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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央特派战术教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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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集合的哨响划破了军校凌晨三点的夜空。
集合时间是在8个小时前的教官例会上确定下来的。
负责训练这一届预备役的罗莱上尉治军严谨,在军队中时就是实打实的根性主义者;将惰性一丝不剩的抹掉才是军事训练的第一步,罗莱上尉信奉这一点:固定或相差不多的紧急集合没有任何意义,国家不需要太多闹钟。
罗莱上尉照例提前15分钟到达操场。
12月,隶属北方司令部的军校冷得可怕。军校的建筑离操场有段距离,最近的一栋近些年才建起来。标准的北方式平顶楼房。远远能看到楼体上亚美斯多利斯代表的银狮旗。
寒风似乎吹来了什么不太妙的味道。
罗莱脚步微顿,他不大确定地用军人特有的锐利眼神扫视了圈眼前偌大的操场——很快,跑道边儿,靠近隔离网的一点红光引起了罗莱的警觉。
很容易猜到那是什么。
罗莱不可置信地挑起一边眉毛。他壮的像头熊,巨大的雪地靴哐哐扬起雪沫,大步踏向隔离网旁影影绰绰的人影。
“把烟灭掉!!混账玩意儿!你们的教官是哪个白痴?!”
交谈中的人同时看了过来。
下一句呵斥尚未骂出口,高壮的上尉便如吃了石头般猛地噎住。
那是通过极其显眼的细节就能认出的人物:中央特派的战术督查教官。
无论在军校还是扔回军队都比罗莱高出几层的肩章并没能改变他糟糕的脸色,视线自烟头上移,他面色不虞地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阿菲尔·詹卡洛·布拉德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于隐蔽处交谈的两人皆是一身制式军装。一男一女。女人是生面孔,她的军装外加了件滚边儿毛领大衣,双手环抱着一沓整齐的A4型号纸张。
即便此刻光线差劲的可以,罗莱依然认为只能用美艳来形容她的五官。
男人的脸则相对熟悉一些,三天前,这位年轻的中佐作为中央特派督查教练来到这所北方司令部所属的布里克斯军校;他将要停留一个月左右,主要任务是给教官和学员们上中央最新的军事战术理论课。
阿菲尔中佐将抽到一半的烟扔到脚边,踩灭后,弯腰捡了起来。
“我很抱歉,”
弯腰这个动作让他显眼的细节显露的更加清晰,——阿菲尔中佐只有一只手臂。
毕竟不是谁的袖管都能在寒风中被吹到身侧,罗莱也是因为这个才在夜里一眼辨认出胆敢在军校抽烟的混蛋是谁。
“烟能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好对付糟糕透了的工作。”
女人恰到好处地递来一个手帕。
阿菲尔将烟头放到手帕里,转手放入自己的口袋。他比之前所有人料想的都要年轻一些,此时说话间白雾涌上来,稍稍弄花了那只能算作是青年的眉眼。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付得了布里克斯凌晨的冬天。”
“守规矩,或者选择窝在您的被窝里。”
罗莱紧绷着面部肌肉。他的身高接近2米,要低头才能对上中佐的眼睛。“布里克斯的规矩是冰和雪冻成的!无论您任职哪里,不管出身或什么军衔。布里克斯只欢迎足够坚毅并且强壮的人。”
“不必无论。我出身的大总统治下的中央军校自然也有不输于此的方针。”
罗莱后退一步,“温度除外,您必须承认。”
说罢,熊样的高壮男人双脚铿锵有力地一并,抬手行军礼。
“北方司令部下属军校,第37届预备军官总司令,上尉、布莱斯·罗莱向您报到!”
