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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爱别离(十八) ...

  •   “一定还是琉璃折射出来的幻影!真正的苏兰泽在那堵琉璃墙后,”琴追阳脱口道:“他知道只有苏兰泽才会让你心神暂分,但他绝不会放真正的苏兰泽出来!”
      “你此时再说,还有什么用处?”杨恩苦笑一声:“一场白忙,连已有的线索都失去了!”
      “你至少得先解开我所中的迷药!”琴追阳冷冷道:“我不会象你们一样,见着女人就会分神误事!且慢,曼沙珠华的解药,应该在琴绣心手上!哎呀,这……”
      “不用琴绣心。”杨恩拔出龙头匕,捉住琴追阳一只手来。琴追阳尖叫一声:“你……你要做甚?”
      “我不会杀了你。”杨恩皱一皱眉头,拈起他一根手指:“曼沙珠华的毒性,并没有什么药物可以解除,因为它本身是与鲜血相融制成的迷药,所以唯一的解药,也只能是鲜血。”
      匕锋一闪,他利索地割破琴追阳的指头,后者还未叫出声来,他已直接将创口塞入其口中。琴追阳疼得呲牙咧嘴,但仍乖乖地吮干了血迹,血腥盈腔,颇不好受。但那些混合有鲜血的唾沫咽下去,四肢真气却渐渐开始回流,活动起来。
      “曼沙珠华?这种花我都没听说过,你怎会知道?”
      “差不多了,再下去你就该喝干自己的血了。”杨恩不答,站起身来,扶起了琴追阳。琴追阳只觉手指颇为疼痛,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有一张地图。”杨恩从怀中取出那张图来:“虽然我看不见,现在兰泽又不在我身边,只能劳烦琴先生了。”他将图展开,手法娴熟,仿佛目能视物一般:“琴先生,我此前曾将图记了个大概,也猜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这图上的‘锦洞天’。也是主人模仿神仙洞府所造的一处‘丹室’。虽然这里有名无实,并没有药品炼炉之属。但总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琴追阳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一时没有答言。
      “琴绣心消失在靠南的壁侧,先前我也根据你们的反应,还有她和那幽冥主人现身的方向,仔细推断过,他们应该是将可折射人像、制造幻影的琉璃镜,设在靠南的某一处洞室之中,以琉璃镜照映洞室中的真人,再通过‘锦洞天’的琉璃壁反射出来,于特殊的光影中,映出以假乱真的效果。”
      “我们现在应该往南寻找,是么?”琴追阳收起图纸,塞回到杨恩手中:“我们是要现在就走么?”
      “稍等一等。”杨恩温润的目光,在琉璃壁的流辉中,定定不灭:“我要去看看那具尸体,烦请琴先生为我描述尸体形状。”
      琴绣心虽然从机关逃走,却没有触动那个宝座。座底仍然翻转,露出上面镶嵌的铁板。尚存部分血肉的那具白骨,被紧紧地捆绑在铁板上,在珠光辉映下,牙床呲露,胸腔打开,甚是可怖。幸而似乎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还不至于作呕。
      琴追阳勉强看了一眼,道:“这有什么可看的?”但还是大略描述了一下白骨长短、腐烂程度之类,杨恩一直凝神聆听,忽然问道:“肋间第三根骨可是泛灰?”琴追阳定晴一看,奇道:“难道你看得见?果然是……果然是……”他扫了杨恩一眼,忽然犹疑起来,咕哝道:“你的眼睛好了?”
      杨恩摇摇头,从腰间皮囊间取出那块手帕解开,拿出一节指骨,道:“你把它放上去,瞧瞧合不合适?”
