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5、狂人笑语（修）

　　尹小婉表情扭曲，双眼发红，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与我同船渡海，还识破了我的身份与目的？
　　他会杀了我与我的孩子吗？我的仇该怎么办？师兄，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对，孩子，我得保住孩子！
　　尹小婉终于从狂乱的思绪中抓住一个关键点，令自己恢复些许镇定。她垂头抚摸小腹，那里能摸到一个微凸硬块。仿佛从温暖的胎儿身上汲取了勇气，她稳住心神，用干哑的声音问道：“梵慧魔罗，你想怎样？”
　　梵慧魔罗道：“你认为一个魔头会对向他寻仇之人做些什么呢？”
　　尹小婉双手紧张交握，死死拧在一处。对方虽然和颜细语，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无形气势压迫得她难以喘息。既然梵慧魔罗没有一刀宰了她，还给了她说话的机会，那就证明自己在对方眼中尚价值。
　　她强自镇定心神，大胆凝视对方的眼睛：“你对我有所求。”
　　梵慧魔罗却低低笑了起来，带着一点冰冷无味的嘲讽，令自以为抓住关键的尹小婉涨红脸庞。男子嗓音缓慢优雅，犹如饱腹的苍鹰慵懒地在海面上滑翔。
　　“一点小聪明与一点自以为是，你的模样越来越贴近子瞻口中那个可爱的小师妹了。”
　　“若我对你果有所求，你以为进了苦海还能全身而退？”绞住发丝的手指猛然攥紧，令尹小婉被迫昂头，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苦海刑部有千万种手段能令你道出我想知的一切。”
　　即便在威胁，梵慧魔罗眉目依旧温柔。

　　尹小婉几乎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咬牙喊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梵慧魔罗松开她：“我在给你说服我的机会，让我留下你与你腹中胎儿的性命。”
　　这样的话令尹小婉更为费解：“我不明白？”
　　梵慧魔罗长身而起，广袖迎着海风飞扬，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湛蓝的天穹。
　　“因为我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仔细想一想，尹小婉，慈航道场的小师妹，无极殿尊之亲妹。有着令人羡慕的师门与家世，像是一株备受呵护的玉兰花，无忧无虑地生长在玉霄天上。”
　　“原本她可以快乐美满地过完一生，但是苦海魔头杀了她此生挚爱。于是她选择偷渡到苦海生下挚爱的孩子，用苦海的刀剑磨砺他，用苦海的阴谋与狠毒淬炼他。”
　　“这个孩子承载着尹小婉的仇恨与希望，兼具澹宁殿与无极殿的血脉，一定能从苦海的渣滓中脱颖而出，甚至走到御众师身边。就像是一尾收起獠牙的毒蛇潜伏在那里，等待在御众师最虚弱的时刻对他发出致命一击。”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私仇与大义，还有背叛……永恒不变的背叛，哈哈哈，多么精彩的一出好戏！”
　　梵慧魔罗眼底泛起亢奋的神采：“但是，我却在好戏刚刚开场时不小心撞破了它。失却悬念的剧目不值一看。”
　　御众师侧身回首，身影逆光看不清神色，但嗓音里的期待无法掩盖：“你还有别的更精彩、更动人的计划吗？”

　　尹小婉一时结舌，她出生天下顶级宗门，见过的绝世人物不在少数，但偏偏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危险、震悚、美丽而又疯狂！
　　无论梵慧魔罗是否真心基于如此荒谬的理由暂且放过自己，总之她得到一个机会，必须巧妙地说服对方，又不能将之惹怒。
　　尹小婉强压住恐惧，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湿润干涩的喉头。
　　“这出戏依旧可以演下去。”
　　“自天人师与众生主隐世不出，你便立于世间顶峰，无人堪为敌手，高处不胜寒。你可以留下这个孩子，收养、教导他，为自己饲养一个敌人……”
　　梵慧魔罗轻蔑地笑了笑，竖掌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尹小婉道：“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么？”
　　“没有不对。”梵慧魔罗摇头，好整以暇道，“已经有人这么做过，而那孩子现在已经成了我手下的得力干将。”
　　尹小婉悚然一惊，这话的意思是指七部部主中存在正道派遣的卧底？但她没有工夫细究，绞尽脑汁想出的说辞被对方一一否决，甚至还得到“太俗”“乏味”的评价。

