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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禁术 ...

  •   高顺亨指着地上低声叫了一句,我们循声看去,只见地上一片被轻轻横扫过的痕迹,不规则的轻细纹路从脚下一直向前延伸,其间还隐约可见看见小草丛里有梅花状的印子。

      高顺亨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沿着扫过的痕迹和隐约的梅花印子往前跟踪了一小段路,脸上欣喜的神色更加明显了。

      “是箭猪。”他说,“一定是箭猪出来吃东西了”。

      箭猪虽然名叫“猪”,但它和一般的猪完全不是一个样子。箭猪的身上插满长长的刺,不张开的时候就像拖着一个扫把前进,而且箭猪走路左摇右摆,所以短时间内走过的路就像被扫把扫过一样,沿着这条痕迹就能找到箭猪的洞穴。

      高顺亨兴奋地跟着可能是箭猪留下来的痕迹走,如果真的是箭猪,那收获就大了。

      箭猪和野猪虽然都是“猪”,但是野猪杂食,什么都吃,箭猪却不同,箭猪吃的是各种各样草木的根茎、水果、蔬菜等,是“素食”的,所以人们认为它的肉更干净更美味。而且,箭猪的“刺”还可以用来辟邪和入药。

      高顺亨像猎狗发现了心动的猎物,一路兴致勃勃地追寻着痕迹。梅花印在松软潮湿的落叶层里看得还清楚,但到了结实干净些的路面时印子就消失了。

      高顺亨不仅没有感到沮丧,反而笃信箭猪洞就在附近,因为他嗅到了箭猪独特的气味。

      箭猪一般公母同穴而居,洞穴留有两个出口。当母箭猪产崽时,公箭猪负责除外觅食,但它们一般在夜晚行动,很少在白天大摇大摆出门。

      高顺亨在附近的草丛和林子里转悠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荆棘堆下发现了箭猪洞穴的一个入口。

      “这春天,说不定还有箭猪仔抓!”高顺亨兴奋地说,一边用手拨了拨半掩在洞口的杂草朝里看去。而且他依照路上扫摆的痕迹和洞口的大小做出判断,这只箭猪体型不小,而且多半洞里有箭猪仔。

      “少爷,您在这等着,我下山再找个人和篓子过来,顺便把峒主的狗也拉来,这箭猪保证抓住!”

      高顺亨发现箭猪的洞穴后兴奋不已,已经忘了峒主对他的叮嘱,眼下只想着怎样在另一个洞口把箭猪逼出来。

      我听他说要下山,心里高兴,这意味着在高顺亨回来前的时间里,我和阿月可以往黎母山深处去找我要的大树。

      至于箭猪会不会跑,如果这真的是箭猪洞而且箭猪仔也在里面,这一时半会它是不会跑的。

      于是我答应高顺亨就待在这里找出箭猪的另一个洞口直到他带着人和狗过来。

      高顺亨毫不怀疑地下山去了。

      我和阿月在发现第一个洞口的附件转了一圈,果然看见了另一个藏在野竹林下面的洞口,那洞口斜着深入地下去,不仔细寻找还真难看见。

      我顺手折了一枝细长的竹枝想试探下这洞有多深,但是竹枝探下去一点边都没摸到,看来如果不用熏逼的办法而企图把箭猪从洞里挖出来,那会把人累死。

      找到了洞口,一会对高顺亨也算有所交代,我和阿月向着山间郁郁葱葱的地方走去。

      黎母山里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和藤蔓,偶尔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声。

      我看见了几棵高大的杉树,粗壮的树干顶着茂密的树叶直冲云霄,藤蔓缠绕在树干上像谦逊的装饰品,各种鸟在头顶上飞腾,松鼠从树根部踩着大树干直跳到分叉处。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木材。

      我忍不住跑过去亲手触摸杉树的树干,并张开双臂拥抱这唯有天工和黎母山方能孕育的巨大树干。

      天哪,这绝好的木材,如果它能变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的一艘船,那才是它真正最好的归宿,才对得起它如此傲然而立。

      我抚摸着杉树忍不住赞叹,正当我准备回头叫来阿月量一量杉树的树干时,一回头却瞥见藤蔓缠绕的密林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闪过。

      那人向我们投了一块尖利的石头。

      没有想到再次进黎母山还会遇到这种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这次我不准备就此罢休,于是就在那人影转身遁走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再怎么说,我腰上还别着一把刀,而且,高顺亨也在不远的地方,有事喊起来他就能听见。

      那人影在山林里穿梭得极快,显然是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我一边追着人影一边小心脚下的路,山里的藤蔓坑凸太多,一不小心急起来就会被绊倒。

