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鸣人君是小太阳

11、雨雪霏霏

　　东胡归顺，捷报传回大梁，举国皆是一片欢腾，梁帝为庆祝特下令大赦天下，人们似乎暂时忘却了梁国大将宁甫战死沙场的消息，宁家老祖母自得到消息后彻底一病不起，宁母更是终日以泪洗面，齐暄心痛更甚，之前宁顾卿久久不回信，齐暄便觉心神不宁，不想没过多久竟传来这等噩耗，宁顾卿尚未归京，齐暄便到处打探消息，只听说宁顾卿似乎也受了重伤，更是心急如焚，宁家老祖母和宁母的身体状况又叫人担心，齐暄只能先顾着二人，时常过去伺候照料，宁老祖母不愿喝药，恨不能随儿子一同去了，宁母整日也不言语，饭摆在眼前也不动筷，时常发着呆就落起泪来，齐暄看着揪心，同母亲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二人，好容易得了军队回朝的消息，却还要一天天的等着，齐暄只觉得度日如年，心中更加煎熬。
　　当年宁顾卿走的时候还是一片春暖花开，回来却已是寒冬腊月，宁家军进京那日，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城中百姓纷纷立在道路两侧，神情肃穆等待着，军队最前方便是大将军宁甫的棺椁，棺椁置于黑木的四方架台之上，两边挂着丧幡，由两匹骏马拉着缓缓前进，宁顾卿跟随其后，披麻戴孝，凌冽的寒风卷携着鹅毛大雪扑打在脸上，他也只是眯起眼睛，不遮不挡，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忽的宁顾卿在路边拥挤的人群中瞥见了熟悉的身影，此时齐暄正站在人群的最前列，被身后的人挤的站立不稳却不在意，只红了一双眼定定地望着自己，蹙着眉头，眼神里满是担心，宁顾卿看着齐暄，抿了抿嘴却说不出话来，便也只是望着，两年未见，齐暄竟又长高不少，看着看着，宁顾卿鼻头开始一阵阵发酸，此时要进宫面圣，他只能压抑着想翻身下马的心思，冲齐暄点了点头便慢慢转过身去，过一会又忍不住回头，却见齐暄一直默默跟着自己，顿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忙冲齐暄打了个手势要他停下，看齐暄站住了，宁顾卿才又狠下心回过头去。看着宁顾卿渐渐走远，齐暄擦了擦脸上冰凉的泪，深呼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便带着小文去了宁府，只安慰宁老祖母和宁母放心，宁顾卿不多时便会回来。
　　宫中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迎接战功赫赫的将士回朝，大摆庆功宴，文武百官皆出席，梁帝下令将宁甫大将军入葬皇陵，给宁顾卿加官进爵赐府邸，封赏的诏书送到宁顾卿面前的时候，宁顾卿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他一直对父亲的死深感自责，如今只觉得这张诏书是以父亲的性命所换，捧在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口一阵阵的发疼，
　　“臣...谢主隆恩...”宁顾卿磕头谢恩，只觉得喉咙干涩，连发出的声音都沙哑了。
　　封赏仪式结束，庆功宴才正式开始，丝竹声声悦耳动听，舞姬随乐起舞妩媚动人，宁顾卿却都不理会，只低着头，捧起桌上的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许是想喝个一醉不醒，却好像又越喝越清醒，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此时也隐隐作痛，放下酒杯，宁顾卿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将杯子紧紧捏在手中，捏的指尖发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胃肾都搅在了一处，痛苦万分，越发觉得这庆功宴难熬，却不时还有人过来给自己敬酒，宁顾卿只得站起身来一一回敬，来人无非是说些宁顾卿年轻有为，英武过人的场面话，宁顾卿思绪游离也无意细听，话不多说仰头便喝，来人不明所以，倒称赞宁顾卿好酒量，听的宁顾卿心中更加苦涩。好容易走了一拨人，宁顾卿正要坐下，看见齐父向自己走来，又慌忙站直了身体，向齐父行了个礼，
　　“伯父...”
　　齐父体谅宁顾卿的心思，忙走上前扶起宁顾卿，拍了拍宁顾卿的肩膀，“孩子...这一遭...你可是受苦了...”
　　父亲生前也曾这样拍过自己，想到这，宁顾卿心中又难受起来，低下头不再说话，齐父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宁顾卿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遭这般罪。
　　“平安回来便好，孩子，从此你该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你的母亲和祖母，这样宁兄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啊...”
