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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梦中人 ...

  •   席恩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里,他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堡垒里,可以看,却无法碰触到那些渴慕却痛恨的人们。
      “姐姐——姐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欢快地叫着,或者说,是与他极其相似的声音。
      穿过印有金色光斑的长廊,沿途的侍女都偷偷笑着,目光友善亲切。镶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敞开,窗外矩阵般的庭园非常美丽,传来一阵阵馥郁的花香。身穿笔挺正装的侍卫来不及帮他打开餐厅的雕花木门,只得无奈劝戒:“肖恩少爷,您至少洗洗手再来吧。”
      “哎?”瞧见手上的泥,他不好意思地把充当木剑的小树枝递给侍卫,拉着身后的人冲进去,“姐姐姐姐,吃完饭我可以和维烈去市集吗?”
      “先坐下,没规矩。”冷漠的女声,却并不严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纵容。一张巨大的胡桃木餐桌醒目地摆在中央,高高的穹顶缀着数十盏精致的水晶吊灯,刺绣华美的地毯完全吸收了足音,墙壁上挂着金框的大幅油画,十二把花纹镂空的扶手椅端端正正地摆放,却只坐了两个人:刚才出言训斥的女孩,以及主座上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他爽朗地大笑:“哈哈哈,这就是年轻人的活力啊,小洁,我的小心肝,你也放松点嘛,不然会提前长皱纹的。”
      一只松鼠模样的绿毛动物在他头顶蹦跳,像在附和他的话。女孩用下着霜雪的眼神瞪视父亲,将他冻成冰棍。男孩却十分受用,扑向那男子:“义父~~~”
      “儿啊~~~”珂曼家主莫里瑞和他抱成一团,形成一幅父子情深的静态画。
      真正的当家手握银餐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起来很想制造一起大义灭亲的血案。扑哧!一声轻笑熄灭了她的怒火,无力地转向弟弟的朋友:“维烈,我们先吃吧。”
      黑色长发及腰,深邃温和的黑瞳,清瘦的身材罩着样式简朴却面料华贵的素色金边长袍,腋下夹着一本羊皮封面的古籍,十六七岁年纪,白净俊秀的少年,全身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
      “好。”他的发音有些生涩,温润舒缓的声调却掩盖了这点。
      “维烈,维烈,这边。”肖恩开开心心地拉他同坐。双排扣红衣制服的侍从开始轮番上菜,贵族家通用的银器皿里盛放着丰盛精美的佳肴。
      古老世家的用餐格外讲究,以家禽、海鲜、蔬菜为主,配上松露、鹅肝和鱼子酱,辅以酒、牛油、鲜奶油及各式香料,通过煎、烤、烩、焗、焖、蒸等20多种不同技法烹饪而成,色、香、味都是上品。仆从娴熟而轻柔的动作带着对自己职业的自豪感,有条不紊地端盘倒酒。
      身为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维烈却以一种怡然自得的态度悠闲地品尝,仿佛他本来就应该置身于这种上流社会的环境,接受仆人服侍。肖恩相反的大吃大喝,活像饿死鬼投胎。这回连莫里瑞也看不下去了:“唉,宝贝,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维烈,一会儿有苹果派。”怕客人感到冷落,洁西卡适时开口,餐刀流畅地画出字母,“苹•果•派。”
      愣了愣,黑发少年笑了,乌眸闪动着动人的温柔光辉,令女孩微微涨红脸。“嗯,苹果派。”他轻声重复。
      “这是果酱!”肖恩也举起果酱瓶教友人语言,然后是右手的火腿,“松露!”洁西卡纠正:“是火腿,你叉错了。”
      “呃,火烧出来的猪腿?”维烈以字面意义理解。
      “……也可以这么说啦。”姐弟俩齐声叹息。做父亲的笑到肚子痛。
      塔里斯自古以来被称作[众神眷爱之地],地气极暖,四季如春。这里的居民过着单调却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按照当地的俗语:“你期望的一切,都能在这儿找到,何不留下慢慢享受?”他们乐天知足,也有着狭隘自闭的民族观。三大世家——召唤师世家珂曼、剑士世家提塞和魔法师世家瓦雷鼎足而三,呈品字形将东方学舍围在中央。这所人才辈出的世界最大教育机构地位超然,凌驾于诸国之上。在这个时代,实力才是强权。而统领东方学舍的是八位长老,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萨桑之子肖恩•普多尔卡雷就是他们派人从他出生的小村庄接来,指名珂曼家抚养。
      历史悠久的古堡耸立于山丘上,站在塔楼往下望,可以看见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繁华的城市中心是一座宏伟的环形建筑,那是斗技场,每四年三大世家就会选拔出优秀的家族子弟在此比赛,到时各国的王公贵侯也会前来观看,气派规模可想而知。
      “十岁我就能参赛了,我要把其他家族的人全打趴下。”肖恩一蹦一跳地走在山路上,挥舞小木剑。维烈偏着头,斟酌词句道:“可是我听说,要用召唤术比?”
