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不能……（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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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说完“我不能”的这天晚上，袁朗接到一个电话，挂了电话袁朗就去找铁路大队长，三十分钟后，袁朗已经坐在前往火车站的汽车上了。那天晚上，在接到电话前，袁朗本来以为这一夜他都别想睡个好觉了。这一夜他的确没有睡个好觉，只是原因却不是袁朗原来以为的那样。
赶到医院，袁朗的这位老上级赵瑞军已经人事不知，靠着呼吸机和每天大量的点滴维持生命。袁朗看到他时，就一眼，多少年没流过的眼泪差那么一点就下来了。赵瑞军没有妻子，所以也没有孩子，他后来收养了他兄长嫂子因车祸离开后留下的一对还没满月的儿女。如果不是他侄子、侄女的话，袁朗更不敢想象这会他躺在医院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的感受。赵瑞军的侄子赵轶龙一看见袁朗，赶紧走出病房，袁朗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轶龙就抢先开口了，“你就是袁朗吧，家里面你和他的合影他一有空就拿给我们看，告诉我们他平生遇到最让他满意的兵就是你了。对不起，我早就该和你联系了，可是叔叔他一直拦着不让我们通知你，说你平时任务重，不能影响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袁朗嘴巴里应着对方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病房不放，“这些我们不说，赵团长他怎么样了？已经……”
已经后面的话，袁朗说不出口，赵轶龙也说不出口，只是很沉重的点了点头，袁朗不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病房，一左一右坐在病床两边的椅子上。袁朗看着这个曾经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老军人，如今形销骨立、病入膏肓的样子，曾经那样挥斥方遒、睿智果决的形象，如今一丝一毫都找不到了。袁朗看着老人，脑袋里面不由浮现出很多过去的影像，每一个影像都有眼前的这个老人，笑的、怒的、温和的、威严的……
“袁朗，你说你跟你们班长、连长闹什么别扭，天天被罚负重跑好玩吗？这么大人了，没事给自己找苦吃，你那么聪明的脑袋是怎么算账的？”
“袁朗，这件事我调查过了，指导员的确在有些方面做的不对，明天我让他当面向你道歉，你就大度点，原谅他吧。但是反过来想想，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他做得不对你可以指出来啊，你怎么直接就动拳头呢？你要记住你是军人，军人的确是要坚硬如钢，但是军人不是让你鲁莽粗暴的！”
“袁朗，你瞧你这次做的多聪明，就是，有问题要从多方面着手，沟通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好小子，今天你干的太漂亮了，今天训练结束后你到我宿舍来，我给你庆功。……（压低声音）你可别让指导员知道啊，我那儿有好酒……”
“袁朗，你说我是个好军人，你说你看我以前的战绩那么多胜利你佩服我，笨小子，你光看我胜了多少场有用吗？你应该看看一场战争后，牺牲掉的那些军人。我算什么好军人、什么常胜将军，我啊，就只想我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一个，在我看来，那才是当军官最大的功绩，那是军人的人道！”
“袁朗，你知道什么是军人吗？军人不是就是身上多这套军装、头上戴这顶军帽就叫军人了。别给我背条例，你说说你是怎么理解军人的意义、令行禁止的意义的？”
“袁朗，老虎团对你意味着什么，你认为你在这里被排斥、被欺负，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对待老虎团的，你是怎么对待你在军队的这个家的？”
“袁朗，你没事吧？还好吗？说，那个混蛋小护士是哪个？什么东西，就这种人怎么混进部队的！敢拿老子的兵乱折腾，老子送她上军事法庭！”
“袁朗，火发够了吗？别摔你帽子，你那帽子摔得不过瘾。来，摔我的，嫌不够我这还有杯子、烟灰缸、玻璃面、桌椅，想摔哪样摔哪样，还不够你拿我来摔都行。就是别给我说离开军队这四个字！不干了？你说你不干了？你才参军几年你说不干了？我告诉你，你还不配。你就算离开军队不是你自己要走的，你是被军队开除的，你丢人，你没种，是军队不要你，不是你不要军队，你，你，你就是一孬种、失败者！”
“袁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老A来这里选拔，我们团名单里有你。你小子可要给我好好努力努力，你不老说这里对你没挑战性吗？有本事你去老A啊，告诉你，老A那里只有兵王才能待得下去，还不是你这种矮子里面拔出来的假将军。怎么？你不服，不服你去试试，你真能留在老A了再给我得瑟吧。”
