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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7游戏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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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走,少年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破旧的连体工装,打底衫是蓝白条的,很脏,但他浑不在意,在沙滩上快乐地捡海螺。
他没有鞋子穿,裸露的脚踝肤色惨白,白得像是生病了。少年想好心提醒他:浅滩礁石很锋利,不穿鞋子会受伤的。于是试探地开口问道:“先生?”
那人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少年才发现这人高鼻深目,是电视上外国人的长相。少年局促起来,他的英文太差劲了,只能连比带划地说:“shoes,shoes!No shoes...危险!”
“嘻嘻嘻,”那人被他逗笑,用流利的中文回答:“谢谢你的关心。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第一次和外国人说话,少年有些紧张:“我叫彭岷则。先生呢?”
那人跪在他面前,衣衫褴褛,面目憔悴,与少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他笑得无忧无虑,金棕色卷发被阳光照亮,眼睛弯成一条线,纤长睫毛像是蓝月牙后的金色沙丘。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男人。
“我叫安布雷拉。”
原来魏子虚把这一切当成表演。
为什么他在第八天审判没有投票给赵伦连带死流井,为什么他在第十天晚上没有杀死彭岷则,为什么他总是采取迂回惊险的策略?即便是他明面上进入DEATH SHOW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计划,代替目标进入DEATH SHOW来获得资料,明显不是最合适的做法。
原来调查和存活都不是他的目的,游戏本身才是。
彭岷则才明白,他所有给魏子虚开脱的理由,全部错的离谱。
他们之间不到十米,在密室中对峙。彼此之间身体和唇舌的温度还记忆犹新,他们曾经做过所有如夫妻般亲密的举动,甜言蜜语,相拥而眠。可是那些对魏子虚来说可有可无,假如有其必要性,也仅仅是为他的表演锦上添花,成为娱乐观众的戏码。
他们相距这样近,都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看似亲密的两人,一个为了保命小心翼翼,选择稳妥而低调的行动。一个为了表演玩弄诡计,利用别人的生命和感情编排出一场闹剧。一个想要守护,一个只会掠夺。魏子虚在枪口下滔滔不绝,和director讨论节目效果,他的完美无缺,令彭岷则绝望到底。莫说企图接近魏子虚,他们根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安布雷拉先生,我很喜欢您的设计思路和主持风格,有很强的个人色彩,从早期的作品就可以看出来。”
万籁俱寂中,魏子虚侃侃而谈,像在谈论一部脍炙人口的午后综艺。
“DEATH SHOW的理念令我着迷,有什么戏剧比真实的人生更精彩呢?”
“和同事一起从DEATH SHOW的录像里找线索,可惜他们只觉得残忍,只有我陶醉其中。”
“我努力表现地出类拔萃,才得以实现这个替换原目标混入DEATH SHOW的计划。”
“DEATH SHOW是我的理想之地,我既然主动参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可以说,在‘游戏开始’那一刻,我的愿望便实现了。”
幕布拉开,舞台上的演员立刻失去真实的自我。魏子虚暗中观察,变换跟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专注于自己的角色,赋予这场演出惊险和刺激,人为地将它推向一个个高潮。
他时而悔恨痛苦,时而暧昧难明,渐渐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不小心流露的真情。
用表演换钱的演员乔装皮相,以表演为生的普通人乔装灵魂,乔装了太久,魏子虚没有勇气恢复原样。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可是当观众增多,他乔装的目的不再单纯,像是虚伪的稻草人,徒有一副威武不凡的外表。这副外表底下空洞虚无,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洞。
进入DEATH SHOW,处处充满着娱乐至死的荒谬感。习惯了这种荒谬,魏子虚重新变回纯粹,只不过是从不自知的演员,转变成纯粹的演员。
“这期是狼人游戏,推理和欺骗的部分很吸睛,不过最有趣的还是DEATH THEATER,真是神来之笔,我一直都很喜欢DEATH THEATER。”
魏子虚捏着下巴,边思索边踱起步来。
“这么精彩的DEATH THEATER应该有更大排场。单独做成一个礼堂如何?里面的演出也不该仅仅是处刑过程,现在投影技术这么发达,借助影像再现玩家的痛苦回忆,怎么样?”
“另外,只有狼持有武器这个设定,缺少了很多刺激,应该人人都有武器。”
魏子虚抱怨道:“游戏进行时间太长了,而且设定单一,观众看到后来就会腻烦了啊。我认为在统一的风格下变换主题会更好,多加一些流行元素进来。”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看法,见仁见智,我的喜好不一定更受欢迎。”
“可是啊,玩你的游戏到现在,我不禁想自己来设计DEATH SHOW了,它就是如此迷人。”
魏子虚停下脚步,对摄像头礼貌地微笑着。
“所以我有了一个新的愿望——我想要成为director。”
只隔着一层高压电网,外面是俗世,是人间,是吃喝玩乐到麻木的日常。而他们在里面自相残杀,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的人都奄奄一息,所有的人都同病相怜。
可是,这才是魏子虚习以为常的世界。
当看到更多的人同他一起痛苦挣扎时,他第一次感到安全。他终于愿意承认,对于外界那些无知而快乐的人群,他不是同情,不是厌恶。
他是在嫉妒。
进入DEATH SHOW这样一个病态才是日常的世界,他再也不想离开了。
“能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何其幸福。经我手设计的DEATH SHOW,将会无限接近完美。”
他话音刚落,审判室里便爆发出director诡异的笑声。
【哧哧哧哧哧哧——】
【你的想法真有趣,我非常想看你设计的DEATH SHOW。】
【可是怎么办,你不是赢家,没有实现愿望的机会了啊?】
“这个愿望和是不是最后赢家无关。”魏子虚镇定自若地说。
“你本来可以让彭岷则立刻开枪杀我,但你等到现在,说明你很中意我的提案。”
“事实如此,我的命微不足道,但是精彩的节目难能可贵——这不才是观众最关心的吗?”