　　海燕被尚未散去的鱼汤清香吸引跳上船舷，歪头瞧了瞧两人，细爪伸曲试探，最后敛羽窝入梵慧魔罗怀中。男人抚摸着海燕头顶细密的绒毛，表情逐渐变得厌倦与不耐。
　　尹小婉彻底绝望，小腹处绞痛不已，好似胎儿亦感受到母亲的恐惧。这位金尊玉贵的夫人秉持着最后的坚持，面对仇人艰难俯身，双手交叠，以额触地，痛苦与耻辱的泪水顺着颌尖滴落，从咬紧的齿关间逼迫着说出一句话：“他是顾子瞻的孩子。梵慧魔罗，你不是深爱着师兄吗？！”

　　在天下人眼中，梵慧魔罗与顾子瞻曾是一对知己好友，奈何因正邪之分刀剑相向。只有一小部分知情者明白，他们的关系超越挚友发展出一段为世道不容的感情。然而如所有正邪大戏的走向，儿女私情怎敌得过天下大义？
　　顾子瞻暗承师命，利用梵慧魔罗对他的信任将之引入慈航道场设下的杀局。梵慧魔罗单刀独人杀将出去，染血披霞，尸横遍野，无人能试其锋芒！
　　彼时，红枫满地，黄昏晦淡，岔路分出两道遥遥延入山水相接之间。
　　顾子瞻引刃峙立，梵慧魔罗徐步前行，各出一刀，交错而过。
　　梵慧魔罗一刀废了顾子瞻的道基，而顾子瞻的一刀，碎了御众师的心。

　　尹小婉歇斯底里地哭喊：“师兄已死，偿还了对你的背叛！求求你至少留下他的孩子吧！”
　　这本该是触动御众师情伤的孤注一掷，结果却是令梵慧魔罗表情困惑。对方浅色的眉宇皱起，好似不太理解她话语的意思。手指摩挲下颚，喃喃出声：“原来‘我’跟顾子瞻有情？”
　　他仔细思索半晌后，蓦地大彻大悟般敲打掌心：“难怪那时候他明明有救，却自愿奉献此身……哈，竟是这个缘由么？真是个蠢孩子，可悲可叹啊，我的小魔罗。”
　　男人呢喃、嘻语，表情时而悲伤，时而蔑然。最后掀飞斗笠与蓑衣，如同一个疯癫的孩子般伏于船舷笑个不停。
　　那古怪模样令尹小婉看得呆住，这个男人像是爱着师兄的模样吗？

　　渐渐的，甲板上聚集起许多人将他二人层层围拥，因为梵慧魔罗在狂笑中拉下覆于面上的纱罩。这个男人很美，美到给人一种□□的感觉，丰实的身体仿若包裹于丝绸的钢刀，这是中原之地那些如名贵盆栽般的精致美人难以企及的。
　　海员与海客们逼近他，像是一群眼中闪着绿光的豺狼。
　　不只是尹小婉，连同这个神秘美丽的男人都被他们视为货物，决定联手拿下，作为在苦海寻找靠山时进献的礼物。
　　但是谁会料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苦海的主人啊！

　　突然，海船剧烈晃动起来。一碧如洗的天穹，滚滚黑云翻涌，电闪雷鸣。前方平静无波的海面层层塌陷，白浪回旋，形成巨大漩涡。
　　船上人群惊惶呼喊。
　　“饕餮之口张开了！”
　　唯梵慧魔罗独立船头，广袖盈风鼓涨。他背对众人，无人见其瞳中幽雾漫起，流转成漩。
　　“抓稳了。”他吩咐女人。
　　尹小婉望着越来越近的巨大漩涡，心已提至咽喉，在剧烈震动中死死抱住桅杆。
　　轰隆——海船腰肋生出双翼，庞庞若垂天之云，破开云浪，驶上青空。

　　朋友们，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