      琴追阳憋住气息,小心翼翼地翻拣了下白骨的右手,再看看左手,果然左手少了一根无名指骨。他从杨恩手中接过那节指骨,轻轻凑在无名指根上,赫然严丝合缝,且指骨形状,与其他指骨颇为相似。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是。”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见杨恩拿过那节指骨,放回皮囊之中,淡淡道:“走吧,出锦洞天,向南找寻。”
      出得锦洞天,外面的虚空中,仍飘浮着那淡绿的幽光磷火。不知为何,却并不令人恐惧。琴追阳仔细观察,才发现此处的墓顶高大深远,竟然是整块的深蓝琉璃,将所有的光芒都收敛起来,如一片浩翰深暗的夜空,那些绿点便是无数缀在空中的星辰,幽远而又迷人。此时点点“星光”照映着那片曼沙珠华,花色深暗,有如剪影。窗下的溪水潺潺流去,水声中,令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正置身于一片广阔的荒野中,看见风吹花朵,星月落寞,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之美。
      “主建这座墓室的工匠逢羿,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杨恩忽然开口道:“我虽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他所想要表达的,并非只是死亡的凄凉和生者的追忆。其实,一个人的心如果很安然,虽死亦安,哪怕是白骨磷火、地狱之花,这世上最冰冷的东西,也一样能表达出那种辽阔而静美的心绪。”
      琴追阳静静聆听,神情竟是少有的肃然。半晌,方转开话头道:“我先前一路行来,已经仔细推断过,这墓室共分三进,入墓处为一进,如生人所居的院落一般。人鱼白骨灯处为二进,相当于生人所居的长廊。由院入廊,而后可以到达内室,即三进中的洞室。洞室各色齐备,与生人居所无异,而我们在锦洞天中所见机关结构与前两进相比,更是精巧复杂。想必这片洞室之中,便藏有墓主棺椁,也一定是整座墓中机关的总枢所在。他们借机关之利逃走,一定不会离开这片洞室。”当下又详细将洞室分布描述了一遍。
      杨恩沉吟道:“听你所述,这片洞室虽是模仿生人居所,但建筑风格,却与我们中土迥异。一般来说,阴宅仿造居所,主人应是居于正厅的后堂,但这里洞室都建得一模一样,连大小面积都没什么不同,彼此并列,并没有前厅后堂之分。或者说,从这张图上我们根本看不到有主人所居的厅堂,这到底是绘图者有意而为之,还是想要隐藏真正的机枢?”
      琴追阳道:“纵然看不出前厅后堂,却能根据水流的方向来进行判断。所有居宅的水流,皆是从起居处引流进来,供饮用盥洗后,再流经整个宅第,由侧门绕院外流出。”他说到此处,蓦然停住,看了杨恩一眼,笑道:“我只是想当然耳,捕神可千万不要笑话。”
      杨恩微微一笑,赞道:“你的话很有道理。”
      两人溯溪而行,转入另一条陌生巷道,复行数十步,却见一处小小角门,果然图上未曾标注出来。杨恩推开角门,琴追阳跟在身后,只觉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出现了一所独立的院落。院门上写有“别鸿小院”四个字,是古雅的篆体,与那玲珑花墙、精致房舍相得益彰。门边挂有灯笼,笼中不是蜡烛,却是明珠,散发出淡淡光晕,与空中的磷火连为一片。
      琴追阳“噫”了一声,将所见情形讲给杨恩听,道:“看院落格局,果然这墓主是个女子。”
      杨恩却只深吸一口气,道:“好香。”
      “吱呀”,杨恩探手出去,轻轻推开了院门。一片暗色花海,扑面而来。
      珠光下,磷火中,通往厅室的小径旁,种满了那种叫做曼沙珠华的地狱之花。花香是如此浓郁,仿佛积沉了千年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部喷发出来。走在花中,竟也会有片刻的眩晕。
      琴追阳紧张地望了望杨恩:“捕神大人,这些曼沙珠华长得古怪,那些洞室间有,这里也有……这几十年来,生于地底,没有阳光,它是怎么活下来的?绣心说它与鲜血相混是迷药,那它的香气会不会有……有毒?”
      “只要不把花瓣捣碎,与鲜血相混,它是不会有毒的。”杨恩的手,轻轻触上一朵曼沙珠华:“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这种花也有。”“花语?”
