此强烈。

　　[41]

　　大概是为了照顾怀孕的我，书翁摒弃了风餐露宿的习惯。今夜，他决定带我去旅店投宿。

　　进旅店前，妖故意用面纱和斗笠将我们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这样也挺好的，我知道自己的病容已经不能见人。

　　书翁虽然有着俊美的人形，但遇上阴阳师或是僧人，还是会暴露非人的身份。所以，他不仅蒙了面，还将妖气完全收敛了。

　　[42]

　　“啊，好久没有睡过人类的床了……很舒服的喔，书翁，你也来躺躺看嘛！”

　　书翁卸下斗笠，他站在灯前，侧身瞧着我。

　　“椒，你不会责怪我吧？”他又问了白日里问过的话。

　　“怎么会，”我惬意地在被褥间合上眼睛，“与书翁结合，本来就是我所希望的事。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但您的身体，消弭了我的病痛，也让我忘却了人世的苦难。能怀上书翁的孩子，让我体会了生命的鲜活感，这是以前久病的我所不敢想象的。”

　　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好像能感受到新生命的脉搏。

　　我和他的孩子，一定很健康吧。就像长生的书翁一样。

　　书翁站在原处，抿唇凝视我。他散开了发，白发与面色一般，透着说不清的温润感。妖的眼底，有一片动摇的灯火。

　　“我指的是，之前不带你去寻医的事。”

　　我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答道：“啊。我知道啊。”

　　“椒，是因为害怕惹我厌弃，所以不敢问原因么？”

　　“有种，以前的自己好像根本不配你的关心，现在你又突然觉得要可怜我一下，就是这样的感觉。”

　　书翁走近了，虽然我没有看他，但妖的气息包围了我。

　　“不是那样的。”书翁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轻地，“和你相逢时，我们交集的意义在于送别。椒啊，我原本只想让你走好人世的最后一程路，在幸福中抵达黄泉。”

　　“那现在呢……”

　　“我还想跟你一起，把你的人生的旅途，再走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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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意朦胧间，好像听到他说：

　　“千万载的孤独和寂寞没有终点，如果这段旅程中，你能多占用我片刻光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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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凝望椒的睡颜时，忽然看见她嘟着苍白的唇瓣，孩子气地梦呓道：

　　“你后悔没早点给我找医生了么……”

　　我握住了女人低温的手。

　　她脆弱得像一张纸，短寿、无知、弱小，自出生就被宣告活不到成年。而我与天地同寿，在她死后，还有另一段漫长到绝望的生命要经历。

　　“不后悔啊。”我在她耳边说。

　　因她要逝去而产生的悲伤，让我更进一步地触摸到了爱恋的甘美。在无尽时光中变得沉寂的心脏，短暂地恢复了活着的心跳。

　　与其让这个笨蛋女人在我身边苟延残喘，不如让她尽早转世，追寻新的幸福。哪怕，这会缩短我本就只有片刻的欢愉。

　　但我已经记住了曾和她交换呼吸时的感觉。

　　虽然说是那么说，可细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为什么人类能不带前生记忆地，每过百年就转世投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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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觉地、虔诚地亲吻着她的肌肤。一想到她的腹中孕育着我的血脉，就会感到世事奇妙。

　　椒借由与我的结合触摸生命，我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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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桃花妖，这是樱花妖。她们都是住在林中的妖怪医者。”

　　我们置身于一片春樱烂漫中，两个美貌的女性妖精站在我面前。她们穿着与花色相同的衣裙，却有着比花朵更娇艳的面庞。

　　“我听童女说了，书翁大人娶了一位人类的妻子。”樱花妖朝我笑了笑，“您好，我是樱。”

　　桃花妖则疑惑地打量着我，“她生得是什么病呢，根本看不出嘛……”

　　“无论如何，还是拜托两位替我的妻子看看病。”书翁请求道，“她的腹中有了我的孩子，我担心她在路途中有什么闪失，所以希望将她留在这里，请你们代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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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翁，不准抛弃我跑掉喔！”

　　“这是我要交代你的，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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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樱桃林住了下来。

　　樱会用一种名为“复苏”的妖术，为我恢复精神，让我感觉自己的病躯不再沉重。但这不能减轻我的咳嗽。

　　“椒，今天胃口还好么？”桃端着汤药，出现在我身后。

　　桃花妖的面色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红润好看。看到这样长相娇俏可爱的妖，连我都会少有地感觉充满元气。

　　“托您的福，今天倒是没有犯恶心的感觉。”

　　“那真是太好了！”桃捂着唇微笑道，“我没有照顾人类的孕妇的经验，很怕今天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桃？”

　　“怎么了，椒大人。”

　　“你好像总是盯着我的肚子看。”

　　她的脸微微发红。

　　“因为非常好奇，小孩子是怎么孕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