      “耶!?”自负剑术天才的男孩大受打击,转瞬又振作起来,“算了,我肯定能学会召唤术!”黑发少年抱以乐见其成的笑容。
      山坡上长满了石楠、金雀花、山东青和坚硬的灌木,现在是深秋,大部分植物都枯萎了,除此之外,还生长着一丛丛高大的松树。肖恩特地不走大道,而选小路探险。维烈跟得磕磕碰碰,抹了把汗,道:“肖恩,我们晚上别出来了,去书室吧。”他在珂曼家是客人,尽管主人们待他友好,有些重地还是不能随意进入。
      “你又要看书啊?我带你去好了。”肖恩兴趣缺缺,他今年七岁,正是闲不住的年龄,每天两个小时的识字课已经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为了当时不会讲话的朋友,他连这堂课都不想上,整天就是爬树找鸟蛋、掏蜂蜜、下河捉鱼、采野果,填他无底洞的胃袋。
      知道友人是个小跳蚤,维烈体贴地道:“你送我进去,就自己玩吧。”看着他包容的笑脸,肖恩很内疚:“维烈,你这么喜欢看书啊,我买几本给你好了。”说着翻找袋袋,却只找出可怜巴巴的一铜币,实在是他的钱全用来买吃的了。
      “呜呜~~~~”当下悲从中来,圆溜溜的大眼睛泪珠滚来滚去,因为待会儿没零食吃了。
      “不用不用。”维烈慌忙摆手,无可奈何地瞅着友人拎起他的袍子摁鼻涕,“那个…我是喜欢书,不是看。”他认识的字还不多,基本看不懂。
      “咦?”肖恩不解,被泪水熏得更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瞳眸眨巴眨巴,“是像义父那样,喜欢收藏梳子吗?”他不知道莫里瑞收集梳子是为了给各式各样的召唤兽刷毛,不是真的有这种怪癖。
      维烈为难该如何解释:“不是,嗯……”
      天空澄蓝如洗,几片淡淡的云彩飘浮着,午后的空气凉爽中透着暖热,风吹起他墨亮的发丝,一瞬间少年看起来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的家乡没有书,是一种记录的…工具,像一个扁扁的匣子,里面有文字出来。以前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到了这里……怎么说呢,感觉书拿在手里就是不一样,还有许多你送我的玩具。可以的话,真想把它们全带回去。”
      “好的啊,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肖恩听不太懂,只最后一句明白,大方地表示。维烈莞尔,摸了摸他浓密柔软的棕色短发:“谢谢。”肖恩瞪他,不快地嘟起嘴:“讨厌,你明明没比我大几岁,却老是摸我的头。”维烈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一进城,两人就望见路口竖立的布告,一大群人围在那边。
      “又征兵了,可恶的魔族。”不用挤进去看,肖恩就猜出内容,激愤地握紧小拳头,耳边的鼓噪也煽动了他的热血。当地人固然不关心外界的事,却争做领头羊,乐衷于将其他两大世家比下去,年轻人中也不乏想参军、为民除害的人。
      维烈心下忐忑:我不在期间,那帮小兔崽子不会又故态重萌吧?
      以过去的经验看,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维烈?维烈!”
      “呃…啊?”
      见友人神色异样,肖恩关怀地问道:“你怎么了?”维烈强作笑颜:“没事,我们走吗?”