阿菲尔中佐回礼,用的是仅剩的左手。
“感谢你的敬意。——这个连队的最高指挥官始终是你,不必多礼上尉。”
临近三点,与异性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处理军务听起来像个拙略的借口。——面生的女人自称来自西方司令部,或许是自我介绍时声音太过冷淡的缘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艾丽斯迪亚只是客套的姓氏。
见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艾丽斯迪亚便在阿菲尔的示意下继续报告冗长的文件。
罗莱上尉注意到她的字句是重新起头,证明之前二人不是在谈这些。报告内容是和邻国关于矿石谈判的一些后续,年轻的中佐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罗莱的存在。
紧急集合同样是对教官的命令。就职于西方司令部的阿菲尔中佐的确有理由在这个时间处理公事,不如说:警惕而又效率颇高,的确很有传闻中这位的特色。
罗莱注意到艾丽斯迪亚外套有些塌。
生在北方的人都知道,只有将羽绒全部膨胀起来才能保暖。西方大陆多温泉与火山,罗莱视线又移了移,女人的军服下摆有微小的褶皱,这能证明她才下车不久,并且大概经过了几十个小时的漫长旅程。
十分钟后,集合哨准时响起。
阿菲尔转头低声吩咐艾丽斯迪亚去车里等他。女人干净利落地行了个军礼,手落下时顺势撩下她如波浪般的棕色卷发。
“我听说中央军校的紧急集合命令很特别。”罗莱低低的说。
从操场能看到宿舍楼,没有一点亮光,但里面的人肯定正炸锅似得把自己的鞋往靴子里塞。
“那是内战前。”
阿菲尔回答,“他们会放火或者拉空警;大概后来觉得还是全国统一比较好。”
高大的上尉没有接话。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沉地在年轻的中佐背后一顿。
夜里的训话一直持续到冰霜在士兵们的眉间打了个结。照明用的聚光灯在集合完毕后被打开,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将脚下的影子分割成七零八落的菱形。
罗莱不满意士兵们集合时不够安静,为此惩罚最晚到的几人绕操场五圈。寒风中的军姿亦是可怕的挑战,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布里克斯预备营的总教官落下今晚最后的训诫,将队伍前的位置让给阿菲尔。
中佐需要最后讲解一次战术要点,确保明天的实战演习能顺利进行。
“西边的军务?”
罗莱走到中佐身侧开了口。他们要离开的方向大致一致,罗莱回教官的寝室,而年轻的中佐将会在车里幽会他美艳的工作。
入夜后便飘个不停的雪又大了些。路上总有段无处可去的时间,抱着随便打发的心态,罗莱注视着前方,率先开了口,“西方边境的指挥官亲自来到北方授课;……必须承认,在确实地见到您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传真拼错了单词。”
“军部每年都要协调新形式出新战术,”
方才站姿如标杆的中佐此刻微驼着背,单手放在军裤口袋里。“第一时间接触到的人不多。实地演练后再抽出能讲课的,”阿菲尔掏出烟盒,声音清冷。
“不到20人。中央总是恨不得把猫的手都借来。”
军人直觉地抓住‘演练’做关键词,罗莱意外地皱起眉。
“我以为军校才是实践地。”
“二十五次。”
阿菲尔单指敲了敲烟盒底,将磕出的烟蒂叼进嘴里。见他没有点燃的意思,罗莱眉皱的更深、强忍着没有说出命令式的语句。
含着烟蒂,吐出来的话却很清晰。“每个战术平均演练二十五次,分地域不同总要调整。”
罗莱顿时听懂了不算深的隐含义。如背规章般说出的话,阿菲尔倒是丝毫不介意透出点小信息。罗莱直率地笑出声,“所以才会缺人手啊!”
驻扎中央的上将多是开国元勋,年岁近百,固执起来谁都拦不住。
再深一点自然无从透露,只是想也知道,老爷子们八成会陷入端刀端枪的后遗症,在医院一直躺到春天。
“具体可以问你们的冰雪女王,”
中佐意有所指,烟身随着他说话的频率一翘一翘。不知错觉与否,罗莱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这位表情薄凉的青年露出点笑意。“听说阿姆斯特朗少将从不吝惜回答部下的任何问题。”
“布利古兹的北壁”在今年的战术演练中大杀四方,踩着男性军官们的尸体登上了总成绩第一的宝座。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军部意见统一的把那位阿姆斯特朗少将踢出授课名单,理由是不想让军校出现预计外的损失。
想来北方要塞近来的寒风大抵要比往年凌冽几倍。
“显然不。我确信抽刀的阿姆斯特朗少将脸上绝非高兴的表情。”
到了分路的地方,风又吹起中佐空荡荡的袖管。罗莱站定,今夜第二次向阿菲尔敬礼。
“夜安,布拉德雷中佐。”
阿菲尔轻一点头,“夜安。”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到拐角处的铁皮车里,罗莱上尉才在汽车的引擎声中放下敬礼的手,汽车踏着厚雪离去,他转身进入宿舍楼。
来到北方的部下共有三人,其中两个坐在铁皮车厢里。
见到阿菲尔,两人立刻起身敬礼。除了先前进入军校与上司交接的艾丽斯迪亚,另一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极了,他要弯腰才不至于撞上车顶,以至于他的军礼显得不伦不类。
“艾丽,皮耶罗。”
阿菲尔分别叫出他们的名字。中佐一只脚刚踏上车厢便熟练地点起烟,艾丽斯迪亚坐下后翘起腿,给了这个一见面就试图污染空气的上司一记白眼。
“您简直像一个移动尼古丁制造机。”
阿菲尔不为所动,“退伍后开一个焦油厂怎样,我亲爱的艾丽。”
要两只手才能拿稳的待处理文件堆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随着艾丽斯迪亚远离中佐的动静,最上面有字的几张纸歪了出去,露出下面空白的纸页。
负责开车的是维琴佐,听到后面的对话,他抬手敲了敲驾驶座和车厢的隔板。
“下雪快乐,大将。”
阿菲尔坐下,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呼出一口烟,收回瞥了眼隔板的视线,吩咐道:“往后门开。”
维琴佐应道:“哦,收到!”
