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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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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咩太从小就能看见一个只有他能看见其他人都见不了的人。
或者说——鬼。
从他初来乍到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爹他娘,而是一张透明的大脸。
咩太不知到这是什么东西,就盯着他。
“哎呀孩子怎么不哭啊?就盯着一个地方看,不会是魔怔了吧?”
“是啊是啊,毕竟是七月十五生的孩子,怕不是……”
那张透明的脸对着他办了个鬼脸:“哭啊,快哭。”
灯光下鬼影若影若现,咩太哇的一声哭了。
2、
“你到底是什么?”这是咩太说的第一句话。
别的孩子的第一句话都是“爹”“娘”之类的词汇,就他是一句完整的话,还是个问题。
还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下午,华山的皑皑白雪都因柔和的日光晕染成嫩黄色的时候。
那人坐在松树下的石椅上,咩太抬着头问他。
“当然是鬼啊。”那人笑眯眯地说。
3、
那鬼模样俊秀清朗还时常带笑,一头黑发则随意披散在肩头,如果不是通体透明走路带飘,只有咩太一个人能看见,大概会被所有人误以为是什么文人雅士。
虽然他的确喜欢时不时在咩太耳边念叨:
“好好练字,你这字也太丑了。”
“习武之余也别忘了饱读诗书。”
“坐久了出去活动活动!”
“……”
咩太不胜其烦。
鬼是透明的,挥也挥不走。咩太也曾想过要不要告诉师祖帮自己驱了这鬼——他的师祖是这纯阳宫里最厉害的人。
咩太是背着鬼去找师祖的,鬼虽然喜欢缠着他,但也不是时时刻刻缠着。有的时候鬼行踪不定,两天不见也是有的,也就只有这些时候才是咩太能松口气的日子。
4、
然而师祖看不到鬼。
5、
他把这件事告诉过母亲,母亲却以为他在开玩笑。
咩太气得不行。
明明那鬼就坐在他的床上啊!
他瞪着鬼,鬼挑眉一笑,显得非常欠揍。
母亲只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又去煎药了。
以往母亲煎药的时候咩太总是第一个冲过去帮忙。母亲身体不好,做儿子的自然要帮忙,这一次咩太刚想跟上去帮忙,一阵阴风掠过他的身旁,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母亲赶紧给他找了件斗篷披上,那鬼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脸色有些不太好。
“娘我没事,”咩太赶紧摆手,“娘我帮你煎药吧。”
“你呀,”母亲刮了刮他的鼻子,“别学你娘,娘不希望你能扬名天下,就希望你身体健康。”
咩太乖巧地点头。
6、
“你爹呢?”鬼问。
咩太歪了歪头:“还没上山呢,他忙。”
鬼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他的脸色一直都不好,惨白惨白的,这会儿则白里带黑。
都说鬼的模样就是他们死时的模样,可鬼的样子看起来毫发无伤,只有脸色和死人一样惨白,不由得让咩太十分好奇他的死因。
但咩太从不问,他可不是一个容易戳人伤疤的人。
鬼听完他的回答开始长吁短叹,吁叹了好一会儿才一个爆栗敲在咩太的头上:“翻书!”
鬼的爆栗当然是不痛的,但咩太只感觉一阵阴寒从头皮一直传到指尖,冷得他浑身一颤。
“不要碰我!阿嚏!”咩太打了个喷嚏。
“翻书翻书。”鬼不屈不挠地喊,但也没再碰他。
咩太翻了个白眼,书也翻了一页。
鬼知道他干嘛突然要看起医书来。
嗯……他的确是鬼啊,他好像的确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做。
7、
父亲一年中难得上山一趟,一上山总是要为他们娘俩带点东西。
他父亲是安史之乱中被灭门了的天策府某将军的遗腹子。安史之乱平定后,圣上感怀忠烈,把天策府将士的后代都找齐,按照已死将士的官阶安抚。咩太的爷爷是个将军,于是他爹就得了个小小的爵位。
他爹后来也成为了一个将军,经常要镇守边疆,他娘身体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他爹不忍他们母子随自己奔波,拜托友人把他们安顿在华山纯阳宫中。
他娘自小在纯阳宫中长大,回到熟悉的地方也有助于身心健康。
“云儿,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他爹摸着他的头,小声道,“和爹说说,怎么突然想看医书了?”
咩太很认真地说:“我想学好医术,长大后为我娘治病!”
他爹忍不住笑了:“那爹怕是要把你送去万花谷学医咯。”
“不用,在这我也能学好。”咩太信誓旦旦。
他这么自信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这书是鬼点名要的,但他的确也有为母亲治病的心,况且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鬼的医术知识很丰富,完全可以当他的老师。
可能这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特别的老师了。
听完他的话,他爹很欣慰:“那你要替爹照顾好娘亲。”
“嗯!”咩太点头。
他爹忙忙碌碌地给他把书放好,余光却看见他娘捧着一篮子菜刚准备进柴房。
“哎呀!”他爹顿时跳了起来,如同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我来我来!你怎么一声不说就去柴房了?平日里你照顾云儿就够辛苦了,好不容易我上山一趟,你就不能麻烦麻烦我吗?”
