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阳光》张不饿

3、变了

　　那时候天天都要和他的生活发生交集，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甚至都不想看见他，然而却总是能像撞鬼一样碰见他。
　　“怎么今天穿短裤啊？好像……腿也不粗啊。”
　　经历那么长时间的磨合，我的脾气竟然好了不少：“你知道你五行缺啥吗？”
　　“缺啥啊？”他说着，身子还微微朝我这边倾了倾。
　　“你不缺，你欠……”
　　“后面的，上课不准说话！”
　　“……五行欠揍。”
　　“噢。”他转回身：“我还以为要说我五行缺德呢，还挺有创意。”

　　一节课总是过得很快，英语老师走了之后我们就开始讨论，英语教室的窗帘实在是不敢恭维，一开始只是烂了点，现在连挂窗帘的架子都掉了。
　　大家集体扯掉窗帘的时候我也去帮了个忙，终于在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之下，另一边的窗帘终于也不负众望的烂了。
　　“哎！可算是对称了啊，治好了我多年的强迫症。”
　　旧窗帘积攒了太多灰尘，整个教室都是飞舞的灰尘，有些人幼稚的拿起书扇来扇去，也有些女生嫌脏一脸嫌弃的走出教室。
　　“你觉得，阳光是怎么进入一个空间的。”此时，白天却站在了我的斜前方，这环境衬得他有些许逆光，他就这么问出了一个十分哲学的问题。
　　“啊？”我愣了愣，不过随即心中便出现了答案。
　　第一次见到白天的时候就是在这间教室，那个时候窗帘还没被暴力的我们扯下来，一星点儿阳光透过窗帘破的小孔钻了进来。
　　“阳光，一般不都是被撒进来的吗？”我看着他。
　　这间教室承载了太多回忆，因为它记录太多美丽的瞬间，阳光将灰尘飞舞的行径暴露了出来，模糊了白天的轮廓，他在一片朦胧中显得越发神圣越发迷人。
　　“阳光……”他顿了顿，不知抬头看了看什么：“是弥漫进来的。”
　　我看了看四周，灰尘也渐渐停止飞舞，静静地伏在一些角落里，但是因为它们的存在，阳光不再是撒的，倾泻的，而是弥漫的。
　　“弥漫的……阳光？”我悄悄地又念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得要领，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他又一次在我的梦境中出现怎么了。
　　这个梦十分诡异奇怪，令我也想不明白。
　　他在梦中向我伸出手，我十分想要握住，然而梦中的我笑了笑，从身边的大铁锅里捞了一碗粥递给他。
　　“这是我家祖传的公鸡碗，你小心点喝……”
　　“很烫，先吹一吹，别烫到嘴。”
　　“这里还有榨菜，如果不喜欢，还有泡菜，那里还有小鱼干不过你不能吃辣就别吃了。”
　　我对此很是迷惑，原本是很好笑的场景我却异常惆怅，坐在床上竟黯然神伤了一晚上。
　　自此之后，他就变成了我梦境中的常客，天天以不同的状态和我在不同的地方发生着不同的事情。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印象里，我每一个晚上都会做梦，那些所谓的一夜无梦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梦境对于我来说是常态，但是长时间只梦见一个人着实是第一次。
　　好吧，梦就梦吧。
　　我的生活在也潜移默化中变了。
　　以前我睡个半死不活，踩着点去上课，心情好就听两节，但是一般都是在下面偷偷看小说。那时候我每一天都在小说中醉生梦死，活得浑浑噩噩。文科的成绩勉强还可以看看，数学简直惨绝人寰，但是我也满不在乎，反正有小说打发打发时间。
　　后来这种懒惰的悠闲，渐渐被一次次失望和期待打破了。
　　早上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英语课，可以坐在他的附近，只要是想到，我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就觉得很异常的安心和期待。上课时我就撑着脑袋看着他白白的后颈，看得失神。
　　以前从来不注重外表的我，每天都会把以前如同鸡窝一样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旦不是英语课，从上课的第一秒开始就开始期待下课，以前在课上看的小说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什么都不听了，只是看见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心思早已飞出教室，坐立难安、焦躁不安的等待着下课铃。
　　我总是从他们班窗口经过，眯起近视的双眼，从他们班模模糊糊的玻璃窗外，努力寻找他的身影。看不到他的时候灰头灰脸的离去，看见他的时候心中便会洋溢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喜悦，偶尔他回首发现我的刹那，我便会迅速盾地而逃。
　　我总是会想，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如果长得足够好看他是不是就会理我了。都说长得好看的女生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我的腿再细一点，再白几分，眼睛再大一些，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经过商场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照镜子，甚至不敢将头微微地侧向大商场的玻璃橱窗，害怕看见自己的身影。那种自卑感让我不敢抬头，也渐渐觉得，他不喜欢我是正常的，因为这样的我配不上那样完美的他。