      “是啊。”杨恩轻声念道:“彼岸花,彼岸处。映万重,幽冥路。花开花落无双生,相念相思永不负。传说它是生长在地狱中,冥河旁,没有叶子,只有花朵,所以它又有个名字,叫做彼岸花。它不需要水,也不需要阳光,死人的血肉,是它唯一的供养。”
      “这里种满这种花,长得这样繁盛难道是说……这墓中……”琴追阳突然打了个冷噤。
      “传说在幽冥之中,过了曼沙珠华的花海,就会走上冥河的奈何桥,喝下孟婆的忘尘汤,从此忘怀了前世所有的一切。所以曼沙珠华还有一层含义,代表永生的别离……别离……同时也寄托了对尘世的留恋,和对爱人的思念。这种花中土以前是没有的,所以琴先生你也不曾看见过。”
      “捕神大人似乎熟知此花,不知以前在哪里见过?”
      “我么?”杨恩淡淡道:“这种花中土的确没有,我数年前曾在四方游历,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见到过此花,故此识得。”
      琴追阳侧耳倾听动静,皱了皱眉:“这室中似乎无人,他们难道不在这里?”
      厅室低矮精致,全部用细巧隔扇格开,门扇上雕镂各色楼阁花草的图样,繁复华美。杨恩以手推了推,那门竟然应声而开。琴追阳性子颇急,一把抢上前来,把几扇门全部推开,果然里面空荡荡的,室顶镶嵌的几颗明珠散发出幽幽光芒。除了几张桌椅,什么也没有。
      他失望地转过身来:“他们不在这里!”
      “不,他们应该经常在这里。”杨恩举起一只手来:“外面那些洞室都蒙尘许多,显然少有人迹。这里的门扇却不然,那样繁复的雕花,理应是最能收积灰尘的,我方才摸上去,指尖却完全没有灰尘。说明此地经常有人进出。我们的判断是没有错的,经常有人进出的地方,一定是墓中机关总枢所在。”
      琴追阳一窒,心下惭然:“论心思缜密,我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瞎子!”
      耳边却听杨恩缓缓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呆在这个墓中呢?”琴追阳道:“刚才那人自称幽冥主人,幽冥主人呆在幽冥墓底,倒也说得通,只是幽冥主人,嗯,这名字,与幽冥门有什么关系?幽冥门的徽记,可与那墓门入口处的地狱兽颇为相似啊。这种地狱兽,也不是中土所有的图腾,寻常帮派,怎会拿它来做徽记?这一切,应该不会仅仅只是巧合……”
      杨恩道:“”
      二人穿厅入室,四处搜寻,厅中一架屏风,屏风后东西各有一门通向后室。但从东西二门入内后,路径房室,却又各不相同,显然二门并非是通向同一地方。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先从东门入内,依次经过数间房室,但见前方一条回廊。二人从廊上过去,依次看过几间房室,竟然又折回原路,却是从西门出来,仍是回到厅中。每间房室都不甚大,但牖户相通,曲折幽深,构造极其精巧。转向几趟,便觉有些目眩。琴追阳忽地脚下一停,若有所思。
      杨恩问道:“琴先生?怎么了?”
      “……我只有些累。”琴追阳歉然道,又推开另一扇门。
      “琴先生,这房舍奇巧,只怕有数十间之多,机关进口,却只会在某一处极小的位置。我们这样找下去,虽不是大海捞针,却也不是个办法。”杨恩驻足不前,说道。
      琴追阳回过头来:“那依捕神大人之见?”
      杨恩微笑道:“我们方才由东门入后室,沿途经过七间房室,便遇见了回廊。”
      “嗯。”
      “走过回廊,重又经过七间房室,却是从西门出来。看上去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
      “唔?”
