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叶枫

25、出征

　　二月初八，北方斗木獬，主大吉，宜出行。
　　校场正中的帅字大旗高飘，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点将台四周亦插满各式旌旗，十万士兵按编制排列齐整，身上衣甲鲜明，手中刀枪在冬日阳光映照下闪着耀眼的寒芒，狄青端坐高台之上，两边站立着军中十余员高级将领，个个威武雄壮气势如虹。待祭旗毕，狄青取过虎案上的将令逐一分发，五万换防之新兵，由宣威将军秦宏、郑明等四人率领即刻出发，狄青自引五万精兵及营中其余将领押后，监军张理随行。

　　大军行进之际，随侍左右的狄春忧心忡忡，从昨夜至此时，大元帅似乎一直被某些事所困扰，事实上，打从和庞统议定出兵方案后，狄青这种不为他人所察觉却难避狄春之眼的忧虑始终挥之不去。狄青在第一次找庞统商议出兵时，已明了对方的心思及打算，对那样做的后果也知之甚清，虽则最终仍应允全力支持，但做出这一决定非他所愿。战场之上总会有牺牲，身为主帅不能有“妇人之仁”，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裁定数万人之生死存亡，这些人中，有多少会真的不在意生死呢？又有谁会去过问他们是否心甘情愿去做牺牲者？

　　“大元帅可是在担心展兄弟之事？”狄春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句。
　　展昭昨夜随庞统及两万精兵先行出发，那日得知庞统当面向狄青提出要他帐前当差，虽心有不愿，然军情紧急不想再节外生枝，这段时日相处又知庞统亦是顾全大局之人，要了他自然是有用他之处，便应下来。狄青不复多言，临行前只再三关照切记军令如山，纵使有万分不解之处也不能违令，任何委屈，待与自己会合后再论。末了，狄青思虑再三，指派一名心腹副将李映随展昭同往庞统帐下听用。

　　如今被狄春一问，狄青不免多了几分担心，以他对战局及形势的了解，如处置得当，展昭足以胜任，但后续之事未必如庞统所愿，某些决策产生的结果对于初涉战场的展昭而言，的确是太过残酷。狄青几乎能想象出那时的情景及随后可能发生之事，这也是他遣心腹之人跟随的缘由，李映身上所携之物，能不用到是最好的，如有意外，关键时刻也只能呈给庞统，将事情的发展至于可控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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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统于子夜时分出发，所率两万训练有素精兵，虽不如七十二“飞云骑”这般个个骁勇，却也能征善战，不逊西夏铁骑半分。由探马回报的消息，李元昊领二十万大军驻扎泾、渭二水上游河谷地，启用对大宋边廷防御状况极为熟悉的汉人张元、吴昊为谋士，只等宋廷拒其所请，便引军南下与宋军一战。

　　最初党项各部对其称帝之举并不全然赞同，李元昊举兵攻占富庶的河西之地，又争取母族卫慕氏妻族野利氏、多罗氏等各大部落的支持，弃了唐、宋王朝赐封给其祖的李姓、赵姓，以鲜卑拓拔为祖宗，称拓拔元昊，立都兴庆府。其间铲除数个不服管辖的党项大族，最后在兴庆府的南郊，高筑祭坛，正式登上了帝位，国号大夏，此时境内已少有反对之声。李元昊抽调十二部落之铁骑南进，欲与宋军一比高下。

　　两国边境的天都山及附近百里山川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李元昊未称帝前，宋军在此处只留两员副将一千军士把守。西夏要求宋承认其地位的奏章入境不久，狄青便增兵两千前往天都山驻守，同时派出数路探子，严密监视西夏军之动向。待到朝廷拒绝的回复送出，李元昊接到之日亦是他出兵之时，以行军路线推算，拦截西夏进兵中原的最佳地点当属天都山。