      陆续有人注意到他们,脱帽行礼:“下午好,肖恩少爷。”却刻意忽略了维烈,面对肖恩时脸色也不太自然。
      “大家好——”活力充沛地打了声招呼,肖恩拉着友人跑开。领民的嘀咕在他们身后响起:“果然是个野孩子,都没有骑士随行保护。”
      “别这么说,听说他是老爷的私生子。”
      “咦!难怪,头发颜色挺像的,也比小姐像老爷,那我们要对他恭敬点。”
      “肖恩……”见友人越跑越慢,维烈知道他听见了那些人的话,面露担忧。肖恩怏怏不乐地踢起一块小石头:“为什么讨厌外人呢?维烈你也被他们打过。”
      “我没关系。”维烈急切地想抹去他脸上的阴云,灵机一动,“要吃甜瓜吗?洁西卡给了我一点零钱。”
      “哇——”肖恩顿时雨过天晴,快活得又蹦又跳。看到他这样,维烈也不禁笑开怀。
      买了一大堆美食给贪吃的友人,维烈有点过意不去,他们俩成天就是吃喝玩乐,而莫里瑞虽说处理事务、出席各种社交际会,但他和肖恩一样少根筋,全是靠洁西卡从旁协助,而她也只不过是个孩子,肖恩实在应该学着帮姐姐分担。
      但是瞧见男孩无忧无虑的灿烂笑靥,又想起洁西卡平时对弟弟的过分宠爱,维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别人的家务事,免得自讨没趣。
      大陆各地的战火尚未波及这里,萧条和破败也没吞噬到这座有光荣之名的领地,人们面带轻松的表情,迈着悠闲的步子在精美的雕塑间穿梭。商贩大声推销货物,孩童在街巷中奔跑,偶尔有白鸽飞过晴空……一切都是这么祥和。
      宽广的街心广场上,有些居民自娱自乐地弹起竖琴,只有两个获得领主特别许可的吟游诗人在喷水池旁席地而坐,他们的表演自然比业余人士好得多,优雅地轻抚怀里的丝弦乐器,和着背后的涓涓流水,浅唱着艾斯嘉大陆多灾多难的历史中点点褪色的尘迹。
      维烈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景象,兴致勃勃地聆听。一名吟游诗人刚歇业,另一个见生意不佳,也不再迎合听众口味,随兴唱起一首抒情诗:
      “自由的国土里,橄榄旗帜的花纹上,
      我们随着风的节拍,自在成长,
      见证过太阳的耀眼,见证过月亮的光华,
      总想果树快快开花,总想自己快快长大,
      果树终于慢慢开花,我也终于慢慢长大,
      忘记了童年最初的梦想,也忘记了曾经的故乡,
      逝去的诺言随着河流的节拍,怅然远去,
      天边的鸟儿在嘲笑着我,不能翱翔……”
      肖恩只觉一个个大锤子重击心脏,那些竭力淡忘的记忆又清晰地涌入脑海:母亲的容颜,孪生兄长把生的机会留给他,跳崖前温暖而清朗的浅笑,随风飘逝的低语……
      “肖恩?”感到友人紧紧抱住自己,维烈虽奇怪,但这孩子一向爱撒娇,很快便释然,揉揉他的发。肖恩抱得更紧,一遍遍呼唤:“维烈维烈……”越来越轻,含糊不明,似乎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真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又饿了?”维烈拿棒棒糖哄他,眼角还瞄着弹琴的艺人,“说起来,这些是音乐家吗?”
      “啊?是吟游诗人。”肖恩直接舔他手里的糖,一如既往借食物忘记所有悲伤的往事。维烈喃喃念着这个优美的名词,一时神思不属。
      当两人回到珂曼家的主堡,梳洗后坐在餐桌旁,新月已爬上了天顶,胖乎乎的厨娘端来热腾腾的夜宵。精心烘焙的点心还保持着刚出炉的新鲜状态,色泽诱人。覆盆子果酱三角饼、草莓蛋糕、水梨塔、苹果奶酪派,一盘烤得香酥美味的牛肉排以及两杯暖过的果汁。
      肖恩跳坐到椅子上,快乐地摇摆双腿:“姐姐呢?”
      “小姐和老爷去参加培宁迪侯爵夫人的宴会,还没回来呢,你们先吃吧,这可是她特地吩咐的。”
      “哦。”肖恩有些失望。维烈亲手切下金黄酥脆的烤肉,笑着塞进他嘴里:“来,多吃点。”
      黑发少年清俊温柔的脸庞忽而摇晃、扭曲,男孩从梦中惊醒,奇异的轰鸣贯穿了他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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