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沙洲铃

45、第 45 章

　　“你怎么知道贝拉的？”
　　唐晶因为洪少秋的这个问题而变色，而洪少秋的下一个问题又紧跟而至：“如果不是知道点什么，唐小姐应该不会开口就问，贝拉还活着么。所以，你知道的是什么？”洪少秋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在电视台大堂和刚进入这间屋子时还存有的一点调侃、一点随意和一份因为有着充分的把握和公权在手的高大。他沉郁着脸告诫她：“你无权保持沉默。两架飞机，多少条人命，你担不了，更担不起！”
　　“洪少秋！”贺涵怒吼：“她什么都不知道。”
　　洪少秋没动，一个眼锋一记挑眉都吝啬的没有给贺涵。从问题出口，他就只看着唐晶了。做国安做刑侦的，洪少秋是审问的老手了。多少犯罪分子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多少人只要在他使用这个身份时的这双眼下，盯上个十秒就会坐立不安，挣扎都成了徒劳。他不是最锋利的，但他是最具有洞穿力的。他代表的是至高的国家安全，是举而措之天下之民，为整个社会的生存而存在的。昭昭苍穹铺在他的炯炯眼底，唐晶直视着他，他的眼瞳里看得见她自己的影子。那不再是曾经站在咨询行业顶端的女强人唐晶，不再是那个拉着行李箱，穿着灰色大衣或是黑白套装裙满中国、满世界滔滔不绝，用专业用口才分秒都在赚钱的唐晶；也不再是举着高脚酒杯，穿着红色连衣裙站在庆功会上骄傲蔑视的唐晶；甚至不再是那个在马来西亚生活了一年，在疗养院的老人面前恬静微笑的唐晶。
　　洪少秋眼底此刻映现出来的唐晶没有光芒、没有笑容，连几小时前在电视上的自信都荡然无存。这样的唐晶，其实洪少秋比贺涵更熟悉。那是每一个在这间屋子里坐过的，面对过审问的人都会出现的心理转换，不管她是不是有罪。只要有一丝丝歉疚和遗憾，在这里就不会淡定如初。
　　而这样的唐晶，扎得贺涵满身都是窟窿。
　　窟窿，样子有点惨烈，却是无比的真实。呼啸在各个窟窿里的有淋漓的鲜血，有最深的后悔，最痛的心痛……绞融在一起，让他无法动弹。他或许是该倾身去拥抱她的，他该给她力量和支持的，但是贺涵动不了。他紧紧地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不长的指甲全部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他的唐晶，他想象过遭遇空难，想象过如同泰坦尼克号那样地永远分离。但他没有想到过她会遭遇怎样的心理上的创伤，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那双永远璀璨的双目失去光彩。而他，竟然无法让她永远保有这双眼睛中的灵魂。追根究底，如果……
　　“贝拉，在我的耳边，在我的梦里，或者说…在我残缺不堪的记忆里。”
　　唐晶说的极慢，她的眼前像是出现了无数的毛毛剌剌的线头。有的线头上穿着明确的过往，有的线头上是空的，有的线头上就是那些支离破碎。她每一根都想往下拉，她迫切地想要把一切都串起来。她想救他们，救那些人，救罗子君，也救她自己。她盯着那张照片看，看这女孩和她相像的眼睛……
　　“我好像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过，我的眼睛和贝拉的太像了。贝拉这个名字，我就是这样知道的。至于生死之问，我想…如果她还活着，那我就该已经死了，而不是坐在这里。”
　　“唐晶！”
　　唐晶看向贺涵，带着惨淡的，对生死坦然又置之度外的态度。
　　“在马来西亚醒来时我还有一点记忆的碎片，比如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对我失忆前最后做的事情也有印象，虽然不确信对还是不对。我知道我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我记得航班号，可我不知道我来上海干什么，当时的我也并不确认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之后，我得到了马来西亚的身份。如果按他们的解释，我是一场车祸的唯一幸存者，那我想，或许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然也可能根本不是车祸，但我始终觉得一定有人在某场祸事中遇难了。这种感觉，类似于第六感。没有科学依据，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来证明。我觉得指的不是那架飞机，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指贝拉。”
　　“我需要知道你在马来西亚这一年的所有生活，你记得起来的所有对话内容，需要精确到几月几日，具体时间地点和周围人的反应。还有你那位医生朋友，他应该知道你的一切事情吧。贺先生没有参与的这一年里，作为你身边最可信的朋友，我想他可能比你这个失忆病人更清楚你自己。”
　　“我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但如果是涉及到路远洲个人隐私的事情，我有权保持沉默。”
　　“你在本能地保护他。他真的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隐私，不因为“隐”这个字而该被冠上不可告人的帽子。这是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利。”
　　洪少秋冷哼了声：“你的辞锋恢复得很快。”
　　“不，其实我现在很乱。我想我需要时间整理一下，如果我能找回我最初出差时去马来西亚的那段记忆……”
　　唐晶话未落，贺涵插嘴道：“对，你们还该去查那个章天良。他和唐晶最初会去马来西亚出差，导致甚至是预谋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应该都有关系。”
　　“该查的我们都不会漏掉。但是，时间真的非常紧迫。”洪少秋严肃且严正道：“我们必须给第一架失联飞机上的乘客和家属有一个交代，哪怕得到的是不幸，找到的是骸骨。”