　　庞统初到兰州，便时常与“飞云骑”四处巡视，对边境各处要道山川地理了若指掌，天都山守之不易攻也难，双方若在此地交战消耗巨大，相对兵力处于弱势的宋军而言极为不利，且西夏除这二十万骑兵，更有后备军力不下十五万人马，随时可投入战场，宋军这边所能获得的增援却十分有限。
　　深知两军兵力悬殊，庞统早有计划蛇打七寸一击而成，绝不与西夏进行持久拉据战，提前半日发兵，欲赶在对方大军进天都山北麓属西夏境内的风铃渡口之前，安营扎寨拒水而守。

　　“少爷，展昭只带着陈副将和两百骑兵，能拿下风铃渡吗，探马回报渡口有两员大将及一千西夏守军。”庞义不无担心的问道，毕竟展昭从无领军经验，打仗可不是单凭武力就能取胜的。
　　“无妨，陈曙随军多年，应变能力不差，此仗不过小试，本帅已安排他人领兵接应以策万全，展昭所欠缺的是对战场的认知及经验，时间有限，他必须尽快把握这些，才堪大用。”以李元昊的多疑，手下谋士的精明，若想顺利实施计划，非得安排一个与自己能力不相上下之人引诱其上勾。短时间内，即便是展昭也无法做到以假乱真，然而只需蒙蔽对方数日，便可大功告成。

　　“庞义只是担心，日后将‘飞云骑’和精选的五千骑兵全数交与他，万一他不遵从将令行事，折了这些人马，几万大军也未必抵得上。”庞义不无担心，那种事就算由多年驰骋疆场的狄青去做都难免踌躇，何况是对俘虏也心慈手软的展昭，难以想象。

　　庞统笑笑并不多言，有些事真正发生时是没有选择的，展昭会如何行事，他也无法肯定，狄青对此一定有深刻的认知，故而才弄了卖一赠一的做法。那名叫李映的副将是狄青身旁心腹之人，奉命跟着，随时提点展昭某些状况发生时该如何应付，或者在未来有意外发生，处置展昭时，代狄青求个人情。庞统当场将两人照单全收，心里却不以为然，真要犯了军法，除非自己愿意手下留情，否则的话任谁也救不了展昭的命。

　　两人虽有杀兄之仇，但庞统并不希望真有那么一天，这意味着战事出现了最坏的结局，当然他也不会想到李映说情不成，最终取出这么一道密旨，以至于将来的某一日，庞统回想这一连串的事，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并由此引发一系列严重的后果，那些不堪回首之事，成了展昭生命中无法避开劫难。这一切并不能怪罪于狄青，谁会知道这位“七星将军”自幼就和皇城里的那人犯冲，抬出皇帝陛下这块谁见了都认的金字招牌，在庞统眼里却完全无用且效果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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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天际曙光乍现，风过处只留树叶沙沙作响，偶有飞鸟掠过半空，两百人的骑兵在林间穿梭而行，马蹄上绑着厚厚的稻草，马口上环，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见天光放亮，展昭让众骑兵下马，在一处避风的密林中就地休息，自己和陈曙四下巡视一番，不见异样，遂命几名士兵四面设下暗哨，安排妥当后，找了一块干燥的青石席地而坐，直待休整两个时辰后再行出发。

　　临行之际，狄春突然前来，将一封书信交付与他，言道利州包大人遣人送来，要展昭亲阅并取回函。展开一看，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白玉堂的笔迹，内容却也简单，只说与包大人平安到达利州，有事耽搁暂无法前来兰州一聚，要展昭一切小心，随信送回那幅绢画，公孙先生已查明，画之所在位于吐蕃西北面沙漠中一处废城，或有什么密秘暗藏其间。展昭小心地收了绢画与书信，也无时间提笔回复，只让狄春传言来人，自己一切安好，不必挂念。此刻借休整之机，取出怀中的书信，借着透入叶间的光线再次细细观看。

