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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二六·修罗道。(上) ...

  •   二六·修罗道。
      上官鸿信走后的半年,天气开始不稳定,地上总是湿漉漉一片的,难见太阳,台阶暗处甚至长出青绿苔藓,作物的根在水里泡烂。说到底还没到百六阳九那种糟糕程度,却足够有心人在其上面做文章。
      新君一脚跨过门槛,尴尬又为难的视线在上官鸠安和手里奏折间来回游荡。上官家的姑娘堪堪写好一幅字,拎了起来,待墨迹吹干。
      说。上官鸠安一日既往看着没多少表情,她瞥了子规望一眼,又专注在下张的字画要如何下笔。
      子规望从小就怵她这模样,年长好几岁也拿不出该有的气势来。他问,前天监御史上呈的折子看过了吗?
      看了。
      然后?子规望无法理解她的闲散,把奏折搁在云母纸上,两道眉揪成一团:外面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你怕不是任由他们闹到禁宫里来罢。
      狼毫蘸饱了浓厚的墨汁,上官鸠安手下一顿,折子上顿时开了出大团大团的墨花。
      然后。上官鸠安从书案后头绕出来,把笔交到子规望手上,她说,你来写——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王上的字比我好。
      新君下意识便接过了笔,待回神过来,自己已经在纸上落笔,他抬头看了一回横梁,又低头看点点墨污的折子,甚是无奈地言说,中书舍人、秘书丞、兰台大夫等人相继遇刺亡故。只要新政令不废,他们是要继续杀人,说是江湖流寇干的,你我都知道实际是什么。高氏贵族的湖阳君自元月发了《劝勉谏》,整个羽国就沸开了。十四天前,三大世家还在东市分发赏金——不管什么人,只要敢自称勤王的志士,便每人分发五贯钱。来皇都浑水摸鱼的人更多了,到底是牵扯到旁人性命的事,总归尽快处理为好。
      说得只要废了新政,我便动不了那些世族门阀一样。上官鸠安那头才放才笔,这边又拿上烟杆转着玩儿,像穷极无聊时看一出消遣的戏。她说,渴求冒险和鲜血的人都盼着能借这次机会名成利就,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当成消耗品。
      她往烟杆添了烟丝,又问及,论辈份大司马是你表舅爷,还有高氏你夫人娘家,事至此,他们就没找过你?
      我傻呢,跟你们本宗对着干图个啥。
      陛下走了,不会再回来。除掉我,王上便是本宗的唯一人。
      子规望肉嘟嘟的脸上出现一副要敬鬼神而远之的肃穆,举起双手道,饶了我吧大君。英年早逝什么的,我老婆要哭死的。
      陛下以前盛赞王上其应如响,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子规望颇为感触,真挚地看着上官鸠安,上辈子我到底作了多大的孽才认识你。
      磨墨的怜小洛在听到这没绷住笑了出来,别过了脸,肩膀抖得厉害。
      得了。姑娘直觉丢脸,嫌弃他的不思进取,如嫌弃霉烂的绣帛,她细声说着,写好了吗?字留下,你可以走了。怜小洛送王上离开。
      兴许过往便领教过怜小洛的本事,上官姑娘的夫婿、羽国的现任国主倏尔抢一步跨到门外,却扒着门不肯走。
      那些打着“清君侧”名号的刺客呢?他们还在皇都瞎转,把受害者开膛破肚,堆砌京观。
      小胖委屈极了,无辜如稚儿地叫喊。
      不是早说好了吗?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将相爵禄、庙堂琐碎你全权做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便由我来处理。上官鸠安对这个世家子简直毫无办法,垂下才点着的烟杆,身姿如竹立在年轻国君前,淡淡散开一种难见的宽容。她缓缓言说,王上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子规望难过地叹气,平白死去的人已经太多。啾啾呐,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能和平友爱一点?
