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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海十六铺 ...

  •   “云锦去吧,去吧……”玉兰跟在云锦的身后,眼巴巴的望着她,“去吧,你前些天生了病现在又落下这么多的课,天天这样补习可是会把自己逼疯的。”
      “算你还是知道我的情况,后天就要期末考了,还要跑出去玩,要是考不过怎么办?”云锦坚决的走在通往校门的大路上,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周末,好不容易能在考试前挤出一天好好看看数学书,玉兰偏要去十六铺那边转转,“要转也行呀,干嘛去十六铺那边?那儿是码头,人来人往的很乱你干嘛非要今天去,等考完试也不急呀。又不是十六铺那边没了你船就靠不了岸,真是奇怪。”
      玉兰看云锦的口风已经有些松了,连忙走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好云锦,去吧去吧,前几天你生病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玉兰欲言又止,脸色看起来格外羞涩,“你知道我以前给你提过一个……”
      “一个什么呀?”
      “一个……一个叫张生的远方……远方表哥。”
      “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你爸爸不是嫌他穷把他给赶走了吗?当时你说你很中意他,我还笑你们一个‘张生’一个‘崔莺莺’,我会不会成‘红娘’。怎么……哦,死丫头,我是明白了,你竟然动了春心!”云锦笑呵呵的反手扯住玉兰的手,触摸之处都是硬硬的老茧。她心里突然微颤,忍不住好好看了一眼眼前面色绯红的玉兰。
      刘玉兰和云锦也算是发小。玉兰的父亲早先也在北京袁世凯政府里当个可有可无的官,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上级便被赶了回来。他们一家是真真正正的南京人,在南京城外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是刘玉兰的父亲并不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他变卖了祖上留下的一些家产,举家迁到上海来“拾金子”。云锦和玉兰在北京时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玩伴,玉兰天生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平时什么都和云锦分享。其实她心中也有很多苦水,举家东迁后的第二年,玉兰的母亲就得肺炎死了,家里只有玉兰这一个孩子又碰上一个不争气的父亲,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她身上。前两年他父亲又添了房太太,那女人原先算个窑姐,轻佻惯了,经常趁丈夫不在家与别的男人鬼混,暗地里重操旧业。这一切玉兰都心知肚明,可那女人敢做不敢当,平时里处处为难玉兰。她在去年年末时生了个儿子,更是母凭子贵的跋扈起来。若不是玉兰母亲死前遗愿是让女儿好好受教育,恐怕她那个继母早把她卖给别人做小了。
      云锦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尽力掩饰住对玉兰的同情,她明白自己这个好姐妹天生要强,受不了别人半点怜悯。
      “好吧好吧,”她强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语气恶劣的道,“我依了你,可是去去就回来,那边实在是人员复杂,别出点儿事。”
      “恩。”玉兰见她同意,兴奋的跳了起来,“好云锦,乖云锦,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云锦!”
      “好了,肉麻死了!”云锦无奈的撇着上海腔,惹得两人都是哈哈一笑。
      “去哪里?听说你们要去十六铺那边?”精美的粉红芭蕾舞鞋高傲的立在水泥路上,鞋子上随风飘舞的蕾丝花边就如同鞋子的主人一样飞扬跋扈。当云锦一听到苏丽丽矫揉造作的声音时,眉毛就不自觉的纠结在一起,心里停不了的咒骂。
      “你消息可还真是灵通,我心里想的你就马上能知道,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呀!”玉兰轻蔑的放开云锦,抬头看着高她半头的苏丽丽。这个苏丽丽的父亲在青帮内也算是叫的上名号,仗着老爹是有势力,女儿有几个能消停的?!只不过这个苏丽丽是太不自量力,在她们这个女子学院里有钱有势的小姐们不在少数,偏偏这个不怎么样的最爱出风头,几个家里比较贫困的孩子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听她指挥,无疑是看上她那股冤大头的傻劲儿,可以时不时的蹭吃蹭喝。
      “蛔虫又怎么了?肚子里有油水才长蛔虫呢,有些连饭都吃不上的可是连虫子都嫌弃。”苏丽丽不依不饶的狡辩着,脸上矜持的笑容看起来真是别扭。
      “是啊,广大穷苦的劳动人民都是空空的,可是就是像我们这种身无分文连虫子都不愿意跟的人,总是有那么几只苍蝇飞来飞去,看起来也挺舍不得我们的。”云锦狡黠的笑了,她自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没什么大脑的女孩子,以一种俯视的角度静静盯着她。突然她觉得个子高也不全是坐最后一排这种很倒霉的事情,比如现在,身高的优势就完全体现了出来。
      “你……”
      “怎么了?要一起去吗?我们可不介意苍蝇一直跟着我们,要是有幸可以坐上您的私家轿车,那我们会感恩戴德的。”玉兰接过话乘胜追击,不屑的牵着云锦的手走出校门。

      上海十六铺小东门一带,是华洋杂处的租界地,也是重要的对外通商码头,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大小的赌场、烟馆、妓院在这里随处可见。十六铺算是是官、商、地痞流氓以及一切社会渣滓聚集的地方。但是人来人往的地界自然就业的机会也比较多。这一带的码头上经常黑压压的坐着一片,都是等待船只的纤夫和搬运工。
      云锦和玉兰这两个穿着教会校服的大姑娘一出现在这里,便引来无数好奇的眼光。云锦被人来人往的注视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身边的玉兰,俯下身轻声地说道:“这什么地方呀,我妈要是知道我来这里非要打死我不可。”
      “怕什么,”玉兰提了提音量,像是给自己壮胆,她豪爽的拍了拍云锦的肩膀笑了笑,“刚才你讽刺苏丽丽时也没见你害怕呀,他父亲可是青帮的呢。”
      “切,青帮怎么了?帮会势力再大也要讲法律呀……”
      “嘘——”云锦一想起苏丽丽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不是一处来气,吓得玉兰连忙按住她的嘴,怕她再说些不靠谱的混话来,“你疯了,这一带都是青帮的势力范围,想死也不用找这个地界吧?”