“我不是站在赢家的立场,而是从DEATH SHOW热爱者的立场提出这个愿望的,”魏子虚笑得一派轻松,缓缓说道:“安布雷拉先生,您应该能理解我吧?”
【你想怎么做?】
“我想和您公平竞争,票选出设计更出色的那一人作为director,今后主持DEATH SHOW。”
director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啊!】
“先生!”彭岷则难以置信,拔高声音:“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这将会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你要听话。】
【岷则。】
“不对,你说会实现我的愿望!”
承诺只是花言巧语,他始终把DEATH SHOW放在第一位。彭岷则才发现,安布雷拉和魏子虚是一类人,一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的人。
与此同时,魏子虚挑高一侧眉毛。原来彭岷则口中的“先生”一直是director。他感激先生的养育之恩,又憎恨director强迫他参加游戏,导致现在对先生的情绪复杂,不愿多提。让魏子虚吃惊的是,安布雷拉对DEATH SHOW如此狂热,竟会让一个外人掺和进他的作品,并给他篡改游戏结局的“特权”,放在十五年前的安布雷拉身上根本无法想象。
魏子虚由此感觉出,安布雷拉对彭岷则有一种畸形的执着。彭岷则以为这种执着是父子感情,但那实际上远比父子情缠绵许多。只不过看彭岷则现在沮丧的表情,八成理解不了。魏子虚粗略一算,彭岷则今年27岁,安布雷拉15年前越狱,相遇时彭岷则还只是个孩子。
魏子虚顿时涌上一阵恶心。
“安布雷拉先生,我想你应该在这附近吧?我的武器体积太小,涂层机器人的控制中枢不在里面。高压电网造成的电磁干扰太强,外面信号会被扰乱,所以控制中枢一定在电网内。”
“既然我们相距不远,比赛也方便进行。我们各自设计一场DEATH SHOW,同时开始,正好可以作为收视噱头。”魏子虚笑开来,“如果我输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如果你赢了?】
“如果我赢了,我想要director的位置,还有这个。”魏子虚指了指彭岷则。
他看向彭岷则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温驯的宠物狗,宠爱而轻蔑。
【哧哧哧,那就尽快开始吧,我很期待。】
一周后。
【现在揭晓投票结果。】
AI助手站在巨大显示屏前,机械地念道。
魏子虚看了一眼对面那人,虽然算不上偶像,但毕竟是关注了多年的犯罪明星。直到他完整进行了一场自己设计的DEATH SHOW,才算明白了安布雷拉为何痴迷此道。
安布雷拉被捕时魏子虚也年少,只能从审讯录像见到安布雷拉。现在本尊就在他面前,说一点都不好奇是假的。白种人容易显老,安布雷拉却是个例外。他肤色惨白,白得像是生病了,但是均匀饱满,脸上细纹很少,连抬头纹都没有。他常年呆在地下控制室,鲜少受到风吹日晒,印证了阳光是导致皮肤老化的元凶。
【我们可以看到,游戏前期两人票数胶着,后来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新人票数直线上升......】
魏子虚只顾着观察安布雷拉,没有去听投票结果。
同样不在乎结果的还有安布雷拉。
他笑着转向魏子虚,眼睛的蓝色很浅,仿佛阳光下的海面。这个男人十恶不赦,此刻却满溢着纯粹的喜悦,像心思简单的孩子。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
【股东投票结束。魏子虚先生成为新任director。】
【很抱歉,安布雷拉先生,我们不需要两个director。】
“‘永生劫’那场DEATH THEATER你是怎么想到的?竟然能把你国家的传统元素和凌迟处刑结合起来,真是美轮美奂。还有第三天的欺诈游戏,看得人心惊胆战,你——”
安布雷拉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地跟魏子虚比划。魏子虚注意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也注意到已经瞄准他的加特林枪管。
其实赵伦说错了,加特林不会把人轰成肉块,而是轰得肉渣都不剩。耳边陡然安静,热血溅到魏子虚衣领上,他眨眨眼睛,转过头来。
面前是成百上千个空席位,每个席位对应着一位股东远程投票。遥控设备发出星星点点的蓝光,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魏子虚困在其中。
灯亮了,彭岷则疲倦地睁开眼睛。
“你在等我?”魏子虚把外衣挂在玄关上,走到他身边,躺进沙发,自然地枕在他大腿上。
彭岷则眼圈发黑,肌肉僵硬,他们两人失联的这七天以来,彭岷则几乎没怎么进食。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眼巴巴等人推开门。可是真的有人回来时,恐慌和局促立刻抓住了他,让他生不如死。。
“怎么,没有想到回来的是我?”
魏子虚睁开眼睛,微笑着牵过彭岷则右手,亲吻虎口。他领子上还沾着安布雷拉的血。
彭岷则开口,因严重脱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
“岷则,这一次我原谅你。”
魏子虚嘴角勾起来,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话。”
喉结滚动,彭岷则无意识地做了吞咽动作。咽下的液体仿佛铅液,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奶奶,魔法消失了。
魅惑人心的海妖,到最后也没有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