“袁朗，临走前我最后再跟你啰嗦两句，别嫌我烦啊，你知道我老了，难免废话多了点，你就当照顾我这老人家的情绪。好好听着啊，到新地方就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老虎团这儿的教训别带到老A那里去，我知道你小子是个能人，肯定是干那行都是顶尖的，但前提是你要认真去干、用心去干。哎，别敬礼，一向都是你给我敬礼。你以为我比你牛什么，我也就这职务高点、军衔大点，我觉得你比我厉害多了，我佩服你。你有今天全是你小子一点一点打拼下来的。别动，让我给你敬个礼，你是我最敬佩的军人。”
……
那么多的记忆其实从来都没忘，一直深刻记录在头脑深处，只是袁朗没时间经常回想。袁朗记的最深就是赵瑞军的笑容，这个老团长除了几次发火，就算和自己讲道理时也一直带着笑容。袁朗想，要是可以的话，我想用我的一切换取老团长的笑，我想继续看到老团长笑的样子。想着想着，袁朗眼前有点模糊，模糊中好像真的看见老团长久违的笑容了。袁朗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视了，眼睛眨了好几下，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老团长真的醒了，并且露出微笑。袁朗猛的一下子站起来，用力过猛连身后的椅子都带翻了，这一下，也惊醒了同样吃惊到头脑空白的赵轶龙，赵轶龙一个箭步冲出房间，大声喊着“医生”跑远了。留在病房里的袁朗腿一软，靠在老团长的床边，全靠床的支撑才不至于跌在地上。老团长笑着伸出手，袁朗也伸出手，再次把老团长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曾经那只饱满有力的手如今不仅瘦弱还一直颤抖着。袁朗眼圈一红，“老团长”三个字出口的同时，一次次压下去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老团长醒了，可是即使没有医生的说明，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知道，这也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老团长就像一个苍天大树，生长了许多年，终于到了内部经脉陆续枯竭的地步。每一天似乎都能看见生命的能源一点一滴从他身体里流失，袁朗的到来就像注入一针兴奋剂，给老树带来最后一次灿烂。袁朗每天就守在他的老团长身边，老团长睡得多醒的少，可是每次醒来看见袁朗总是要说几句。陆陆续续从袁朗刚参军那会说起，说袁朗的叛逆、袁朗的不服输、袁朗的固执、袁朗的转变，袁朗一直在他身边笑着点头着，老团长说：“不行了，人老了就啰嗦了，总是喜欢回忆。回忆那些没有用的，袁朗你看你现在多好，再也不是一开始那个撞破南山都不肯回头的傻孩子了。”
袁朗刚想说：“没有老团长您当年的付出就没有现在的我”，可是一低头却发现老团长说完自己的，又低头睡着了。袁朗笑着摇摇头，拉起被子把老团长盖盖严实。
老团长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离去的脚步也越来越快了。
这天袁朗刚从水房打水回来，就看见老团长正睁着眼睛看着窗台边养了很多年的兰花，袁朗一惊然后一喜，老团长已经睡了两天多了，终于醒来了。轻手轻脚放下水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团长忽然开口了，“袁朗，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吗？”
袁朗知道老团长只是想起个话头，于是静静的坐在床旁边，听老团长说话。
“人的一生想起来还真有点意思，那么多想要的，又那么多想要却得不到的，有时候你那么想要的，但却有各种原因让你不能去要。你想不能要啊，那就不要吧，嘴上心上这样想，可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事实就是你比谁都想要。可是等你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你发现那已经没有了，本来能得到的忽然就没有了，还不是离远而是消失，连点希望的想头都不留给你，再也追不回来了。那时候再后悔也没用啦，后悔一辈子都没用。”
