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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珍儿(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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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宫门前,卫玄临派来的大太监小跑到马车外,替阮璃掀开车帘,毕恭毕敬的道:“请珍儿娘子下车吧。”
阮璃迈出车门的动作一顿,随即搭着大太监的手臂下车,问道:“你喊我什么?”
“自然是珍儿娘子。”大太监谄媚笑道,“娘子忘了?皇上他不是一直称娘子‘珍儿’吗?”他又苍凉的感叹:“这三年,皇上心里苦,时常在睡梦里喊出‘珍儿’两个字。皇上为了和珍儿娘子再见一面,请了多少方士想招来珍儿娘子的魂魄,甚至惊动了地府的鬼神。奴才实在心疼……”
知道这太监是故意说出这话给她听的,但阮璃还是心中一紧,为卫玄临的痴心感到一种难以负重的压力,带起抵触的感觉。
令迟月也从马车上下来,含笑凝视大太监,道:“那公公还不快带阿璃去见过皇上,在这里说话不是浪费时间么?”
大太监有些惧怕的看了眼令迟月,低头道:“令相说的是。”
“阿璃,走吧。”令迟月侧首在阮璃耳边道。
一行人往宫中去。
阮璃从前时常出入皇宫,只是那时在位的是先帝。先帝很信任她,而她又因为看好卫玄临,时常在先帝面前为卫玄临进言,更是给卫玄临争取到不少立功出头的机会,使得卫玄临渐渐被先帝所青睐,于先帝重病时被立为太子。
可以说,卫玄临能登临天下,少不得有阮璃的功劳。
卫玄临在登基前夕曾提出要聘阮璃为后,却遭到阮璃拒绝。
阮璃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她对卫玄临说的话——
“殿下,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安排。你已有侧室妾室,未来还会享有更多如花美眷。我不想做她们中的一员,那不是我要的归宿。”
当时,卫玄临焦灼的看着她,眼底有受伤的痛,更有迫切的乞求。他紧紧抓着阮璃的手,“珍儿!你知道孤心里只有你!未来你是皇后,是与孤并肩的妻子。而那些女人只是为诞育皇嗣而存在的工具罢了,她们没法和你比,你也不会是她们中的一员!”
“殿下,这并没有什么区别。”阮璃平静的笑,簪头上细碎的流苏轻撞,玲玲有声,“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心气高,皇宫那种犹如金碧笼子的地方,不适合我。我宁愿做一个自力更生的麻雀,也不愿意在笼子里当个金丝雀。所以殿下,请让我继续在国师之位上就职,让我帮你守护你的王朝吧。”
“珍儿……”
玄临那受伤的眼神,至今想来历历在目。
那即将问鼎天下的优秀儿郎,却因为她无情的拒绝,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牙齿格格的咬着,难过的眼睛发红。
而她当时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叫玄临继续这样恳求她,不如她再说些厉害的话,绝了玄临的念头。
于是她说出了从来没说过的决绝言语:“殿下,不要再叫我‘珍儿’了。从我当上国师开始,我就是阮璃,不再是珍儿。我喜欢阮璃这个名字,也喜欢这个名字所拥有的一切。至于珍儿……”她一字一字缓声说出来,任由心底的不忍如扑腾的海浪,颠簸起伏,“那不过是故人随便给我取的名字罢了,我早就想摆脱了。你总是喊我珍儿,自认为这样就与旁人不同,就是与我更亲切,其实不是。”她佯装愤怒的吼道:“我讨厌别人叫我珍儿!这只会提醒我,我在当上国师前就是个任人欺负的扫地丫头,这是我的耻辱!”
当时卫玄临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来着?
阮璃仔细回忆,发现自己对他那时的反应记得很深刻,却无法在脑海中浮现出他那时的脸色。
因为他那时的脸色太可怕了,犹如受伤的猛兽在咀嚼着痛苦和愤怒,渐渐的生出怨怼,仿佛在他英朗的皮囊下正渐渐燃烧起滚烫的仇恨,将他的眼睛都逼得赤红又雪亮。
他死死的注视阮璃,那样阴沉而绝望,甚至生出杀气来……
回忆至此,脚下像是忽然踩到一块磨平的石砖,略有一滑。身子不禁晃悠,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令阮璃彻底回神。旁边大太监反应快,连忙搀扶住阮璃,见她面色尤其发白,提醒道:“珍儿娘子,注意脚下啊。”
阮璃有些恍惚,发觉到心底有种对卫玄临的惧意在翻腾,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让她不安又生厌,冷漠道:“知道了。”
而紧接着没多久,她就远远看见了大太监带她来的地方——卫玄临最喜欢待的一座寝殿——也叫“珍璃堂”。
此刻,再回思起卫玄临那时的阴沉,阮璃毫不怀疑自己走进珍璃堂后就再难出来。
等一下卫玄临定是要将她扣住的,她得迅速想出自救的法子。
这么想着,视线挪到令迟月脸上。阮璃意识到,此刻正好也是个试探令迟月的好机会。
阮璃凑近令迟月,小声问他:“这宫里有什么人可以影响今上的想法吗?”