      上官家的女孩平静又残忍地昭示,接下来死的人会更多。
      战乱、争端一切起因不是吃不饱饿着,就是吃饱了撑着。他扁了扁嘴说道。小胖是个看透世情的优秀哲理家,只是有时过于知足常乐。他跟着又对怜小洛说,洛姊我妈那你别气,我会整好那群婆子的。
      事因月前有人上了呈请,大意是:新国主上位,上官家的女孩成为王后合该修心养性,新妇就要有新妇的样子。要把丈夫的老母亲好好伺候,同时斋戒一个月为羽国最近反常天气祈愿。最好把手里的禁军也交出来。
      上官姑娘纯粹当个笑话看。偏生有人倚老卖老手伸得太长,惹了怜妹子。
      武艺不凡的女官和她主人一样婉秀又倨傲,她报以和气一笑,道,小的翘首以待。
      这一切,据说是大司马门下一个食客出的主意。那人本是西市摆摊卜筮的神棍,不知如何便入了大司马的眼,他来路不明姓名不详,众人皆称他做澹台仙人。
      上官鸠安不瞎不聋,知道墨家的人回来了。
      ***
      月色如弦。小雨正洋洋洒洒地下,并不容易察觉。
      玄骑禁卫准备今夜里护送廷尉正回乡祭祖。蹄声如雷,先行开道。数十名墨衣黑骑身自乌天黑地里一跃而出,倒提着的长锋在月色下返照寒光,如黑色铁水一般流入坊巷。
      回乡祭祖只是强撑面子的托辞,谁都知道没哪个臣工回乡祭祖能叫得着天子手边的禁卫军出动,还是连夜出城。
      如子规望所说,各路牛鬼蛇神流入皇都,以“勤王”为名将整个天子之地拉入腥风血雨中。
      这个时候已经是宵禁时间,上官戴了顶幂篱便简装出门,但巡城的都认得跟在后面打伞的怜小洛妹子,洛妹子的名头在羽国皇都内比任何通行证更好用。
      入夜的羽国皇都死寂无人,只有月光弥散,和簌簌飘飞的细雨……上官和女仆行走在黑暗里,一点点走向目的地。这里离皇宫太远,上官鸠安只听到隐约犬吠,大斋宫日夜祈祷皇室安康的呢喃和焚香到达不了。
      上官问道,你再给我说说上一个被杀的情况,和迄今为止我们掌握多少?
      怜小洛回应,上个死去的是兰台大夫幻羽童。他休沐归家在东市,因争路与群商队有争执,本来不过小吵小闹,但商队其中一个人忽然发了狂,喊着勤王的口号,抽刀砍向兰台大夫。同一时间持刀暴徒从四方八面涌出现,朝兰台大夫群起而攻之。
      上官道,我看过幻羽童的尸首,被砍成肉泥,除了……
      除了,喉骨一处。怜小洛低声接话,虽然难辨,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和那些无章法的乱刀不同,一刀毙命的,是杀人老手。伤口很特别,有断云石碎屑,锯齿状,比一般外伤更难愈合。和之前遇害的秘书丞身上的伤分毫不差。
      在羽国会用断云石的人太多了。
      上官鸠安觉得棘手,断云石在羽国是最好的伪装。
      我应该下个“限石令”和“废武令”——除宗室血脉外不得使用断云石;禁止市井街头一切武艺私传授,无功名者、非世家子弟不得带刀配剑上街。
      上官鸠安说这话时候表情满不在乎,却充满分量,过于为所欲为的方案让人感到可怕,就连怜小洛都听得有些头皮发麻。
      在东市砍杀兰台大夫的捉回几人?
      商队当场被坊内武候拿下,审问下来好像毫不知情,最先动手的已经肖掉,反反复复念叨着清君侧的浑话。至于另一批人都是外来草寇,死了四个、重伤两个,还剩两个能开口,但他们用兵器都不符合。
      只是些幌子罢。
      上官说。
      那个人在行刺秘书丞时候和我有交手,交手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那样的眼神我以前在江湖上见过不少,他只是个杀人木偶,后面还有人。我肯定中书舍人也是他杀的。怜小洛活动了一下举着伞的手指,带着嘲讽道,不管身后的人是谁,和高氏是脱不了关系的。
      高氏是陛下和长公主外祖母家,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家。小时候长公主还很喜欢带我去高氏那儿见曾外祖母。
      姑娘嘴上是这样说着,又并非多大怀念旧事,她很早就明白大多数情意是人们燕石妄珍,拖泥带水、耗费一生也没周全好。想来是何等哀伤的事。她眉眼里端着落落穆穆,又难免人性恶劣地明知故问,怜小洛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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