      “从东门进入的时候,我走进一间室内,去敲了敲对面那堵墙是否空心,共走了八步,到达那堵墙边。说明那间室的宽度,是八步的距离。”
      “那么……”
      “从西门出来的时候,我走进与那间室相对的一间室中,发现走到另一堵墙边,却只用了七步半的距离。”
      “啊……”
      “东西门的廊道格局一样,房室布列一样,这两间房室也是对应的,为什么一间的宽度为八步,另一间的宽度却只有七步半呢?”
      “因为中间留出了夹层!”琴追阳叫道。
      “我只是一个瞎子,都能看出来。琴先生是老江湖,应该也看出了蹊跷,”杨恩淡淡地笑道:“因为琴先生方才停步,正对着夹层之处。”
      琴追阳干笑一声:“果然细微之处,都逃不过捕神查勘。当真令我愧惭不及!”他将那具从不离身的七弦琴绑上腰间,这才上前凑近那屏风,仔细抚摸,赞道:“这外面是屏风,里面可是厚实的石板,便是我们推毁屏风,可也没办法打开那石板呢。”
      杨恩道:“再找找,屏风上一定会有机关。”琴追阳手指一顿,突然用力按上左上方某处,发劲微吐,噗地一声微响,那表面的一层木质已应声而碎。
      他探手入碎裂处,指尖摸索片刻,笑道:“机关果然在这里,我是个粗人,只能用粗人的法子,坏了这屏风。”
      杨恩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声响,似乎是琴追阳用一根细长东西,伸入屏风碎裂之处,左右拨弄。
      “琴先生是在寻找开动机关的机括么?”
      “是。”琴追阳简洁地答道:“这里的机关,需要启匙才能打开。所谓机关与启匙的关系,就相当于锁和钥匙一样。我们没有启匙,只好破坏掉这机关。”一言未毕,忽听啪地一声轻响,似乎某处机簧已被拨开。
      “走!”杨恩几乎与他同时叫出声来,二人蓦地向后跳开,直跃到另一堵墙边,贴墙而立,紧张地盯着屏风。
      刷刷刷!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在空中掀过一片冷风,堪堪射在二人方才所站立的地方。箭头依然锐利,大半深深扎入地底,密密麻麻,甚是怵目。
      蓦闻轧轧有声,眼前的屏风,连同屏风后的石板一起,忽然当中裂开,缓缓向两边退去,露出一个漆黑的门洞来,隐约露出一节石阶,似乎延伸而下。
      杨恩当前而入,琴追阳微一犹豫,也随后跃入了门洞之中。
      石阶狭窄,只可勉强容二人并肩而过,空气倒还干燥,略带呛人的尘土味道。杨恩低声道:“我们强行破坏机关,引发箭雨,只怕已惊动了他们。若有遭逢,请琴先生负责救人,由我断后。”琴追阳正待答言,忽闻一声惨呼,自地底蓦然响起,声音凄厉熟悉,正是江如雪!
      琴追阳失声:“糟了!”杨恩足尖一点,风一般掠向地底而去。琴追阳紧跟其后奔下石阶,忽觉眼前一亮,却是足底阶下左方,有光束斜射而出,当下更不犹豫,叫道:“下行往左!”
      左首果然是一间敞开的石室!二人方才奔入,忽然“哐当”一声,却是一只铁笼自天而降,严丝合缝,正将二人罩于其中!
      琴追阳伸手抓住笼上铁条,用力拉抻!谁知那指头精细的铁条却纹丝不动,真气反激,手腕微觉酸痛,不禁松开手来,挥掌又待击下。
      杨恩伸手拦住他,沉声道:“是精钢铸就,只怕无法打开。”
      只听一人悠悠道:“不错,这只笼子,也是出自前朝巧匠逢翌之手,全部为精钢所制,利刃宝器无法损伤,便是狮子老虎也逃不出来,何况人力?”
      声音娇媚,带着一贯的慵懒味道。室角之处,有一个红绡身影袅袅婷婷地站起来,仿佛从淡薄的光影中化生出来般,随着她的走近,越来越是清晰。
      “琴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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