　　苏樱以为她出闸后能见到的是她唐晶姐姐，没想到来回看了两圈，都没有找到应该最显眼最容易看到的唐晶，反而看到的是一个举着一张写着苏樱名字的皱巴巴的白纸的男人。
　　“我是苏樱，你是谁？”
　　荣少其实一眼就看到了苏樱，她确实就像一个小号的唐晶，尤其是这双眼睛里的神韵。其实当初，如果他们选择要用的是她，而不是唐晶呢？那是路远洲的选择，而当时的路远洲还不认识唐晶。人与人之间关乎利益的选择，真的永远都只能在陌生人之间进行。一旦掺杂进了任何个人的感情，那都不是选择，而是抉择。
　　“我姓荣，是唐晶和贺涵的朋友，也是路远洲的朋友。他们俩有事被牵绊住了，让我来接你，并且送你去唐晶家。走吧。”
　　荣少交代清楚了，直接拖过苏樱手里的两个行李箱往停车场走。苏樱跳蹦着跟上去：“他们的直播还没结束么，不是只有一个小时么，现在早超时了。是去哪里HAPPY了不想带上我吧，我给唐晶姐打电话。”
　　“不是。电话打不通的。”
　　“不会吧。”苏樱一边按先前的重拨，一边继续问：“你怎么还会是路远洲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荣少转头一把拿走苏樱手里的电话，摁掉。他还没开口，苏樱还没来得及炸毛，就看见了机场的大屏幕上播着某新闻评论节目对于最新这架飞机失联话题的讨论，画面上有唐晶早先直播节目的画面。苏樱不可置信地看向荣少，拔高了声音叫道：“所以是出事了。又一架飞机失联？什么鬼？唐晶姐怎么样了？电话给我，我要打给路远洲，他知不知道这事儿，他必须马上过来！”
　　荣少把苏樱推进电梯里，快速摁下关门键。手机没收进自己的裤兜里，双眼只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字看。
　　“给我手机，那是我的，你抢劫啊！”
　　荣少几乎是拖着苏樱出的电梯，索幸车就停在了电梯边上。他先没管扔在电梯边上的行李箱，直接连拖带推搡地把人弄到车门边，严厉又带着狠劲儿地说：“这一周你都不会打通路远洲电话的，别去烦他。我不管你知道多少路远洲的事情，或者唐晶的事情，等到了唐晶家，一句话都不许在唐妈妈面前多说。保持你的沉默，对大家都好。”
　　“你到底是谁？！”苏樱捂着被荣少弄疼的手臂，脸上是既委屈又气愤，既不甘又有点怵眼前这人。就在荣少把她推到车门边，她回身的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盛怒下的路远洲。她不敢说他们是一类人，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她能感觉到他们是都属于可以统领一个世界，可以杀伐决断的人。

　　贺涵和唐晶从国安出来已经很晚了。一晚上，唐晶说了她能想起的趋于完整的一切。洪少秋也没有再为难他们，允许她回家调整休息，随时等待她的补充。
　　他们离开时，第二架飞机依然还没回来。
　　贺涵没有把唐晶送回安亭路，而是直接把车开了回去。经过弄堂口的Sunrise，停在了她住了近十年的，她最熟悉也能感到最安全的自己家楼下。唐晶一直就靠在副驾驶的窗上，看到路线不对，她也没说话，没阻止。车过Sunrise的时候减速很慢，她回头去看四扇打开的大门，看门口挂着的风灯，再回过来看身边扶着方向盘，踩稳了煞车，也正看向她的男人。她开门下车，看车前灯打着的前方映出的影子。她往前走，走进楼道里，看亮起的感应灯，看墨绿色的铁门，看铁门里，曾经白衣追出的自己，和颓丧伫立过的他。
　　贺涵熄火下车，在她身边说：“我觉得这儿更有利于你的休息和思考。你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有，衣服我有晒过。”
　　“谢谢。”
　　“你上去洗个澡，卸了妆，换件舒服的衣服。我去做点吃的，然后好好睡一觉。要想的东西都留到明天再说。荣少给我来信息，苏樱已经平安送到。我和妈说过了，你今晚……”
　　“我知道了。你会安排的很好，这是你擅长的。我相信你。”
　　唐晶在前面走着，这是她这次回来后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是因为恢复了大半的记忆，她来这里等他。这一次，这里会不会帮她拾回遗漏的那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