袁朗看过老团长各种样子，可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老团长红了眼圈的样子，“我年轻那会儿喜欢上我们村子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兰儿，那女孩儿心肠可好了，经常瞒着她父母接济村里这些穷人，偷偷塞给我们钱和吃的，那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仙女样儿的，我做梦都想要是能把这仙女娶回家那我可就美咯。我偷偷的给她送花，找一切机会和她说话，然后我们还真就好上了，当然是瞒着所有人的。后来我参军，她说她等着我，等我回来、打完小鬼子打蒋**，打下全中国我又去参加抗美援朝，八年抗日战争之后又是四年内战，接着又在朝鲜战场呆了三年，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等我挂着那么多勋章回村子的时候，兰儿她还活着，也没嫁人，象她说的那样一直等着我。我真是高兴坏了，当时就想和她结婚。可是她爹不同意，就是不同意，然后我们想，十五年都等了，再等几年有什么关系，一定要做通她爹的思想工作。可是谁也没想到，□□开始了，她家成分不好，天天被批斗。那时候我还在部队，想回来帮她都不行，后来我急了，写信给兰儿，说‘我们结婚吧，我马上从部队请假回来结婚’。还没等我请下假来，我娘来找我了，递给我我送给兰儿的玉镯子，说兰儿收到我信的当天就自杀了，说不能因为她影响我。我哭啊，我一大老爷们当那么多人的面我就哭，嚎啕大哭，可是再怎么哭也没用，我的兰儿再也回不来了。我真是后悔死了，你说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呢，先和兰儿把婚结了再慢慢跟她爹磨就是了。结果，结果……”
袁朗眼睁睁看着老团长泪如雨下，却不知道说什么。老团长闭上眼睛也止不住泪水，过了好久才恢复平静，接过袁朗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视线从窗外转向袁朗，眼睛还是红红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袁朗，我当年一看见你就像看见那时候的我，执拗，还有点叛逆，但是却有很强的是非观，比谁都坚持原则。可是袁朗，人太固执了不好，太无私了也不好，会错失很多东西。有的东西在以后还能追回来，有的就再也追不回来了。你现在也三十多岁，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吧。这么多年有没有遇上让你心动的人？袁朗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告诉你，想要什么就勇敢去追，别想我一样瞻前顾后的，否则以后你回忆到选择的那一刻，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会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
听到这里，袁朗内心猛的被震动了，虽然不知道老团长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老团长今天的这番话真正的意思也许就是在这里。袁朗脑海中一个一直被压抑的面孔和名字浮上来了——吴哲，只有吴哲。
“袁朗，记着要为自己考虑点，”老团长的脸还是那样慈祥，视线慢慢移向窗台边的那盆兰花，“我的兰儿等我了四十一年啦，我该去见她了。”
袁朗猛的站起来看向老团长，老团长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再次熟睡过去。袁朗红着眼睛抬起右手，向他的老团长敬了最后一个军礼。就在这次交谈的一天后，老团长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去找他的兰儿。
三天后，袁朗打电话给铁路，向铁路汇报了最近的情况，并告诉大队长，他明天就要返程了。铁路在电话那边愣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叫了起来，“袁朗你在北京是吧，先别急，马上拿纸拿笔给我记个地址。”
袁朗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命令记下地址，铁路和袁朗确认了下，这才放心松口气，“既然你还在北京我就不费那个事了，你马上去那个地址，那个地址是吴哲家，让吴哲和你一起回来，接下来老A有个新的通讯设备到，要吴哲这个专家回来试用调试……”
“吴哲？”袁朗听到吴哲的名字愣了下，甚至打断铁路大队长的话都不自知，“大队长，吴哲回家了？他在北京？”
“是啊，吴哲这小子请了探亲假，我以为最近没事也就批了，结果昨天接到通知，说再有三天新设备就要到了，我本来准备打电话给吴哲的，既然你人在北京就随路去一趟，带着吴哲一起回老A吧。”
“是，我明白。”
袁朗挂上电话，心跳得差点从胸膛里面蹦出来，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想要见到吴哲，就是想见吴哲，即使不说话只是看见吴哲那张脸就好。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吴哲就和他在同一个城市里，袁朗捏紧手上的纸条，吴哲，我想见你，这就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我不能……（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