　　宁顾卿顿了顿，将齐父的话听进了心里，他看向齐父，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伯父，顾卿明白了。”
　　“此后你但凡有什么困难便告诉伯父，我看着你长这么大，早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暄儿也视你如亲兄长，咱们两家早已处的如一家人，从此该更加亲密才是。”
　　“是，顾卿谢过伯父...”这些话让宁顾卿心下感动不已，躬身又向齐父行了个礼，
　　“待会宴会结束了便快些回去吧，你母亲和祖母该等急了，暄儿也在，这孩子整日盼着你回来，也急着想见你。”
　　宁顾卿又想起了齐暄那双眼，眼眶微红，那神情看的宁顾卿觉着暖心，又觉着揪心。儿时自己总闯祸，担心宁顾卿挨揍，齐暄便总红了眼睛，还张开小小的臂膀护在宁顾卿身前替他求情，那惹人怜惜的模样哪个大人看了不心软，倒真帮宁顾卿挡下几次皮肉之苦，直至长大，宁顾卿倒是不用挨揍了，齐暄这总爱为宁顾卿红眼睛的毛病却还是改不掉，每每看到齐暄这样，宁顾卿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只想把齐暄紧紧拥入怀中。既这么想着，宁顾卿心中更加焦急起来，恨不得这场宴会早早结束。
　　终于宴会散了场，宁顾卿不愿多逗留一刻，脚下生风般出了宫门，骑上踏云，迎着风雪马不停蹄的向家的方向赶去。此时天色已暗，还未到门口，宁顾卿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口不住探头张望的祖母、母亲还有齐暄，一看见宁顾卿，宁母便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齐暄一边拉着宁母的手轻声安慰，一边不时望向宁顾卿。宁顾卿只觉得心中无比沉重，行至门前，一勒马缰，没等踏云停稳，就翻身下了马，走到到祖母和母亲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祖母，母亲，顾卿不孝，未能保护好父亲...”说到这里宁顾卿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宁母赶忙上前扶起宁顾卿，上下仔细将宁顾卿打量了几遍，抱着宁顾卿哭的更加厉害了，
　　“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祖母也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颤抖着伸出手摸着宁顾卿的脸，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默默的流泪，宁顾卿一时心中悲痛万分，闭上眼睛，眼泪也决堤而下，齐暄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擦擦自己脸上的泪，齐暄走上前跟宁母说到：“伯母，宁兄如今平安回来了，该高兴些才是，天这么冷，还是快些进屋罢。”
　　“是是，暄儿说得对，我们进屋，我的儿，冻坏了吧，咱们快些进屋。”众人这才进了门去，齐暄默默跟在宁顾卿身后，却见宁顾卿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齐暄便紧走两步，悄悄握住了那只手，宁顾卿的手大而温暖，将齐暄的手完全包裹其中，这份真实的触感让齐暄终于安下心来，日思夜想的人此时就在自己眼前了，数月来的恐惧与焦虑霎时烟消云散，齐暄原本被冻的手脚发僵，此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只想细细感受宁顾卿手中的那份温暖，抬头看向那人，发现他也回头看着自己，微笑着，眼中却含着泪，齐暄也对宁顾卿笑笑，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却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齐暄忙用衣袖拭去，这一幕却看的宁顾卿越发心疼，只将齐暄冻的冰凉的手握的更紧，直至进到屋中才不舍的松开。客厅之中，宁母担心儿子，坐在宁顾卿身边拉着宁顾卿的手，絮絮叨叨的问了宁顾卿许多，问他战事有多凶险，问他打仗可曾受伤，宁顾卿都只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齐暄却是知道的，那重伤险些要了宁顾卿的命，只是他怕宁母担心便未曾说过，看宁顾卿这样齐暄更觉得心中难受。
　　齐暄就一直在一边安安静静听着，也不插话，围着宁顾卿说了许久的话，见宁顾卿只是比之前瘦了些，人还算精神，老祖母和宁母便稍稍放了心，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齐暄，宁母走到齐暄身边，拉起齐暄的手，冲宁顾卿说道：“暄儿一直盼着你回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你祖母多亏了暄儿，还不快过来谢谢暄儿”
　　“暄儿...”宁顾卿心有所动，站起身来，走到齐暄跟前，弯腰要向齐暄作揖，齐暄忙扶住宁顾卿，只定定看着他，二人一时竟是相顾无言。
　　宁母见此情景，感念二人兄弟情深，便推着二人进了里间，“你们哥俩定还有说不完的话，我和你祖母便不打扰你俩了，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吧。”说着便将门关上退了出去，搀着祖母离开了，屋内二人仍是静立无言，齐暄慢慢转过身，见宁顾卿背对着自己，伸出手抚上宁顾卿的背，
　　“他们告诉我，你这里，受了很重的伤...”话未说完，齐暄的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宁顾卿本就有些压抑不住，听齐暄如此更是心中一痛，鼻头一酸，转过身猛地将齐暄抱进怀里，听着耳边宁顾卿轻声而压抑的抽泣，齐暄心下触动，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抚过宁顾卿的脸，眼泪倏倏落下，终于不是做梦了，齐暄将下巴靠在宁顾卿的肩头，也紧紧抱住宁顾卿，哽咽着说道，
　　“哥...我真怕...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暄儿，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宁顾卿一手揽着齐暄的头，一手环住齐暄的腰，这样抱着齐暄让他莫名的安心，齐暄就像一池春水，用他的温柔将宁顾卿伪装出的坚硬冰冷的外壳一点点化开，齐暄轻轻拍着宁顾卿的背，他知道宁顾卿一直以来都压抑着，坚持着，只恨自己未能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恨自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安慰他却不能分担他的痛苦，宁顾卿紧紧拥着齐暄，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些年来积攒的委屈与痛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二人就这么相拥而泣，温热的泪皆将二人肩上的布料打湿了一大片，不知过了多久，宁顾卿慢慢平静下来，才突然感觉到齐暄在不住的发抖，忙松开齐暄，宁顾卿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泪，扶着齐暄的胳膊，只看见齐暄脸上泛起两坨不正常的红晕，此时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暄儿，暄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暄儿！”
　　“我...头有些晕...”说着齐暄已经向后倒去，宁顾卿一把将齐暄揽进怀里，摸了摸齐暄的额头，才反应过来齐暄竟是发起了高烧，定是今日吹了太久的风，宁顾卿心疼不已，将齐暄打横抱起，冲出了房间，吩咐下人立刻去找大夫，便把齐暄抱进了自己的卧房，小文一见齐暄人事不省也慌了神，宁顾卿只叫小文回齐府禀报，叫宁父宁母放心，又手忙脚乱的指挥下人打水，亲自伺候起齐暄来。