令迟月低声回道:“有倒是有,阿璃是想让令轶去把那人支来珍璃堂,替你浑水摸鱼?”
阮璃点点头。
令迟月愉悦的笑道:“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你看,令轶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阮璃一诧,这才发现,令轶真的不知道几时不见了。
她心中一动,迟月果然是愿意帮她的吗?
她问:“你让令轶去喊的那人,是谁?”
令迟月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我要先给你提个醒,你见到那人的时候,可不要太惊讶。”
他故意卖这个关子,倒让阮璃更留心了。
很快,他们抵达了珍璃堂的门前。偌大的“珍璃堂”三个字写在牌匾上,沾着旭日阳光,金光灿灿,亮亮堂堂,衬托得阮璃心下一片紧张。
大太监退后两步,给阮璃和令迟月施礼:“到了,两位请入内吧。”
令迟月颔首,与阮璃一同走进这珍璃堂。
“珍儿!”堂中卫玄临一见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便冲了过来,不顾令迟月在此,一把抱住阮璃,将她紧搂在怀中。
阮璃一僵,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头脑一片充血,既震惊又尴尬不已,一时本能的推拒起来。
她听见卫玄临在她耳畔歇斯底里道:“珍儿、珍儿……你真的回来了。朕日夜祈祷着你能再回到朕的身边,没想到上苍真的把你送回来了!珍儿……”
阮璃美丽的眼里写满了疑虑和迷惘,卫玄临这番话,是每个找回爱人的人都会情不自禁说出口的,可是阮璃听者有心,听着这话竟是猜测,难道自己死而复生,是因为卫玄临日夜祈祷上苍?
当然这个猜测未免太梦幻,阮璃咬咬唇,将眸中的迷惘压下去,手在卫玄临肩上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加重了力气推也没什么用,阮璃无声叹一口气,只能由着卫玄临这般激动了。
阮璃僵硬的靠在卫玄临胸口,做出懵懂的口吻:“皇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玄临身子一僵,似是不解阮璃的话。
阮璃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知道等我再回过神来,竟然坐在棺材里,亦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过去了三年。”
令迟月静静看着阮璃,听她对卫玄临说谎,她故意说忘记了自己的死,把自己说成一个迷蒙的小白兔。
阮璃会这么做,令迟月一点不意外。很明显阮璃是想稳住卫玄临,进而想方设法拿回国师的位置,为此她不会在卫玄临面前泄露任何软弱和渴求。且,看阮璃的反应,显然是对卫玄临的感情有些排斥。
不同于令迟月的淡定,卫玄临听言,激动万分。他的激动来源于见到阮璃活生生的在面前,他抬起一手想要抚摸阮璃的脸,又怕她会忽然消失似的,那手举起又放下,他狠狠叹了一声。
阮璃看着卫玄临眼底的光华,总觉得他眼底有一丝捉摸不透的阴暗。
三年时光果然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了痕迹,卫玄临长了三岁,却感觉成熟很多,眉梢眼底也多了好些工于心计的阴暗。
他穿着银灰色的袍子,衣料上的团龙密纹隐约可见。那些团龙各个都严峻狞厉,张牙舞爪的,衬得他一身不容被拒绝的君王威严。
他的轮廓较之三年前更加鲜明硬朗,下颌上隐有青色胡渣。他离阮璃太近,阮璃只觉得他的胡渣刺得她额头生疼。
她退后两步,忽然跪倒在地,庄肃道:“皇上,虽然这三年时光对臣来说,是莫名其妙丢失的。但臣从睁开眼睛的一刻,就记得自己是卫朝国师,要尽心尽力为皇上守护卫朝的江山子民,这才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找上了迟月。”阮璃叩首,一字字道:“请皇上允许臣尽快回到任上,臣一日不能继续为皇上效力,便一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