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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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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席暮凉推开咖啡屋的玻璃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以致多年后,再想起今日的情景,除了第一眼的惊艳,还有一种沉闷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心情叫做心疼。
安宁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给她周身都镀了一层暖洋洋的光晕。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柔顺的黑发披在肩后,有几缕调皮的发丝滑至脸颊旁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她低着头看不清容颜,可那光洁的额头,精致的下巴还是昭显出,这是个美人。她的右手握着一只铅笔,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画本上摸索着,仿佛在丈量着什么。那双手很好看,白皙纤细,那双手,席暮凉觉得,那就应该是握画笔的一双手。
美人如玉。
席暮凉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被美女,尤其是有气质的美女吸引,是男人的本能。
紧了紧手中的黑色皮包,快步走向内侧的位置,那个和自己谈合同的外国商家约了这个地点,就是看中了这儿的环境。
不似一般的咖啡屋充满了昏黄华贵的都市气息,这里虽然也坐落在市中央,却是在公园的转角处,少了汽车鸣笛与商业喧哗。纯色的桌椅,每一套各占一种颜色,然后桌上插着两三只相同色系的花朵,很雅致。四周的墙壁是雪白的,以此为背景,浓郁的油彩在上面徐徐铺开,绘成一幅幅浓墨淡彩的画,巨大的落地窗,透明的玻璃,望出去,就是宁静的公园,以及仿佛可以看见的阳光的路径。耳边回荡的是轻缓舒畅的钢琴曲。
的确很有别致风情。
“先生,要喝点什么?”穿着碎花裙的服务员走到席暮凉的桌旁,礼貌地询问。
“一杯蓝山,谢谢。”席暮凉也有些诧异这里服务生的装束,但想想,若是一身黑色西装,倒是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了。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转身离开。
席暮凉一时有些无聊,自己会习惯性提前十分钟到场,显然,现在还早。右手手指搭在桌上无意识的敲打着,想到了什么,偏过头,那个女子还安静地坐在那里,头甚至都没有抬起来过。
真够专心的。
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席暮凉下意识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却没有任何来电显示。诧异地挑眉,这个来电铃声和自己的一样,顺着声音看去,还是那个女子的方向。
他看到她放下右手中的笔,视线依然没有从画本上挪开,只是手指探向手机的方向,许是没有注意,一不小心将手机碰落到了地上。
终于,她抬起来头,脸扭向手机掉落的地方,那正好是席暮凉的方向。这下,席暮凉清楚的看清了她的容貌,自己的预测果然没有错,是个美女。雪白的肌肤,小巧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仿佛是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那样,那样细致的眉眼,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宁静。
手机躺在地上还在锲而不舍的响着,summer days in bloom的歌声隐隐约约传来。真是巧,很少会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这样一首老旧的英文歌了。
她似乎有些无奈,微微倾身,想要捡起那只手机,可手指总是没能触碰到明明近在咫尺的手机,在地上缓缓地摩挲着。
席暮凉看到这样一幕,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心里一时有些堵塞,说不出的沉闷。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席暮凉看到刚刚给自己点饮品的那位服务生快速的走到了她的身前,帮她捡起手机,还细心地帮她接通,才递到她的耳旁。她对着她微笑点头,似乎是在致谢。
右手接过手机,贴在耳旁,似乎谈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原本安静的神情皱了起来,眉宇间隐隐有抗拒,然后他看到她开口——
“hello,Mr xi。”醇厚地道的英文打断了他的视线,他回过头,合作商已经到了。收起心里那丝好奇,席暮凉开始专心地谈合约。
放置在桌上的咖啡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袅娜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
安宁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僵硬,半晌,扯出一抹安静的笑意,无关欢喜,无关抗拒。只是单纯的一抹微笑。
“安宁,搬回来住好么?”那端慈爱温柔的声音透过手机直击自己的耳膜,安宁一时有些恍惚。
“你回来已经一个月了,妈妈很想你,你一个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她难过。
安宁攥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
五年,异国的五年,无助的五年,除了刚开始失明那段日子的陪伴以及嗫嚅开口希望她回来时却被她一口拒绝时的松了一口气之外,妈妈一直没有提起过要接自己回去,回到那个江家。安宁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她有什么立场责备她,她给了她生命,她却阻止了她幸福。
六年前因为顾及江家兄妹的心情,她被放弃,以出国深造为由,送到那个金发碧眸的陌生国度;四年前因为顾及江家的颜面,她再一次被放弃,因为江家不需要一个失明的一无所为的女儿,她喜欢她,可她爱他。妈妈,爱着那个男人啊。不是不爱她,只是比不上他。
“妈,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安宁眨了眨眼睛,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你爸——江叔叔也希望你可以搬回来住。”安母紧了紧手中的座机,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不伤害她,“对不起。”
江尘其实一直都不介意安宁的出现,只是他更在意自己女儿的心情罢了。他可以把安宁当做自己的女儿,但那只是在不伤害江昕的前提下。
“没关系。”因为真的伤害了,所以才需要对不起。
“宁宁,小昕长大了。”安母有些嗫嚅,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因为江昕长大了,不再介意她的出现了,所以她可以回去了。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呢。那是自己的女儿啊。她不是个好母亲,因为想要维持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婚姻,因为想要努力融入这个新的家庭,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自己的女儿。可是那也的确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的宁宁。
安宁想,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在意有没有被排挤出那个家,自己在意的,不过是妈妈的态度。为什么一直都不能理解自己,自己想要的生活明明是那样的无拘无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的日子啊。可是,她一直都不明白。
“妈妈。我喜欢一个人住。抱歉。”说完就决绝地挂断了手中的手机。安宁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画笔,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了,心里好像憋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可怎么也散不出来,将颊边的发丝随意地捋到耳后,还是有些烦躁,摸索着收拾了桌上的物品就要离开。
服务员跑了过来,轻声询问:“安安姐是要离开了吗?”
安宁一下子僵住了手中的动作,手边的铅笔失了束缚,在桌子上滚出好长一截距离,木质的轱辘声仿佛碾压过心尖。沉沉的,闷闷的。是啊,她怎么就忘了,现在的自己,是个瞎子。怎么能像从前那样有了脾气就胡乱地自顾自地走呢。多么悲哀,现在的她连仅有的发泄都做不到了。
敛了神色,安宁轻声说:“阿紫,送我回家吧。谢谢。”
“好的。”
阿紫扶着安宁走出了咖啡屋,门一开一合时,拴着的风铃碰撞在一起,漾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席暮凉从纸页间抬头,看见的只是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安宁被阿紫牵着坐上了出租车,身后名为“宁街”的咖啡屋坐落在阳光里,雪白的墙,沾了水珠的花草,都熠熠生辉。
手指抚着出租车的玻璃窗,微微的凉,那是她设计的咖啡屋,可是她只能在想象里勾勒出它的模样。阳光再好,给予她的,也只能是无边的永夜。
25岁的安宁,她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
可是,从前的她,分明也有着那样斑斓的世界。
她也有着彩色的梦想,当一名画家,一名出色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