      那人影像猴子一样跳跃奔跑,若不是我平素有所锻炼,还真就马上被他跑脱了。

      我们一个一路拼命跑跳,一个拼命地追,黎母山里的动物一下子莫名地被我们惊起,真正的猴子在头顶上大叫着跳跃,鹧鸪野鸡也从杂草丛中突然扑腾着飞出。

      我脑海里回想着十五岁那年发生的奇怪的事,总觉得和这个来意不善的人影有所关联,或者说他的族群也许能给出答案。所以我只顾追着,却没注意到正在渐渐地向黎母山的中心深入。

      “少爷!别追了!”还是阿月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眼前的路越来越难走,几乎是没有人迹会到的地方,到处是拥挤的野树野丛,脚下的地也变得潮湿起来,似乎附近有水源。

      各种奇怪的未曾听闻过的动物的声音也因为我们的突然造访而此起彼伏。

      “别追了,再追下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阿月跟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她虽然也是黎人,但她生长的黎峒靠近崖州那边,对于黎母山她也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在太平峒里的人带领下跟着进山捕过几次野味。

      我停住了脚,眼前确实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老林,一点被人拨出来的路都没有,再往下走我们真的会在山里迷路。而且,即使我不停下来,刚才的人影也不知所踪了。

      我又环视了周围一眼,决定返程,高顺亨应该已经带人回来抓箭猪了。

      但是就在我准备转身返回时,那个身影又出现了,他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次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黎族的男青年,但是和太平峒的黎人不同的是,他的服饰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是生黎。

      太平峒里的黎人是熟黎,这个人是生黎。

      所谓的生黎和熟黎,其实是汉区的文人对黎族人做出的一种便利的区分。

      生黎指的是居住在深山里,几乎不与汉人交往,也不向官府缴纳赋税的黎人。反之,就是熟黎。

      除此之外,生黎和熟黎在服饰、生活习惯上也有些许不同,总的来说,生黎更“野”。

      而且,居住在深山里的生黎还有一门另外人闻而惊颤的“手艺”,那就是——禁。

      看准了这是个生黎,刚刚准备放弃的心思再次被勾了起来。而且看起来不仅是我没有结束这场追逐的意思,就是他也没有。

      他躲在大树后面朝我射了一箭,虽然箭被藤蔓缠住了,但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知道这是一种诱敌的伎俩,但我并不准备就此打住。也许正如葛师父所说的,我有一种生而爱冒险的习惯,这是和孟子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教导相悖的。

      因为我不仅喜欢立在危墙下带来的刺激的快感,还喜欢从危墙倒塌那瞬间逃脱的成功感。

      “做好记号。”我告诉阿月,然后摸了摸腰间带的刀,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那人引着我穿过了一条小溪,钻进了更加茂密的丛林。有的时候我差点跟丢,他也就放慢脚步再露出脸来让我看见,这就越发坚定了我的猜测,他想引我去看什么东西。

      阿月在后面边跟边做记号,等她看不到我的时候我就吹一声只有我们懂得含义的口哨告诉她方向,阿月就会再跟上来。

      又钻了一阵,眼前已经是密密麻麻无路可走,我们已经到了黎母山的最深处。

      这里与我想象的黎母山腹不同的是,没有充满各种生物的声音。相反,在白天里寂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那个生黎不见了。

      我把腰上佩的刀拔了下来,找到三棵大树作为三面的保护,如果有人想从暗处偷袭,都必须要到我能看见的方向。

      不过我倒不是很紧张那个生黎会想要我的性命,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性命就不会引着我跑这么长的路,而且从他的箭术和臂力来看,好像也不具备这个能力。

      果然,当我转身到另一个方向时,一个大石头突然从侧方砸了过来。

      我一下跳到旁边躲开,并且看见他就太在离我仅有几步远的地方。

      他看着我,眼睛直直的。令我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那发直的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哀伤和怨恨。

      难道我们认识?有过过节?

      但我确实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看来想要得到答案,只能是抓住了,而且,这下你跑不掉了。

      我吹了一声哨给阿月传递消息,同时一刀劈断眼前阻拦的藤萝。

      那人受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我的动作会这么迅速,连忙转身就要跳走。我一把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衣服,但奈何还是短了一步,不仅没抓住他,反而踩了个滑溜溜的石头,脚下一空,身体就向前扑了下去。