　　晚自修应付完作业之后，我都会从单行本上撕下一页，在左上角写上：予，白天。
　　接下来我会写很多很多东西，从一开始我又多么喜欢他，到后来仅仅只是纯粹的记录他今天做了什么，他吃了什么，他排队排了几分钟，甚至，偶尔我也会把自己对生活索然无味的厌恶，受到的委屈一点点揉进字里行间，写在永远不会送给他的信上。
　　这些信，是属于我的秘密，也是我喜欢他一点一滴的象征，所以得不到他的时候，这些东西就仿佛如他般珍贵。
　　有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妈妈还是抱怨姐姐空调开得太大，我也附和着，关掉空调，只开个风扇让空气流通就好了。
　　吃着吃着，冷不丁他们便讨论起了初中生早恋的话题。
　　我眼皮一跳，握住筷子的手有些僵硬，过了几秒之后我伸出了手，夹起盘子里最肥的一块肉，抱着吃最后的晚餐的心情，悲愤而又紧张的嚼了几口。
　　姐姐长长地叹一口气：“现在的小孩子啊，毛还么长齐就开始想要谈恋爱了，小小年纪就叫嚣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说完这句话，眼皮抬了抬，漫不经心的扫了我一眼。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听不进去了。
　　虽然，我的信一直是放在学校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而且我很清楚我的信中绝对没有这样一句话，但是因为我心里有鬼，还是没由来的心慌，或许她是在指桑骂槐的说我？
　　回到学校，我决定毁尸灭迹。
　　原本我打算吃掉的，这样它们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但是咬了几口，咀嚼白纸确实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于是我便放弃了。信有些厚，害的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们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但，那些都是我的心血，我怎么舍得它们离开我？
　　仅仅过了两节课我就忍不住了，在大课间冲进我们班的教室，开始翻垃圾桶。
　　竟然找不到了？！
　　心中有一个大鼓在疯狂敲击，我喘气如牛，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要找到它！
　　“垃圾是不是倒过了！”
　　卫生委员被我的表情吓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啊……”
　　我飞身冲下楼，看见装垃圾的打铁皮箱子还是满的，呼出一口气，幸好还没清走。
　　在其他人的眼里，我像是疯了一样在一大堆黑色垃圾袋和垃圾中翻找，把所有的垃圾全部都翻了出来。整个垃圾车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
　　上课铃终于赶走了围观的人群，我充耳不闻继续寻找着。吃剩的外卖被苍蝇围绕着，灰色的、白色试卷将我围绕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破了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我顺手抹了抹就不理了。周围都是垃圾，食品残渣，碎玻璃片，还有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夏天垃圾的恶臭让我甚至不太敢呼吸。我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拿出垃圾袋，翻找，然后没有，再丢到一边，再拿出一个垃圾袋……
　　终于！
　　我找到了！
　　我终于找了那一叠厚厚的纸！我简直想仰天长啸然后放声大哭，仔细一看上面还沾了些饮料，我连忙用袖子抹干净了。
　　幸好，没有丢失你。
　　我怎么会想要把你遗弃的想法呢？我将沾满冰红茶汁液的信紧紧的抱着，放在我的心口，染湿了胸，却无心再管。
　　“喂喂！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不去上课在…在在这里翻垃圾？！”一名我不认识的老师皱起眉头低头看着我，双下巴挤成了三层，说着又退离了几步：“赶紧收拾收拾去上课！”
　　我跪在地上太久，头发也散了，白色球鞋被血和灰尘弄的肮脏不堪，手掌也灰不拉几的。可是我却异常满足，失而复得的感觉怎可以形容？
　　我抬头看着那一脸嫌弃的老师，笑了。
　　然而……
　　感动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行为。

　　自从我慢慢发现自己对他是这样的心情时，我们的生活渐渐没有交集了。就连两条平行的线，也终有相遇的一天，而我只能经过他们班的窗前，在那几秒钟寻找他的身影。
　　以前总是觉得整天都能见到他，真的是烦透了。然而，现在却总是觉得为什么总是见不到他呢？
　　随着珍藏的信越叠越厚，我偷偷跟在他身后踏过他走过的路越来越长，而我却感觉他距离我越来越远。他再也不会笑嘻嘻的叫我小胖，再也不会恶意的问我什么是sexual harassment，再也不会上课的时候和我说话，陪我满嘴跑火车。
　　准确来说不是他离我越来越远了，而是他离人群越来越远了，球场上那个飒爽英姿消失了，人群中嘻嘻哈哈说黄段子的他也无影无踪。他不知道怎么就爱上了编程，一下课就一股脑扎进电脑房，偶尔，连饭都不吃了。
　　电脑房冰凉的空调从门缝中钻出来，我站在门外，大夏天却被吹得指尖冰凉，一扇被胶布贴住玻璃窗的门，将我们永远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