      “那你赶紧找人啊!神经兮兮的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要再呆下去了,你赶紧找到你的那个‘张生’,互递个暧昧的眼神就行了,你要是依依不舍的聊上半天,我可是不会饶你的!”云锦被玉兰这一番提醒也是吓出一身冷汗,甚至都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反驳那个苏丽丽呢?不过到底是个无所谓的性子,没急上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神经病!”玉兰满脸通红的锤了一下她,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会儿,终于眼神定格在了他们俩正前方。
      正前方,一个穿着灰色破夹袄的年轻人也正看向他们,神色一样的焦急。
      “那就是‘张生’?可和小说上写的差别那么大呢?”云锦定睛看了看年轻人,失望之色毫不掩饰,以前她常和玉兰开玩笑,说以后彼此的丈夫要彼此把把关。想到这里,云锦就不住的笑了,要真的把关,这个“张生”可是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去你的,咱俩回头再算账!”玉兰也看见了张生,原本红润的脸颊更像是摸了胭脂。她局促不安的望了望,向前走去,“你在那里等我,我一会去找你。”
      “嗯。”云锦强忍住笑意点了点头,有些怔忪的看着扭捏的玉兰一步步蹭到张生跟前。也许这就是“自由恋爱”吧?她突然明白了那些新女性为什么提倡这个,原来感情真的可以不计家世地位,不计财富相貌。

      云锦乖乖的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两个人的“你侬我侬”,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加在他们中间,可是一直盯着人家也是不对劲儿,尤其玉兰还时不时的回过头害羞的望望她,眼里似有似无的责备着她干嘛一直盯着自己。
      云锦大度的冲两个人一笑,索性把头偏了过去开始四处闲望,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来过十六铺,虽然这里乌龙混杂,但毕竟是上海重要的码头,人来人往倒也挺热闹。

      “别让他跑了……砍了他……”远处有男人粗犷的喊声。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两边的摊子被男子和追赶他的人群撞得到处都是,惹得商贩们齐刷刷的对着人群大骂,可是看到此情此境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解救,老弱病残的行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不愿意多看几眼,年富力强的就在旁边起着哄,笑骂着评说那男子真是活该或者跑得太慢之类的话。
      云锦被男子满脸的血迹吓了一跳,急忙想跑到路对面玉兰他们身边。她隐隐约约也听到玉兰的叫喊声和张生的呼唤声,但是街道上实在是太乱了,许多人都放下担子驻足看好戏,云锦拼命的挤着,可只能听到玉兰他们的叫声,看不见人。
      “起来……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在人群中挣扎,慌张使她手脚还是颤抖。人群就在她歇斯底里时开始随着拼杀的人们跑了起来,大家俨然是赶庙会嘛!云锦实在是又气又怕,但是不得不随着人群一起往前面跑,要是自己稍微一不小心摔了跤,恐怕就要葬身于乱脚之中了。
      “别跑呀……别挤我……”起哄的人是越聚越多,大多是一些闲着没事的船工,他们个个兴奋的叫喊着,云锦白色的棉校服被揉来揉去弄成了泥黄色,最可气的是还有人趁机揩油,几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干脆大着胆子在她脸上掐了好几下。
      “你干什么!”云锦大声怒斥着,可是再怎么使劲的声音也都混合在了人群的沸腾中。她这会儿彻底是绝望了,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想着玉兰和张生,不知道玉兰会不会也卷了进来。要说自己的胆子也真是大,到了现在心里面丝毫没有害怕。
      “你别碰我!”云锦依旧愤愤的骂着占她便宜的小混混们,可是僵持了很久人群还不见有停下来的势头。云锦着急的蹦起来向前望望,看见满脸是血的男人似乎已经是气息奄奄,但仍旧奋力的往前爬着,刚才手拿玻璃斧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也满脸是血,可仍然骂出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玉兰……玉兰……”云锦无奈的叫着玉兰的名字,谁知话一出口就带着微颤的哭腔,虽说心里不怕,但时间一长潜意识里已经有些呆滞,自己也慌了神。
      “玉……”她就这样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心里越来越害怕,“你……”突然她脑子一蒙,整个人都撞进了别人的怀抱。
      一瞬间,忐忑不安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是怎么回事?”杜竟良略微皱起眉头,并没又注意到撞在自己怀里的云锦,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厮杀,时间仿佛回流了很多年,满地的鲜血因为人群的践踏看起来格外污浊,浓郁的血腥和海腥味儿一股脑冲上心头。杜竟良只觉胃里一阵翻滚,嘴角却挂上一抹冷笑。