　　薄薄一纸书函，对展昭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安慰，之前匆匆阅过，不安骤起，信是白玉堂亲笔所书无差，寥寥数语，笔力却有些虚浮，不似平素苍劲有力，信中所言有事耽搁，只怕是有伤未愈才不能前来，展昭猜测包大人一行在利州定是遇上了危险，白玉堂更有可能受伤不轻，虽知公孙策妙手神医，却丝毫不减担忧之情。行军一路，展昭强压相思之情，直至歇息下来，才又细看书函，再难抑心底的挂念，仿佛那人的容颜跃然纸上，带着些不羁的笑，轻语道：“猫儿，可曾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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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大人，再行五里，翻过前面的山岗便是风铃渡口。”时近黄昏，一路引领众人前行的副将陈曙小声禀告，作为庞统的亲信，他很明白眼前这人与庞家有着不解的仇冤，但庞统命他一同前往执行任务时再三关照，别让展昭太过涉险。主将既有如此的命令，陈曙当然照做不误，除去展昭与庞家的私怨，只提和庞统联手不出三日破了楚王来使被害一案，便叫人刮目相看，当日皇帝亲封之“御猫”果然名不虚传。

　　展昭点头，再次下令众骑兵下马，将两百零二匹战马带到林间隐蔽之处，留一小队人看守，又遣两名精细之人前往打探，其余众人或躺或坐，只等暗夜降临。
　　月上弦，展昭起身，稍稍抚平衣角的折皱，两名探子回报渡口布防，一千人的西夏军由两员偏将率领驻守，只扎一座浮营，二十人一队的士兵在浮营四周巡逻，每两个时辰换防一次，营外无壕沟、地驽等埋伏之物，营内状况不得而知。展昭微微思索了片刻，下令骑兵改为步兵前行，脚下的马靴一律换成薄底快靴以便行军。

　　离渡口不及一里路遥，展昭命众人暂隐于密林后，观察片刻，西夏军的状况果如探马所言。“展大人，党项人绝对不防我等已深入境内，这座浮营也没什么太多的防御，军中备有火箭，不如先放火箭以乱其军心，而后带人冲营？”陈曙小声的提议道。
　　展昭摇头道：“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擒贼擒王，只须拿下那两名领军的偏将，其他人敢不从命？让士兵们做好准备，事若不成再做攻击。”

　　“呃……”陈曙本想说，展大人，你这招行不通，党项人异常彪悍，为首的即便被擒，手下之人也未必会降，且党项军中素有连坐制度，一人投敌全族同罪，除非拿住的人是李元昊，其他没什么大用处。忽又忆起庞统的吩咐，展昭若有主张由他便了，其余人按计划行事。庞统早有所料，战场之上一些事不吃亏几回，是难长记性也无法理解的，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庞统很愿意让展昭多吃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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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开哨兵，进入一座守卫并不严密的浮营非难事，反而找两员偏将的营帐颇花费了一番功夫，夜半三更，对方睡意朦胧之际，拿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依展昭的心思，即便是战场之上，能不伤人性命而达成任务，当是最佳的选择。

　　帐内两员偏将见突如其来擒住他们的男子，眼中透着一种平和，不带军中之人常有的杀伐之气，亦不知是何来历，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他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展昭低声道：“你二人听清楚，若是不想死，一会儿出了营帐，命手下的军兵放下刀枪，打开营门投降，否则休怪剑下无情。”

　　两员偏将相互对视了片刻，顺从地点点头，展昭解了他们身上的哑穴及脚上跳环穴，叫俩人出帐，帐外守护的几名亲兵一见两位将军被人用剑指着后背押了出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展昭内力一吐，扬声喝道：“众士兵听着，你们的将军已是阶下之囚，此营亦被宋军包围，凡降者一概免死。”音虽不高，却能令不小的一座浮营人人得以听清。

　　一阵混乱过后，各帐中的西夏兵慢慢聚拢而来，展昭一推两员偏将道：“下令他们弃械投降。”
　　那两员偏将中的一人忽然仰天大笑，另一人则恶狠狠的对营中士兵叫道：“放箭，射死此人，敢有降者，皇上必诛其族人。”话音方落，箭矢如雨四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