      好在这里堆了许多的腐叶,地面像铺了一层沙那么松软。我摔下去时没有觉得磕到了哪里,于是用手撑着准备爬起来。

      但是眼前的景象使我惊骇了。

      我用手撑着松软的地面想爬起来,但是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幅令人惊骇的场景。

      一块形似人状的石头正在我面前,它约有半个人的高度,石身乌黑而潮湿,我抬起头来与它仅有一臂的距离。

      我心里突然受了一惊,因为这石头虽然没有刻出眉眼,但它的形态和正对着我的样子仿佛正在与我对视。而石头周围的情况则更加诡异和瘆人。

      石头周围的一小圈地方是这里唯一较“宽敞”的所在,但仍然是杂草丛生,腐叶遍地。在以石头为中心、被腐叶完全覆盖的地面上,竟然散有十来个压着以石头压着的“禁”。

      所谓“禁”,类似于湘西苗人的“蛊”,汉人统称为“巫术”。

      他们运用本族秘密传承下来的方法手段施行“禁”或“蛊”,以求通过这种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是所有的黎人苗人都会“下禁”或“种蛊”,会下禁的黎人,男的被称为“禁公”,女的被称为“禁母”。

      一旦不慎遇上正在等待被下的禁或者直接被悄悄下禁,后果往往危及生命,而且很难找到“破禁”的方法。

      我十五岁那年就是因为在黎母山上误入了一个禁公的屋子,在那里吃了一碗稀粥,下山后莫名生了一场重病,祖父和葛师父几乎问遍了琼州的名医,吃了两个月的药,非但一点好转没有,病情反而越加严重,最后神志不清几乎去向曾祖父报到。当时多亏了从崖州来的一个商客提到了黎人“下禁”的事,祖父找到冼太夫人庙里的庙祝吉公,吉公一连做了七天法事才把这道禁破掉,我才慢慢康复起来。

      虽然这件事我心存疑虑,但是被重创那一次后我对于“禁”还是有些忌讳。毕竟在我找出那年真正生病的原因之前,我只能认为我是在无形中被人下了禁。

      尽管我曾经亲身被“禁”过,但是对于“禁”还是陌生的,尤其是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看起来并不友好的东西,更使我感到震惊。

      这些“禁”形式各异,有的是用冥纸扣着,有的露出半截生辰八字样的是文字,有的则用一块布包裹着看不到里面的内容,还有的直接以碎步包裹稻草做成人形……

      而与我仅有一臂之远的石像下,压着一张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而且那黄纸看起来还很新,想是刚压下去不久的。

      我的手臂刚才向前一扑,手指正好压在黄纸的前面,只差一指节的距离就碰到黄纸上。

      我闯入了一个秘密的巫术禁地,并且这是那个有着哀伤眼神的黎人故意引我来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黎族青年已经跳出了禁圈。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杉树下,这棵杉树比我刚才见过的都要高大,超过了十丈。他背靠着杉树,又用刚才那种哀伤而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我用仅懂的一点黎语大声地问他。

      他的表情有些诧异,但是这种惊诧的神情很快就变回了刚才的冷漠哀怨。他就那么看着我,似乎笃定我不能走出这个禁圈去抓住他。

      本姑娘偏要逮住你问个清楚不可!我就不信这么几个古怪毫无根据的东西还能再坑我一次?!

      我握紧手里的刀以防不测,准备迈开腿跳过这些个“禁”追过去。但是正当我准备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惧的惨叫声。

      我回头一看,是阿月。她立在那里,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硬不动,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地上的东西,脸色惨白。

      在我的印象里,阿月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却是姑娘里勇气过人的。我们有时在山中行路时遇上野兽,她也十分勇敢,绝对没有过现在脸上的这种神色。

      “你怎么了?”我只得放弃马上跳跃过去抓人的打算,回过头来先照看她。

      阿月指着那个乌黑潮湿的石像,脸色越加地惨白了。

      “你先到旁边坐一下。”我猜想她是被这些巫术吓到了,毕竟我还带着半信半疑(或者说不相信)的想法,而她本身就是生长在这种文化中的黎族人,自然是相信禁术存在的。

      我扶着她挪到旁边的小路上,准备先去把黎族青年逮住再说。但是阿月一见我要跳跃过禁区,立刻拉住我的手,头一个劲地摇着。

      “别去!别去!”她不停地说。

      我安慰了她一阵,再抬起头来时,那个黎族青年已经不见了。

      我虽然没有搞清楚他的用意,但是今天对我来说还是收获颇丰的,因为我找到了这棵大杉树。

      至于那些传说中能够致病致命的禁术,我没有打算去碰它们,毕竟曾经吃过不明不白的亏,还是离它们远点比较好。

      “走吧,回去。”我对阿月说。

      阿月心有余悸地从草丛堆里站起来,她又看了那石头一眼。

      “回去回去,回去抓箭猪!”我催促着她返程,生怕她的惊惧病又发作。

      阿月稍微平复了一点,拉着我的手准备赶快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就在我正要把拔出来的刀插回腰间时,情绪刚刚稍有的缓和阿月忽然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她指着我背对的石像的方向,身子颤栗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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