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倾情》露无霜

9、第九章 对话

　　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又回来了，陆景然现下却没有了看她表演的兴致。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希希。”
　　霍希希有点紧张。
　　陆景然都是叫她霍希希的，好像也就刚刚找到她时方喊了她一声希希。
　　有一点严肃，也有点令她有种不由自主地低头的感觉。
　　车里的空间狭窄，又是现在这样的氛围，霍希希突然有了种小时候做错事情，妈妈准备要开始训她时，也是这样意味长长地叫一声“希希”。
　　这种皮紧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父母过世以后，在外婆那里得到了更加无条件地宠溺，即便偶尔舅妈想要说上两句，也是碍着有外婆在，轻轻地不关痛痒地提一提。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只一味地宠溺她，委实觉得她不够乖时，便背过她，低低地叹上一句，“如果她妈妈还在的话……”
　　他们以为她听不到，偏她耳尖，对这长吁短叹有些莫名的难过。
　　等到后来，这样的叹息便少了。
　　因为霍希希太知道他们想要怎么样一个不令人失望的乖小孩，她很好地扮演了这样的角色。于是长辈们很欣慰，更是对她放心，觉得希希和阿湛很懂事，不用他们操心。
　　相比起长辈，对她更为操心的，就是霍湛。几乎她做任何事情，霍湛都要过问一番，让她很有被管束的感觉。霍希希觉得，霍湛是觉得父母不在了，他必须代替父母来照顾她。因为这样的心情她也有，俩人是实实在在地相依为命，于是和弟弟更加亲近，事事听他的。
　　她恍然回过神，看着眼前的陆景然，低低哑哑地应了一声。
　　“嗯。”
　　陆景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女孩沟通，只是刚刚看她哭成那样，忽有些揪心的感觉。似乎能感受到小姑娘是借机宣泄，憋在心里的苦闷。
　　他突然察觉到霍希希其实是十分敏感的人，敏感到完全没有安全感，只要身边的人稍微有一刻心思的转变，或是一刻将她遗忘和离开，她的神经便要被重重地挑起来。
　　她的不安不止是因为他一时大意和她走散，更深的是一种害怕被人抛弃的恐慌。
　　联想到她小小年纪便父母双失，传言严家和霍家都对他们姐弟疼之入骨，看来到底也没能让她从父母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忽然理解了之前霍珣向他转述的关于霍希希的见闻，以及这两天和她相处的种种。
　　他的目光很平和，像是说故事一般，和她说话。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母把我送到了二叔的家里寄宿。二叔家里的哥哥只比我大一岁，大家希望我们能一起读书一起起居，相互照应。从小我的父母对我管教很严，把我教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虽然二叔是我亲叔叔，可直到住进他家里，我才突然发现，那里是不能像在家里那样自在的，甚至有时候是害怕的。也许当时太小了，不用人教，我就学会了讨好大人。我的叔叔婶婶越来越喜欢我，但我毕竟不是他们的孩子，我始终觉得不自在，也不自觉地想要逃离那里。我也因此成了哥哥的眼中钉，就像我的不自在一样，他也不习惯将父母的爱分给我。”
　　霍希希听得很认真，连忙问，“那后来你怎么办？”
　　陆景然笑了笑：“我们是男孩子，这样的情形只维持了半个学期，后来趁着叔叔婶婶不在的时候狠狠地打了一架就和好了，至今关系都很好。不过这个事情对我的影响很深，从此以后，我不愿意到任何人家里住，也很难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好处是，只要我愿意，我能在任何环境里，和所有人很快地成为朋友。”
　　霍希希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说的她都知道，比任何人都知道。
　　从被接到外婆那里，从姨妈家，到舅舅家，只要谁有余力可以照顾他们，就会被送到哪里。真正住进了别人家里，再周到地照顾，也只能让他们真正地意识到——他们，是孤儿！
　　这是即便在父母丧礼上没有过的切实的感觉。
　　这种沮丧和难以排解的痛苦如影随形，别人越是关照，他们就越孤独。她知道长辈已经足够好，能够接纳他们，也知道她该感恩他们能分出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他们，可毕竟没有人能像自己父母那样无私地爱他们。更多的时候看到表兄弟姐妹们和父母的相处，依然会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多余的。
　　只听到他沉稳清润地声音传来：“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都拥有足够强大的自我。不需要周围所有人的爱和目光来满足自己的安全感。从这个家被接到那个家，常常连心理上的适应都来不及处理好。可懂事的孩子会知道不能抱怨，却又控制不住心里的烦闷，所以有时候会借着发脾气宣泄出来，是不是？”
　　她不希望被讨厌，不希望别人失望，于是学会了如何看懂别人的眼色，如何讨好大人，如何在大人不会生气的范围做一些恶作剧。即便做了什么，有一张甜死人不偿命的小嘴，大人只觉得她活泼机灵，甚至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将来总不会被人欺负了。
　　“才不是！你根本不懂！”霍希希双手环胸，怒着嘴，将脸撇向车窗那一面。
　　陆景然先是抚了抚她的头，再将她缓缓拉回来。
　　“是！我怎么可能懂！霍希希心里装着的世界比我想象的大得多了，我只是在说我自己。你看，我学会了坦然面对他人和自己，如果我一直想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获得所有人的爱，那么我就会忘了，我原来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毕竟对我来说，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霍希希抬头看他，有些茫然。
