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没有颜色的人》白衣某

103、沉默的偶人

　　对犯罪者们进行心理分析的实习并不轻松。

　　在心神俱疲地听极具表现欲的7715号绘声绘色地讲述完自己是如何将一栋楼里的安保人员引进布满炸药的房间炸成一团不分彼此的肉酱，甚至还给他画了一张十分详尽的流程图后，他终于耗尽了今天最后一丝耐心，宣布这次咨询到此为止。

　　走出那条长长的回廊时，他忍不住往301室看了一眼。

　　依旧是满目的白与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静止的房客。她躺得比之前靠外了一点，头发瀑布般从床沿垂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

　　地上没有鞋。她似乎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未曾下过床。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他诧异地发现那扇门居然打开了。他刚想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从门内探出头来警惕地瞪着他：“有事？”

　　“呃，”莫西像被人撞破了什么难堪的心事一般手足无措地道：“我是来这里实习的学生，罗兰医生说我可以观察这里的病人······”

　　中年妇女一脸不信：“观察？你知道与病人交谈和近距离接触是需要提前申请和记入档案的吧？”

　　莫西的脸腾地红了。中年妇女见他无话可说，缩回头去砰地把门关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道：“有事没事就来观察，一观察又要打药，好好的人都要被折腾坏了······”

　　莫西离开的时候，她正半蹲在床边，用浸湿的毛巾给床上的人擦拭脸庞。

　　长长的黑发又滑下去了一点。

　　他随即提交了与301号进行交谈的申请表。表格打印出来后他在谈话对象一栏后得知了她的名字：Pale Breachet。照片有些模糊失真，眼睛被七零八落的头发挡得几乎看不到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让莫西没想到的是，申请表被罗兰驳回了。“那个人你还是不要接触的好，”他如是解释道：“出事可就麻烦了。找别的病号研究去吧。”

　　“会有什么麻烦呢？”莫西不甘心地问：“你们都没用那种特制的门锁着她，护工也可以随便进去。如果她真的那么危险，你们对待她的态度不是太过敷衍了吗？”

　　罗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年轻人。”他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叠资料扔给莫西：“我们每天给她注射的镇定剂和肌肉松弛剂是正常用量的数倍——她根本不是一扇门就能锁住的。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她的病房安排在最外面吗？因为那样一旦她出了状况，待命的防暴人员就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懂了么？”

　　莫西难以想象那具安静得如同雕塑一般的躯体会蕴藏着如此巨大的破坏性。他感到些许畏惧，却更加好奇了，于是负隅顽抗：“可是，如果不了解她，又怎么能治疗她呢？”

　　“你只是个实习的学生。”罗兰不为所动。

　　“也是一名医者。我曾立下了誓言，竭尽全力解除人们的病痛，以此为终身使命并奉献我的一切。”

　　罗兰盯了他半晌，最后挥了挥手：“都不过是徒劳罢了，你早晚会明白这一点。”他转过身背对着他：“想去就去吧，记得每次都要提前两个小时提交申请。”

　　这天下午，拿着探视卡从胖护工面前走过的莫西颇有些扳回一城的快意。

　　他走进301的谈话隔间，开启了通话用的麦克风，十分钟后却绝望地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半点回应也无。床上的被子拱起的弧度如同冬季静默的山脉，只不过失去了生机勃勃的颜色，只剩下一片虚化的白。

　　胖护工在这时走进了房间对面，用“我就知道”的眼光再次践踏了一遍他的尊严后，熟练地将毛巾在盆里打湿，卷起女子的病号服开始擦拭她的手臂。

　　护工的手指握在女子纤细的胳膊上，对比下莫西才发现她的皮肤苍白得惊人，就像经年不见阳光的穴居生物一样，色素几乎消失殆尽。这也让她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显得尤为惹眼。

　　Pale，失去了颜色的白。很适合她的名字。

　　“护工女士——”他试图和胖妇人搭话获取一些情报，却很快被打断了，“我叫简。”她头也不回地说。

　　“好吧，简女士，因为301······白小姐不愿意和我交流，您能否向我提供一些她的日常信息呢？”

　　简擦完一边的胳膊，扶住白的肩膀试图让她坐起来：“乖~可不能一直躺着，不然伤口又要发炎了。”她将她另一只手搭到自己肩上，托住她的膝盖弯将她挪到床边。

　　白乖乖地让她摆弄着，依旧一言不发。两条小腿垂到了空中，她微微垂着头，头发便从脸侧缓慢地滑下去，有一种静谧的美感。

　　莫西很难说究竟是白身上的哪种特质吸引了他，是她没有彰显却被人时刻忌惮着的强大，还是透露着一丝颓废的安静，或者是某些更深刻复杂的东西。她露出的半张脸称不上十分美丽，下巴瘦削到仿佛能割伤人，他定定地盯着那点出了神。

　　简的声音却猛地把他拉回现实：“其实一开始被安排来照看她我是很不情愿的——她进来的时候光押送她的就有二十几人，那时她还躺在担架上血肉模糊地晕着呢。又什么都不让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个麻烦人物，照看好了没好处拿，要出了事那指不定得把命搭进去······”她换了块毛巾给白擦脸，把头发撩上去的时候露出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目光却沉沉地不知投向何处。“直到我有个同事在换床单的时候被他照看的病人吃掉了一半，我就觉得照顾她还挺好的，不哭也不闹，成天安安静静地躺着······就是有点不爱动弹。”

　　“也不爱说话吗？”

　　“反正我没有听她开口过。”

　　“······”沉默了一会，莫西又问：“她表现出过什么偏好吗？比如饮食方面的。”

　　“她也不怎么吃东西。之前伤太重昏迷了半个多月，只能用点滴给她补充糖分和营养，等她意识恢复过来一天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着，醒来也没有表现出进食欲望，就索性一直用点滴维持着了。”

　　莫西心中便有了猜测：不动，不食，不语——心理学中被称为抑郁性木僵，随着意志活动的不断渐弱，最终再也无法与外界产生交集。

　　回到住所后，莫西翻了整夜书，依旧一筹莫展。

　　“要是能说说话就好了。”他对着入口处的镜子自言自语，看到一个憔悴又低落的年轻人。

　　“我就猜你可能会遇到这个问题，”罗兰的声音突然自他身后传来，“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现在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尽管去问了。”

　　莫西愣了一秒，愤怒刚要在心中蔓延，却被罗兰接下来的话迅速扑灭了：“没有用刑，只是一点用来催眠的药物而已。你知道的，非常时期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