消息是三天前传回西方司令部的。来自中央的线人拨通了艾丽斯迪亚的私人电话,号码来自阿菲尔,在中央呆了一个多月的中佐只让人带了一条口信:做好你们的工作。
原因错综复杂。中佐在西方的亲信们疑惑命令的突然性,亚美斯多利斯因为矿石问题和邻国古雷达一直问题不断,目前负责谈判并且基本已掌握大局的是阿菲尔,中央会突然抽走(据说需要三个月)这样的关键人物,怎么想都没有逻辑可言。
其实事情还可以前推。
早在中央司令部点名要阿菲尔中佐参加战术演练时,跟随中佐时间最长的艾丽斯迪亚便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也是如此。本该在演练之后就回到西方的中佐被派到北方授课,上面说阿菲尔要跑两所军校,第二处地点尚未确定。——可光是现在就够年轻的中佐受得了——阿菲尔十多岁时失去右臂。远比寻常人更加畏寒。
军部的医生曾说中佐的断肢截断面相当糟糕。证据就是到了北方后他基本烟不离口。以冷静做借口或许没错,他在气候温热的西方大陆待了好几年,温度骤降,久违的幻肢痛也并非尼古丁便能轻易缓解。
北方之行犹如一趟严苛至极的惩罚。
接下的事情则更糟糕,“莫得里少佐向上面提出了申请,您知道,他一直反对您和邻国古雷达谈判时的主张,”铁皮车在军校后门停下后,维琴佐绕进车厢加入小会议;他说:“莫得里似乎总觉得开采权和所有权不该分开,这种要求提出去,古雷达那边儿的老头们非爆炸不可。”
阿菲尔皱眉,“申请是什么时候交上去的?”
闻言,三个部下皆是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维琴佐叹了口气,“果然……”
“您到中央的第二周。我们第一时间给您发了传真,但没有回信。”艾丽斯迪亚道:“知道原因不是您的乐不思蜀真令人高兴。”
“我倒宁愿大将变成一个花花公子,可比有人拦下了咱们的情报好解决得多。”
艾丽斯迪亚给予认可,“只要打断他的【哔——】就行。”
维琴佐手一抖,刚抽出的烟掉到了地上。他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了眼艾丽,又瞥向面不改色的中佐,嘴里低低嘟囔了句大姐头呦。
“莫得里知道我短时间回不去。”阿菲尔屈指轻敲两下椅子,拉回所有人的注意。他冷静地说:“但我直到最后一天才接到命令。甚至没有时间联系你们就上了火车。”
“有人想……”把您从谈判中拉出去。
阿菲尔直接开口,替换了艾丽斯迪亚含糊的‘有人’。
“布拉德雷大总统想把我踢出局。”
风轻云淡地说出的话登时让部下们变了脸色。阿菲尔吐出一口烟雾,把烟头按灭在脚边,续道:“西边的中将大人近些年靠和古雷达的矿石生意赚够了油水,他不可能自断财路。——中央,中央那边……”
“等等,中佐。”维琴佐连忙打断。
“中央选择莫得里代替我的原因是什么。他显然属于擅长把棋下得一团糟的类型。”
“停!抱歉,我想问题也许是在那之前?”
维琴佐神色古怪,“您不觉得奇怪吗?布拉德雷大总统,”他一字一顿道出那个称呼,“您的父亲——在知道您身体的情况下,把您踢出局……先不说什么局,他会派遣您到这种鬼地方来?”
阿菲尔·詹卡洛·布拉德雷没有接话,气氛犹如凝固了般,亚美斯多利斯大总统的长子无声地注视了维琴佐两秒,复而低下头,用小指敲了敲烟盒底部,含住烟蒂、点燃火。
他猩红的眼球平静极了,眉眼笼在烟雾里,语调惯常的平实而又干练。
“北壁。交通闭塞。最近的驻军地少将阿姆斯特朗向来不参合中央那摊烂账。”
阿菲尔淡声总结:“的确是恰当的隔离带。那个男人还没有老糊涂到公私不分。”
始终未出一声,抱臂静坐的皮耶罗放下手臂。
他黑沉的视线落在阿菲尔脸上,刀削般的轮廓在眼眶上投下阴影。他无声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暗沉而难以撼动的小山。
“中佐,”皮耶罗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您的银怀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