　　“陆景然，可是我自己不好怎么办？如果我本来就不好，你看，我也许特别调皮捣蛋，也许性格特别讨人厌，如果大家都不喜欢我……会不会……”
　　会不会不要我？
　　她没有说出来，而陆景然却像是懂了一般，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不会！”
　　霍希希笑了，“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那样，算不算得最过分的一次？”他问。
　　霍希希想了想，“我很少会像昨天那样的，昨天是气极了。”
　　陆景然点点头，“你看，就算你昨天当众戏弄你叔叔，又砸了他的办公室，还企图潜逃，我也没有讨厌你，反而觉得你很聪明机灵。”
　　霍希希有些不敢相信：“你认真说吗？”
　　“认真说！你只要做自己，真实的自己。霍希希足够好，不需要别人的肯定，就已经很好了。”他含笑点头，“你也不需要担心。试着相信我，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你叔叔照顾你，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丢下你。”
　　霍希希看进他的双眼里，试图寻找他撒谎抑或是有一丝不真诚的证据，却只看到了坦然。他的目光就像是清溪，没有半点杂质，清澈而透明，令她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她能懂他的每一句话，知道哪些是为了安抚她，哪一些是真正想要她听进去的。
　　像是一瞬间，陆景然找到了和她对话的方式，霍希希也觉得奇怪，这是第一次有人，能看懂了她，却又没有引起她的反感。
　　说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陆景然显然精于此道，他用了她愿意听进去的方式和她交谈。
　　她点了点头，像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来到京市，但我也知道伯父把我们带回来是为了我们好，既然大家都同意，我还能说什么？可是小叔叔他太过分了。”
　　其实现在气早就消了大半，但是嘴上还是要说上一说。
　　见她终于松了几分防备，陆景然顺着话往下说：“可不是，典型的见色忘义，不负责任！不过你不能指望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糙汉子理解你的少女心思是不是？”
　　霍希希“噗嗤”笑了，“可你就知道啊。”
　　她能这么说，显然今天的谈话是起作用了，小丫头在心里给他一个肯定，将他划分在不讨厌的范围里了。
　　陆景然摸了摸鼻子，故意逗她，“你是想说我内心住着个少女？”
　　霍希希笑得前俯后仰。
　　“所以，有时候，不要绕弯子，有话直说才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不然你自己憋得快要爆炸，他却在千里之外逍遥自在，不是很划不来吗？”他说道。
　　她点了点头，笑说：“嗯。”
　　陆景然知道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让霍希希能放下心结。也许她的家人都过于紧张，反而没有人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也不敢轻易地对她说些什么，担心给她造成心理负担。他能做的，不过是将一颗石子投入湖中，让她首先感受到一点真心，听到一点不一样的真话。
　　其实陆景然也弄不清，原本只是帮人照顾她，怎么花这么多心思去和她沟通。或许是霍希希太过磨人，让他无法视之不见。又或者他不巧看到了她的脆弱，而那样的脆弱他儿时也曾经历过。
　　没来由地想起在找到霍希希时，她倔强地绷紧了小脸，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陆景然眼神微黯，深浅未明。
　　终于将小丫头哄好，带她买了很多日常需要用的东西，陆景然才领着她跟自己回公司。
　　莫秘书和小郑看着谈笑风生地二人结伴回来，忍不住互看一眼，都以为自己眼花。
　　难道午饭前陆景然办公室传来的霍希希杀猪般的尖叫声是他们的错觉？
　　一顿饭的功夫，这俩人倒像是全无嫌隙一般，有说有笑。
　　二人不由得在心里由衷地为自家总裁鼓掌。
　　了不起了不起，这位小祖宗都被驯得服服帖帖，不愧是他们家人格魅力一流，智力和口才超群的偶像，现在还多了一个标签——恶魔克星。
　　陆景然和霍希希商量，“国内的学科跟国外不一样，趁着暑假有时间，不如找一个家教补习一下？”
　　霍希希想了想，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答应了。
　　“好啊，这样阿湛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补习。”
　　她还真是事事都先想到自己的弟弟。
　　陆景然很体贴地将补课地点放在公司。一是为了不让霍希希觉得自己是为了不管她才给她找补课老师，二是虽然和小丫头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但是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用不了两三天，霍珣回来，他这个临时监护人的责任就移交给霍珣了。在此之前，他有责任看顾好霍希希。
　　莫秘书办事效率一流，隔天上午，补习教师就到位了。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这是陆景然的要求。年纪大的怕和霍希希有代沟，沟通不良。男教师嘛......陆景然觉得还是女教师安全一点。上课的地点就在他办公室旁边的小型会客室，还让小郑备着小丫头可能会喜欢的点心吃食。
　　莫秘书哭笑不得，自家总裁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这是把霍希希当闺女养了吧。
　　况且，和霍希希在一起，无论男女，吃亏的都只会是对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