他娘很无奈地看着他爹,脸上却是笑着的。
他爹轻车熟路地接过菜篮子转头进了柴房。
“你爹和你娘感情不错。”一个声音在咩太的耳边响起。
咩太知道是鬼,毕竟能干这种事的只有他:“娘身体不好,这些药材都是爹派人送来的。爹的俸禄几乎都拿去给娘买药了。”
“是不错,看看这人参,须都没断。”
咩太抬头疑惑地看着鬼,鬼正飘在那一箱子药材上端详着药材。
……他怎么感觉这鬼有点吃味啊?
8、
鬼的确是个好老师,好老师教人都教得很快。
每年冬天雪最大的那一天,他娘就会病倒在床上。
他娘身子虚,每一年的严寒仿佛催人性命的恶鬼,几次都想要夺走她的生命。
越接近严寒鬼就越暴躁,天天在柴房内刮阴风,但却不敢进入房间,只催咩太赶紧把药给端去,自己不敢跟着上,生怕阴气雪上加霜,更加重了他娘的病情——结果冷得煎药的咩太还得忍受双重焦虑。
今年的冬天更冷了。
咩太也不是没劝过娘亲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往江南走,避寒,那至少气候暖和,但他却劝不动。
“快快快!”鬼又在日常跳脚。
咩太赶紧把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
“你娘怕苦,拿点陈皮梅去!”鬼又在叫。
不用他说咩太也知道,陈皮梅可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专门给他娘平日里打零嘴的。
“快快快,再不端进去药就冷了!”
咩太捧着药碗冲进屋里。
“娘?”咩太小心翼翼地来到床边,“起来喝药啦。”
连日的病情让他娘又消瘦了不少,脸色也很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正在昏睡。
“娘?”
咩太小心翼翼地喊。
似乎还在昏睡。咩太不忍心吵醒她,伸手帮她压了压被子。
没办法,只能等她醒来重新煎了。
房间里弥漫着药香,竟然让人觉得很安心。
“怎么还没喝?”似乎等得有些焦急,鬼小心翼翼地飘到了门前,压低了嗓子喊。
咩太很无奈:你大声点也无所谓啊,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他小声道:“娘还没有醒。”
“哎呀!”鬼无可奈何地跳脚。
9、
他娘这一个梦做得很长,长到连鬼都没忍住进来查看情况。
“真的没问题吗?”
“你居然不相信你一手教出来的我的医术?”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信啊。”鬼长吁短叹,“我们杏……咳,一脉医术都是手把手教学,我就一直没法这么教你。”他叹气,“我都没办法教你怎么通过嚼草药判断药材好坏呢。”
咩太直翻白眼。
一人一鬼说话都很轻,轻得能立刻听见啜泣声。
他俩赶紧回头,却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病人的眼角滑落。
“娘?!”咩太急坏了,手忙脚乱地想找帕子为她抹眼泪。
可鬼已经想都没想就出手了,他在见到眼泪的时候就想伸手碰她,为她擦干眼泪,却在距离她还有半毫的时候堪堪停下。
咩太找到了帕子扑回了床边。
睡梦中的病人皱着纤细的眉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如同鹿鸣般轻轻细细:“爹……?”
鬼僵住了。
咩太一愣。
病人挣扎着睁开了眼:“云儿?”
咩太赶紧为她擦眼泪:“娘,你怎么哭了?”
他娘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你外公……以前小时候他也老是守在我床边,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的药香。”
咩太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鬼。
鬼已经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的脸也跟着难过地皱了起来,活脱脱像个即将滴汤汁的包子。
10、
日复一日,咩太逐渐抽条,华山的松和雪终于把他养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道长。
道士下山历练,身后跟着一个鬼。
这一天恰逢中元。
每年七月十五,鬼门洞开时,百鬼夜行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显然阻挡不了人们悼念先祖的哀思。
“唉,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时,夜幕已降,华灯初上,一人一鬼走在街上,正往客栈赶。道长显得步履匆匆,鬼跟在他身后显得感慨万千。
“今日刚好也是你的生辰,不庆祝一下吗?”
道长只背好了自己的剑:“没什么意义。”
“你这性子是学谁的?”鬼很是纠结,“愈发没趣了,我和你娘都没这么教你啊。”
道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嗯,你就出生在今日,如果你的出生晚了那么几个时辰,怕是也见不到我了。”鬼显得很是惆怅。
道长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鬼问。
“师祖,中元是个什么日子?”咩太问。
“中元么……鬼门开,百鬼行,先人归,远哀思。就是这么一个节日。”
“娘说,我就是在中元这一天出生的。”
“那你可能是小福星哦,因为你的先祖会来看你,会庇护你的。”
道长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觉得现在如何?”
“什么?”鬼一愣。
“我和我娘都很好,我爹也很好,而如今,世道安稳,天下太平。”
鬼怔住了。
半晌之后他笑了。
“是啊,现在多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