      “杜先生还不知道十六铺的规矩?这是老样子了,管不住的。”马三儿也被人群冲得有些站不稳,他踉跄的站着,心里同样是一阵嫌恶。
      “恩。”杜竟良没有再多问,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懂十六铺的老规矩?这个世界是强者的天堂,失败的那一方只有去地狱寻找应有的平静。
      “哎?怎么又是你?”马三儿很有眼力见,他看杜竟良面子上淡淡的,但心里一定很是感慨,大家都是这一带被砍出来的,谁会愿意回想起过去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岁月。他颇有感慨的笑了笑,带些自嘲,但毕竟要找些话来缓和缓和气氛,谁知他刚想开口说些题外话,便低头看见靠在杜竟良怀里的云锦,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
      “你怎么跟个冤魂似的?阴魂不散的在这里也能碰到你。”马三儿骂骂咧咧的拽起云锦,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啊?是你们?”云锦有些没主意的站起身,心想刚刚心里安定下来却又碰上了这号人物,但猛地又回过头正好对上杜竟良疑惑的眼神。想起刚才自己一直躺在人家怀里,脸上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红。
      杜竟良听见马三儿的声音也是低头瞧了瞧,脑子里快速的回忆着自己认识的人,可是他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眼熟,但是在哪里见过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冷漠的看了看云锦,并没有询问什么,只是把头转向人群后方,不想看到前面厮杀的景象。
      云锦忍住羞涩好奇的打量着杜竟良和马三儿,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杜竟良一个人暗自出神,漆黑的眸子像涂了墨汁,虽然浓黑却少了平常人应有的神采。马三儿倒是没太注意,杜竟良的性子一向是喜形不于色,想法也异于常人。十六铺不算是杜月笙手下的地盘或者说杜月笙只负责一部分,这里是上海极为重要的运货码头,是众多人心中的肥肉。青帮一直把着这里的管理权,对外是个整齐划一的队伍,可是私底下这里也算是被分了好几个部分,青帮的几位老大分管。杜竟良此番来也不外乎看上几眼,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坐上杜月笙的位子,再看也是没有用的。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在这里晃荡?”马三儿奇怪的问道,又看了一眼杜竟良,“杜先生,这个是上回在百乐门遇到的那个穿将校呢大衣的女孩子。”按照辈分,马三儿和低下的其他兄弟是应该叫杜竟良一声大哥,只不过杜竟良为人比较孤僻,手段狠毒,不太喜欢和底下的人打交道,又喜欢比较文雅的东西,所以兄弟们只能不干不脆的唤一声“杜先生”,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敬畏。
      杜竟良听到马三儿的解释反倒恍过神来仔细看了一眼云锦,探究的表情在一次浮现出来。
      云锦极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没有理会马三儿,对着杜竟良开了口:“听说上次我在百乐门晕倒好像还是你们派人送我回来的,好像我二哥的事也是你们出手才做得罢。我一直说要谢谢你们却没有机会,既然今天这么巧就在这里谢过吧,虽然环境不怎么好。”她不卑不亢的表达了谢意,又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只好尴尬的又开了口,“对了,今天这么乱的局势也幸好是碰上了你们,看来还要谢一次。”
      “算了,算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谢我们有什么用,赶紧回家去吧,别有事没事的往这种地方跑。”马三儿不耐烦的挥挥手,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那……既然两位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也就算做两不相欠了。”云锦有些不自在的说着,心想这样解决也算干脆,上次在百乐门相遇,看样子他们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依照母亲说的话,进出百乐门的估计是没几个好人。
      她想了想,看杜竟良依旧一脸探究的看着她便有些恼怒的想要离去,谁知她刚要转身就被后面的人拽住胳臂,一个踉跄又跌进了杜竟良的怀抱。
      马三儿也是惊了一下,摸不透他此举是何意。
      “不是说要感谢吗?只有口头的谢意可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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